她的脸颊,正好靠在他的心窝处,那略略急促的心跳声,正隔着薄衫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敲在她心口。
“我不会亲过就算,我想一直抱着你,心影。”
低低柔柔的承诺飘出,她想,他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她,要不,这样一个稳重自律的男人,怎么会有这般近乎失常的反应,对吧?
生平第一次,她尝到了爱情的甜蜜。
就这样,他们成了情侣。
任牧禹并不是个浪漫的情人,这是她打一开始就知道的,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会钝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有所谓的浪漫指数,那她会说,他根本就是负分!
他不会与她花前月下;不会在特别的节日孝敬什么鲜花素果以示情意忠贞不贰;更别提要他海誓山盟、生死相许--作梦比较快啦!
所有情人交往该有的既定公式,套在他们之间统统不适用!
但是,他会在她心情低落时,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用他温暖如恒的怀抱,轻轻将她圈住;会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会因为她一句“好饿”,立刻抛下所有的事,为她送来想吃的食物。
他很笼她,这一点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不晓得是谁发明了“打情骂俏”这个成语,一般情侣,难免会吵吵架、闹闹别扭,然后感情愈吵愈甜;但是交往至今,他们好像还没闹过意见,因为任牧禹从来不跟她吵,只会让她。
坦白说,这样的男朋友,真的是没得挑了,温柔体贴,对她极尽包容与疼宠--如果不包括他的不识情趣的话。
他像是一道和风,自然而然的融入她的生活之中,与她密不可分,却又不觉突兀,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如果最初的情愫叫心动,那么长久以来,日积月累所刻画的痕迹,就是深沉的依恋了,她知道自己有多爱他,但是他呢?
也许是本身沉稳内敛的性格使然,他很少向她表示什么,除了最初交住的宣告外,就只是温淡如水地陪伴在她身边。
有时她都怀疑,她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毕竟,当初是她主动倒追它的。
基于女性矜持,又不能大剌刺地厚颜索爱,只好别别扭扭地在小地方使性子,拿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冤死他。
别怪她找碴,恋爱中的女人有患得患失的权利。
直到有一天,和同学无意间闲聊,拿那晚跨年舞会的戏言调侃她,最要命的是,有同学刚进教室,送来她的爱心午餐,说是任牧禹刚刚拿来的。
她听了险些心脏病发。
他为什么没和她说一句话就走?该不会──全听到了吧?
一整天,她无心上课,拚命的打电话找他,但手机不是没人接,就是转语音信箱。
她慌了,怕他再也不肯理她,顾不得三更半夜,直接冲到医院找他。
“心影,你怎么……”
他看见她时的表情好惊讶,但是她管不了这么多,扑进他怀中,不由分说地哭了起来,以宣泄一整天以来担惊受怕的情绪。
医院中所有的人全向他们行注目礼,他好尴尬,低声说:“先别哭好不好?有事我们进去慢慢说……”
但是她根本听不进去,紧紧抱住他,眼泪不要钱似的猛掉。“呜呜……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理我……我好怕你不听我的解释……”
“我听,你不要急。”
“呜……那些话是闹着玩的,我绝对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爱你──”
这一记强力放送,相信方圆百里,没有一个人听不清楚。
一句“我真的爱你”,喊融了他的心。
任牧禹放柔表情,轻拭她满脸的泪,声音低浅温柔。“我知道。”
她茫然仰首。“你知道?”
“嗯。乖,不哭了。”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同学没转告你吗?我今天参与一场近八个小时的手术,才刚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怎么哭成这样?”
“就──今天中午,那个──我和同学说的话……”
他没听到?那,她像个疯婆子一样,跑来这里胡搞一遍……这么做会不会白痴了点?
“原来是这件事。”他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早、早就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学校就这么点大,能有什么秘密?”
真是该死!她怎么会忘记,人类就算死亡,舌头也会是最后一个停止运作的器官的道理!!
“那你──”不气吗?
“如果我介意,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我相信你,也相信彼此都是认真地想陪伴对方走过往后的岁月,我不会因为一些不确定的事而意气用事。”
这一句话,深深地撼动了她。
他看待感情的态度,一向都是那么成熟庄重,相对地,反倒是她太孩子气了。
他对她,永远是那么的包容、疼宠。
也许,就因为他对她好到完全没有道理,她明白,不论她做了什么事,他都会无条件的纵容她,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在他面前不压抑情绪,喜怒哀乐有他担待。
一路平平顺顺地走来,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只除了她偶尔的情绪发泄。
也许是太习惯彼此的存在,容易让很多事变得理所当然──
她的生日,他在写研究所的硕士论文。
婉拒了朋友庆生,一心只想与他共度的她,一次次的失望,连他一句“生日快乐”都没等到。
交往至今,没收过他半封情书。
他不写,好,那换她写,既然是情侣,总要有那么一点浪漫的美感。
可是收到信时,他却是说:“有事用讲的不是比较快吗?”
