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谁都没留意到,暗处一道震愕、迷惑,以及陷入沉思的身影。
???
关仲宣并不以为事情会这么轻易善了,所以当关老夫人唤他前来时,他并不意外,反正,他早就想和母亲好好谈谈了。
他不容许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没有人能苛待若蕖母女,就算是他自己的母亲也不例外。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母亲要和他谈的,会是这件事!
“我说宣儿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是吧?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呀?娘替你说媒去。”
关仲宣一怔。“娘,这事儿不急。”他含糊地打混过去。
“什么不急!你大哥都成亲好些年了,娘可没多少时日可等了,你这不孝子是不是打算让我死了没脸去见你爹?”
“娘!”他心头烦躁得紧。“您没事说这种犯忌讳的话做什么呢?况且,这事是要看缘分的嘛,缘分没到,我能怎么办?”
“没缘分?”关老夫人眯眼思索了会儿。“我记得,好些年前你不是看上一位姑娘,还急着要娘去给人家提亲,怎么后来却绝口不提了呢?”
关仲宣脸色一僵,不大自在的别开脸去。“都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我不管是不是陈年旧事,这事儿你非给我个交代不可!”
“她……”关仲宣眉心凝着愁郁,困难地道:“她早嫁人了,所以,这事也别再提了。”
“嫁人?”关老夫人神情复杂地盯着他。“既然都嫁人了,何苦还惦着她?快快给我讨房好媳妇儿,生个宝贝孙儿给我抱抱才是正事。”
“大嫂不也生了莲莲了吗?这难道还不够?”
“哼,不过是白养了个赔钱货,有什么用?”
关仲宣脸色一变。“娘,您怎能这么说?是男是女都是您的孙子啊!”
“那不一样。关家需要一个男丁来传承香火,如果你不肯成全娘的心愿,那也成,改明儿个我安排你大哥纳妾,意思也是一样的。”
关仲宣瞪大眼。“不可以!娘,我不许您这么做!若真教大哥纳妾,那大嫂怎么办?您将她置于何地了?”
关老夫人冷哼了声。“是她自个儿不争气,怪得了谁?”
关仲宣死咬着牙,双拳握得死紧。“一定得在这当中做选择吗?”
关老夫人不语,意思已经很明显。
娶?还是不娶?
他的抉择,关乎到若蕖的幸福呀!他若违逆母亲的意思,依娘的个性,必定会命大哥纳妾,届时,若蕖将情何以堪?
又如果,新妾真为大哥生下了一儿半女,若蕖在这个家中,更是地位全无了,她又该怎么在这个家待下去?
光是这么想,他心口便揪得死紧,疼不堪言。
不!他绝不能令她陷入这等悲辱境地!
“娘的意思,不过就是想抱孙罢了。好,我娶!这总成了吗?这样能不能让您不再为难大嫂,多少善待她一些呢?”关仲宣上了火,不顾尊卑地大吼出声,一掌重重地捶向桌面。
关老夫人傻了,不知是因为儿子的态度抑或其他。
从来没有!宣儿从来没如此失态过,更不曾用过这种口气对她说话,今天,却为了若蕖……
就连娶妻之事,他都情愿为若蕖而妥协,这代表什么?
太大的震撼,冲击着心房,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不是没对象?如何成亲?”这一刻,她是希望他坚持己见,抗争到底的,至少,这不至于令她觉得,为了若蕖,他能做出任何牺牲。
然而……
关仲宣只是嘲弄地冷笑一声。“关于这一点,我想,丝毫难不倒我无所不能的母亲大人。”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杵在原地的关老夫人,完全的傻住了!
为了若蕖……他竟能做到娶任何女人都无所谓的地步!
两兄弟的感情打小就好得不可思议,以往,她总以为,宣儿之所以处处维护若蕖,是受了他大哥所托,却没想到……
过往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重现,如今她才惊觉,乍见若蕖时,宣儿的脸色的确难看得吓人,之后,就再也不谈提亲之事了。
打一开始,他对若蕖便存着超乎寻常的关心,这些年来更是处处挺身相护……天哪!为什么她从没发现,仲宣与若蕖……
再回想莲莲刚出生之时,她满心欢喜的前去儿媳的房中看她的宝贝孙女,却意外地听到了大儿子与媳妇的对话,得知了惊人的内幕——
“伯禹,我真的对你好抱歉。”
“傻瓜,我说过我会把莲莲当亲身女儿看待,你道什么歉呢?既然你那个无缘的情人不能与你共偕白首,我是很乐意照顾你们母女的。”
“可是,这对你并不公平。”
“谁说的?我不管莲莲的生父是谁,反正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我的女儿,你也不许胡思乱想。”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她已无心倾听,乱哄哄的脑海,全让这震撼的事实填得满满——莲莲不是禹儿的骨肉,也不是她的孙女!