每回看着同性友人,满心甜蜜地数着一朵朵红艳欲滴的玫瑰,她只有满心酸楚,因为,他从没送过她半朵花。
其实,她希罕的不是花,而是送花的意义,以及背后的浓情眷爱,可,他却从没让她感觉到恋爱该有的甜蜜滋味……
就连惰人节,他也当是一再让她孤单度过,不闻不问。
她知道他不浪漫,但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怎么可以满不在乎地丢下她一个人,看着满街的俪影双双?
她又不是没男朋友!
说她任性也好,肤浅也好,她终究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要求的,也只是那么一份被宠爱的感觉,他却不愿给。
她变得开始害怕情人节的来临,听着周遭的人谈论当天的节目,说着她们的男朋友为她们做了什么浪漫举动,她只觉得心好酸!
交往七年,可是他们真正在一起共度的情人节,又有几次?
有时她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是不是就像有些人说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再狂热深刻的爱情,也会蚀磨殆尽,趋于平淡?
那现在呢?他们之间存在的,还是当初的爱情吗?或者,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为亲情、友情而不自知?
所以,他为她打点生活琐事,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从没说过一句感人的情话。
他关心她会不会生病,却忘了怜惜她心灵深处,善感幽微的情绪。
出门逛街,他替她提购物袋,却不会亲密地牵牵它的手,搂搂她的腰。
他会问她:“你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
却不会问:“你今天有没有想我。”
他询问她上班的情况,了解她适应的能力,可是从不探问有多少人在追她,也绝口不问她的处理方式。
这些,像亲人,而不是情人。
他们之间,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责任。
当心灵空虚茫然的时候,外在的诱惑对她而言,是很难抗拒的。
她开始质疑起这段感情,而主管又正好在此时对她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一切都发生得太巧合。
要在平时,她不见得会心动,但偏偏是在她最迷惘脆弱的时候。
完全符合了浪漫小说的要件,俊帅出色的上司,多情浪漫的追求,深情如许的告白……这一切,都是她从不曾感受到的。
任牧禹情感内敛,任何事只放心底,从不刻意向她表示什么,在别人面前,连她的手都不会牵,更别提是昭示情意。
每当朋友问她:“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真的看不出来。”时,就让她倍觉难堪。
是啊,连她都怀疑了,他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吗?她已经感觉不到爱情了……
也因此,邵光启的追求才会如此令她矛盾。
她不只一次声明已有男友的事实。
他依然故我,只说是没结婚前,一切都不算晚。
她说,他们交往了七年,当年没闹兵变,现在更不会。
他却说,他可以给她更多的七年。
太多缠绵情话,一字一句地敲入心坎,她没有办法假装无动于衷。
她生日那天,陪着它的,是他。他用了九十九朵玫瑰,以及一条刻上她名字的项炼来祝她生日快乐。
她没办法拒绝,因为他痞痞地笑着告诉她:“除非我能找到第二个叫梁心影、又好死不死让我爱惨了的女孩,否则,它大概只有被丢入马桶的命运了,你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它吧?暴殄天物会被雷劈的。”
她问他,怎么知道她的生日?
他无所谓她笑道:“只要有心,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是啊,只要有心……
他对她太用心,用心到让她无力招架。
她抗拒不了那样的邀约。
而那时的任牧禹,依旧埋首在他的病历表当中……
为什么──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不是她的禹?
她好迷悯,又好害怕,怕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深陷在那张密密织就的柔情网中无法自拔。
回到家后,她拨了通电话给任牧禹。
“有事?”她听到另一头纸张翻动的声音。
就连和她讲个电话,他都不能专心一点吗?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是不是随便一个病人,都比她重要?
“我想见你,现在。”
他静了下,没问为什么。“好,我过去,等我一下。”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她面前,地连想都没有,使紧紧地抱住他。
“怎么了?”他有点被她的反常吓到。
她没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胸怀,全心全意想找回最初恋爱时,悸动酸甜的滋味,就像当年第一个吻,第一个拥抱,藉此坚定爱他的心……
“心影?”