对若蕖的不满,全由那时开始。她无法谅解一个失节败德的女人嫁进关家,污了关家的门槛,更无法接纳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她甚至知道,这些年来,若蕖未曾和禹儿同房。于是,她百般刁难、千般亏待,只因那口不平怨气——这个女人利用了她儿子的深情,令她死心眼的禹儿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如今看来,事实已这般明显,若蕖那不能宣之于口的情人——是宣儿!
冲击震撼的领悟在脑海惊爆!
换句话说,她一直以为的野种,并非来路不明,莲莲确实是她关家的骨肉,只不过,上苍胡涂,姻缘错配呀!
天哪!她竟老眼昏花至此!
备受打击的她,一时受不了这天大的刺激,捂着心口,她痛苦地猛喘气。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来,她是怎么亏待她可怜的孙女,她就几乎无法承受……
她不曾抱过莲莲、不曾怜过莲莲,甚至对孙女的呼唤,不曾真心回应过。
而若蕖,她是那么的温婉美好,这些年来,她的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她不是没感觉,若不是成见太深,她早就该承认,若蕖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媳妇儿,由这些年来,她坚决为宣儿守身,便可看出其难能可贵的志节。
她错待了多少人,错看了多少事啊!
揪着心,闷痛的胸口几乎透不过气。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她还有机会安排这一切……
然而,她已无法思考,袭来的黑暗,将她重重淹没。
???
一场来势汹汹的病,令关家上下每一个人全慌了手脚。
甫得知母亲病倒之事,关仲宣简直懊悔欲绝!
明知母亲年事已高,他为什么不能平心静气的说,害得母亲气急攻心,卧病在床……
“娘,都是孩儿的错,我不该顶撞您的,您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孩儿身受不起呀!”跪在床榻边,他满心沉痛地忏悔着。
“傻孩子……”才一张口,便是一阵急喘不休,差点儿就喘不过气来。
“娘,您别急,慢慢说。”关仲宣赶紧轻拍母亲的胸口帮她顺气。
“为娘知道……自己的日子已不多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宣儿……”
“我明白。是孩儿不孝!只要娘好起来,孩儿一切全听娘的安排,我娶妻、我生子,成全娘想含饴弄孙的心愿……”说着说着,他哽咽得不能成言。
“我苦命的孩子……你何苦为难自己……”听了这话,关老夫人更是心酸。明知这么做,他并不会快乐,却仍是如此承诺她……唉,她最心疼的傻儿子呀!
思及此,她胸口更是阵阵紧缩,脸庞一片死白。
“不,孩儿是真心的,娘,您相信我!”关仲宣心急地保证着,痛恨自己无法分担母亲的病痛。
关老夫人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只是急喘着,朝白若蕖伸出手。
“娘——”白若蕖见状,赶紧上前牢牢握住。“娘有什么吩咐吗?”
“伯……伯禹呢?”
“小叔已经差人去通知了,正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娘,您撑着点。”
她恐怕是等不到了……
禹儿……是委屈了,但是……若蕖本该属于宣儿,希望他……不会怪她这个当娘的如此安排……
“宣儿……娘这辈子,最亏待的人……就是若蕖,你要代我……好好的补偿她……还……还有……莲莲……我可怜的小孙女儿……”
“奶奶……”嗅出了生离死别的味道,心莲小小的心灵也笼上阴影。
“莲莲啊……奶奶如此待你,怨不怨奶奶?”
小莲莲赶紧摇头。“我答应叔叔,要把对叔叔的喜欢分您,所以,莲莲以后也要喜欢奶奶。”
关老夫人听得满心酸楚。只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分享这份喜欢了……
“宣儿……”她将若蕖母女的手,一并交到他掌中。“好好照顾她们母女……这是我……唯一的遗……愿……”
关仲宣反手握住,满心戚然。
“若蕖……是我的好媳妇儿,莲莲……更……更是……我关家的子孙,你……一定要……善待她们……因……因为……你……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唯有看你们聚首相依!我才能安心离去。
然而,这些话,她永远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深深的遗憾,浮上来不及合上的眼眸之中,声声悲泣,荡了开来——
“娘——”
“奶奶——”
而关仲宣则像失了魂,挖空了心,什么都感觉不到。麻麻木木,他就这么看着、听着,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像——
第十章
不眠不休、连夜赶回来的关伯禹,仍是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关仲宣整个人迅速的消瘦,镇日不言不语,失神怔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陷入自我折磨的情绪中,日日消沉。他无法原谅自己,娘是被他给气死的,他这辈子永远感愧!
这些关伯禹全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到忧心。
他不只一次的劝慰他,要他别太自责,但是沉默以对的仲宣,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关伯禹甚至有种惊悸的感触:万念俱灰的仲宣,是想拿命来抵偿母亲!