“没事,只是想你──”
他松了口气,没抱怨她午夜十二点将他挖出门的任性,笑笑地揉了揉她的发。
“不累吗?明天不上班啊?”
“要啊!”她低哝。
“那就早点休息,熬夜是美容的天敌哦!”
“禹!”他陪她回房,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紧搂住。“今晚,留下来陪我。”
只要他一个坚定的吻,真的!只要他好好地吻她一回,她就不至于胡思乱想。他轻笑着拉开缠在腰上的小手。“别撒娇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开医务会报呢,时间会来不及。”
他走了,丢下迷惘无助的她,空洞的心,找不到一丝温情填补。
他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吗?他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无助、多挣扎吗?他不知道,他这一走,她真的会放弃他吗?
他连陪她几分钟都办不到……
多希望他能像告白那一夜,紧紧将她抱住,那么,她的心便不会飞离。
但是他并没有。
她连想停留,都找不到借口。
她失望了,一点一滴放下对他的期待,她开始接受邵光启的邀约,不再傻傻等待他的温存,至少,邵光启明明白白昭示了他的爱情,没有模糊地带。
她感觉得出来,这个男人对她很真,也许,该是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的时候了,她没有多少璀璨年华可以等待。
于是,今晚,她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她与任牧禹之间的故事由她主动开敌,也由她亲手结束。
她知道这一刻,心底仍然爱着他,交托了七年的情感,无法一下子收回。
但──
总会忘的,是吧?
告别了第一个男人,会再有人取代他的位置。
抹去为他掉的最后一滴泪,她是如此深信着。
第二章
之二
雨,仍在下着……
回到家,任牧禹先泡了个热水澡,松弛疲累了一天的身体,却没让自己在舒适的浴缸中沉醉太久,套上干净的睡袍,擦拭着湿发回到书房,摊开刚才带回的病历资料,聚精会神地做着最后的审查。
明天的手术关乎患者的生命,任何一点小疏忽都有可能造成遗憾,不得不谨慎。
直到他再一次合上资料夹,已经是又近两个小时后的事。
目光瞥见方才顺手搁在桌旁的信,想起心影今晚不甚寻常的态度,他抽出信笺,逐一读下──
亲爱的禹:
不,今后或许不能再这么称呼你了──
是的,这就是我写这封信的目的──禹,我们分手吧!
乍看之下,是不是觉得很诧异,摸不着头绪呢?或者,早在预料之中?
别怀疑,今天不是愚人节,我是真的要跟你分手,不是任性,没有意气用事。
你曾经说过,两个人如果决定要在一起,就不该轻易做出会后悔或使对方受伤的事。这是交往七年来,我第一次向你提分手,所以,你该清楚我的决心。
如果,你曾经用心体会过我的心情,那么今天,你该很明白我为什么会向你提分手,但我想,你是不懂的,否则,我们今天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曾经有好几次,我等待你的柔情温存,来化解我心中的彷徨,如果曾有那么一回,你肯好好的给我一个拥抱,那么我便不至于迷失……
这么就,一定让你更觉得迷糊了吧?呵!我早知道写给你的那N封信,全让你当镇箱宝去了,看看你,对我忽略得多彻底!
唔,等等!我今天是要为过去做个交代与结果,可不是来抱怨的,再说下去可会没完没了,怕你看得没耐性,直接揉了喂垃圾桶,毕竟,没有一个呆子会花大把时间,看一个即将分手的前任女友来批斗自己……
喂喂喂,别真揉了!就快说完了啦!我给了你七年青春,现在要你施舍个几分钟给我也不为过吧?:)
呵,不错吧?我还能开玩笑,那就表示,情况还不算太糟。真奇怪,交往时,常常三天两头的写情书给你,可是真正到分手时,反而无话可说。那就──说声再见吧!各自珍重,不管还做不做得成朋友,都希望你过得好。
PS话又说回来,你这么有风度,应该不会跟我这区区小女子计较吧?我真的希望,你不会怨我……
心影 于初秋深夜
看完信,他整个人呆愣住,动弹不得。
这──是一封分手信?没有理由,没有预警的分手信?!
她说对了!他完全不懂怎么回事。
她甚至没给他任何的交代!
他失神足足有十分钟,盯着故作轻快的字句和句末的简笔笑脸,却觉得她像在哭泣,上头晕开的模糊字迹,分不清是今晚的雨,还是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