这些,同时也是若蕖所害怕的,她内心有着太深的忧惧,却无法诉之于口。
于是,当她再一次得知仲宣今晚又滴水未进时,她再也隐忍不住满怀的心痛与不舍,亲自端了饭菜前往他房中。
她没多此一举的去敲门,因为知道他不会回应。果然,他又坐在窗边,宛如离体的游魂,神情一片空洞。
“仲宣,吃饭了。”
关仲宣动也不动,漫无焦距的眸子,仍是望着无边夜幕。
她将饭菜搁在桌上,轻巧地移步靠近他。“在想什么?”
“如果——”他头也没回,恍惚地低道:“我将这条命还给娘,娘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呢?”
白若蕖一悸,心惊地喊道:“你在胡说什么!”
“是胡说吗?”他轻轻笑了,笑得难以捉摸。“我早就无所谓了,在这尘世间,再也没什么好让我眷恋。”
“谁说没有!娘临终之前,要你好好照顾我,你忘了吗?”她心急地抓住他的手。“难道,你连我都不在乎了?”
心,宛如一汪死水,难起波澜。他平静地抽回手。“你还有大哥。”
“不要!我就要你,我只依赖你!”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若唤不起他对人世的牵念,他真的会一日日磨尽生命的光热,然后死去!
“别说任性话。”
没感觉!他竟然没感觉!白若蕖看得惊悸。“我不管,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熬不下去,在我还需要你的时候,我不准你离开我!”
只要能让他燃起对生命的坚持,她不计代价!
他的态度仍是漠然。“你何苦?”
“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你听到了没有!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曾减少一分一毫对你的爱,我真的试过,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去爱伯禹,我的心一直都只容得下你,我不能没有你啊!”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激切地呐喊了出来。
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关仲宣幽幽回神,对上她忧伤凄迷的容颜,倏地,他激狂地死命搂紧了她,释放出积压了许久的悲恸。
“是我,是我!都是我气死了娘,蕖,我真的好恨自己!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听她的,我什么都会听她的,可是……”
“我懂,我懂。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的苦,我一直在陪你尝。”纤长的柔荑,以着全然的似水温柔,一一抚过他写满哀怆的面容。
关仲宣一恸,悲切地拥紧了她。“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妻……就连娘都弃我而去,在这世上,我一无所有……”
“不,你还拥有我的心。”她执起他的手,贴上心口,让他感受那颗为他狂热、为他跳动的心。
简单的一句话,击溃了他长久以来的自制,压抑了多年的汹涌情潮,再也遏止不住地爆发开来!
大掌覆上酥胸,他渴切地需索,双唇贴上她的,密密纠缠了起来。
忍了七年、苦了七年,过度的克制,早已濒临溃决边缘,一旦寻着了熟悉的温香娇躯,便无法再收回狂涛般的热潮,任激情埋没理智,陷入情欲的深渊之中。
白若蕖闭上了眼,不想去思考,这一刻,她只想与他相依,抚慰他凄伤的灵魂。因为她知道,此时的他,比谁都还要脆弱。
道德、理智,远远的被他们抛在身后,正如那一件件抛落地面的衣裳,谁也停不住,谁也回不了头,只能任身与心一路沉沦……
他狂切地掬取着她每一寸肌肤的甜蜜,一手热烈地搓抚着柔嫩的浑圆冰肌,一手往下探去——
白若蕖虚软地呢喃了声,喊出埋藏了七年的真情。“仲宣……我爱你……”
关仲宣一震,热烈情焰焚掉了一切,凌乱的被褥迎接着两具渴望交融的身体,他密密地贴上她,火热的欲望再无顾忌地埋入她温润的娇躯。
白若蕖低低轻吟,以她的柔情温存,收容他凄寒而伤痛的心,无怨无悔。
宛如处子般的紧窒包围着他,关仲宣呻吟了声,以着几乎要将她揉入体内的力道搂紧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在她体内深深冲刺……
飘然而落的芙蓉帐,掩住了两道密密交缠的身躯,以及两颗分离了七年、渴望合而为一的心。
???
当一室再度归于沉寂,两人各据一角,默然无语。
良久,她幽幽抬眼,低唤:“仲宣,我们……”
“不,别说,什么都别说。”关仲宣倏地弹跳起来,懊恨地一拳捶向墙壁。“该死!我真该死!我怎么能做出这种龌龊事来……”
“仲宣,你别这个样子,我并不后悔呀!”她心急地低喊,关仲宣却恍若未闻,一拳比一拳捶得更用力。
“我竟然侵犯了自己的大嫂,这种行为,与禽兽有什么两样……我怎么面对大哥?怎么面对自己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