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她质问。
「刚……刚才我陪小少爷在这附近玩,结……结果,一不留神,小少爷就……
掉到池子里去了……」一名婢女以颤抖、不稳的声调回道,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水面波澜大起。
秋水心脸色一变,平时沈稳尽失,她掩住唇不敢置信地惊呼。「若儿……」
惊惧掌控了她所有的知觉,她无法保持理智也无法思考。
天哪,若儿,她的小宝贝……他是她的一切呀,要是若儿有个万一,她也会活不下去的……
「若儿……」不知不觉中,她已泪流满腮。「不,我要下去救他……」她情绪激动地想往池里跳,幸而一名婢女眼捷手快,机灵地拦住了她。
「小姐,你冷静点,几名家丁已经下去救人了,你不识水性,千万别冲动呀!」
「不、不,我管不了这么多,我要我的若儿……放手,你们不要栏我!」她陷入激狂之中。
硬摆脱一群人的阻拦,她毫不犹豫地想往池内跳……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
「我来。」沈稳的嗓音传入耳畔。‘她怔怔然抬首,对上那张她全心依恋的容颜。
「信任我,待在这里不要动。」他直视她,神情是不容反驳的坚毅。
她莫名点了头。
而后,他纵身往池内一跃。
秋水心揪紧心房,泪也忘了流,所有的心思全系在池内那两名在她生命中聂重要的男人身上……
突地,阵阵水花再度激起,谷映尘浮出水面,小小人儿紧搂胸怀。
「天,若儿!」秋水心又惊又疑地轻喊,唯一的意念,是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别碰他。」谷映尘低声道,翻过若儿的身子,轻拍他的背,让他将腹中残馀的污水吐出,丝毫不在意自个儿被吐了一身脏污。
确定若儿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才将他交到秋水心怀中。「命人去请大夫过来,顺便熬点姜汤先给他怯寒。」
「噢……好,我知道了。」她有些怔愣地点头完全服从地听命而行。
走了几步,她迟疑地回过头。「那……你呢?」
谷映尘没有回答,眸光深幽地回视她,秋水心被看得心慌意乱,匆匆别过头,没敢再多问,疾步远去。
多单纯的女子,面对他时,一言一行完全藏不住心事,一点儿都不像个能独立撑起大片家业的奇女子,动不动就脸红心跳,这当中的奥妙……颇耐人寻味。
凝望她远去的背影,谷映尘想了下,快步跟上前去。
安顿好若儿,在大夫明确告知稚儿安好无恙后,秋水心方才放下高悬的心,随之涌起的,是对谷映尘止不住的关切。
她回首看向立于一旁的谷映尘,他身上都还滴着水呢,看来也够狼狈了。
「唉呀,我都忘了,你也得赶紧换下这一身湿衣,免得着凉就不好了。」
「怕找受寒,嗯?」他挑了下眉,眸中闪过一抹难解的光采。
「我……」娇容又不自在的红了起来。
根据他的观察,稳重得体的她,不是个会轻易脸红的人,就某方面而言,她处理起事情来,比男人还要果断利落,可是在面对他时,却像个娇怯的小女孩,总是手足无措,失去了平日的雍容沉着,这明显的差异,代表什么呢?
他轻扯唇角,当着她的面,从容不迫地宽起衣来,看傻了秋水心。
「你……你……」
「你不是要我把湿衣裳脱掉吗?」他回视她。口吻就像是吃饭睡觉般的简单。
「是……是啊!可是……」她没想到他会当着她的面脱呀!「我……我去帮你……把衣裳拿来……」不自在的红晕飘了满脸,她困窘得不知该将视线放在哪里。
「不急。」谷映尘脱去中衣,露出坚实的胸膛,身子一移。有意无意地挡住她的去路。「为什么不敢看我?我的身体看起来有这么碍眼?」
「呃……不是……」嗫嚅声轻得听不见。
不经意的一瞥,她已望见他线条完美的上身,那壮硕的身躯依旧是那么迷惑人心,勾起了沈寂多年的记忆。她与他,曾经那么贴近,那一片胸膛,她也曾抚触、倚偎过,至今,她都还依稀记得他灼人的体温……
思及那一连串脸红心跳的画面,她更是无地自容到没有勇气面对他。
「你怕我?」魅惑人心的低沈嗓音在耳畔响起,她头一抬,才发现她已退到角落,整个人被困在他与镜台当中。
「我……我……」在那样的注视下,她根本完成不了任何一个句子,他幽邃的瞳眸教她迷乱不已。
「是不是呢?」他又逼近寸许,阳刚的男性气息撒上她醉红的娇颜,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下一刻便会吻上她。
清清楚楚地,他读出了她的意乱情迷。
微退开身,他的表情恢复到原有的深沉。「放心吧,我不是冯世褀,我从不强迫女人。」因为通常不需要他强迫,女人便前仆后继地黏上他。
秋水心敏感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失落地问:「你有过很多女人吗?」
谷映尘俊眉一轩,似乎颇讶异她会这么问。
察觉自己说了什么,她羞窘地道:「我随便问问……」
「没有。」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接不上话题,她错愕地望向他。
「我并没有很多女人。」他补充说明。「这世间,令人难忘的女人并不多,我的心思容不下太多风花雪月,只除了……」
「什么?」她立即接口。
提到这个,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两眼。「若儿的身世很引人探究。」
秋水心一怔,不大自然地别开视线,但他并没有遗漏掉她一闪而逝的慌乱。
「若儿的爹呢?」他不打算放过她,持续追问。
「他……他……我不知道。」惨了,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含糊其词,想打混过去。
「不知道?」他玩味似的重复,不打算让她打马虎眼。「这么问吧!你既然怀了身孕,他为什么没娶你,反而任你承受世俗礼教的挞伐,以及无赖表哥的骚扰?」
口供逼得这么紧,看来他是不打算让她轻易蒙混过去了。
算了,随便掰个故事吧!「他……本来,我们是要成亲的,但……但是,但是他突然……出了点意外,所以……所以……」
「死了?」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啊?」她瞪大眼。「那是……呃,对!」噢,原谅她,她不是存心要咒他。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悲伤。通常一个有些伤心往事的人,说起往事不是应该含悲带愁的吗?」而她看起来,比较像是因挤不出故事而苦恼。
「那个……嗯,事过境迁了嘛!」他人好好的,她含什么悲、带什么愁啊!「哦?」他点点头,冷不防又问:「那你先前的『不知道』又是什么意思?」
秋水心一窒,又词穷了。
一段话讲得零零落落,漏洞百出,鬼才信她。
然而,谷映尘的态度却十分保留,没打算说破。
话峰一转,他再度问:「姓什么?」
「啊?」她又呆住了。
「你今天反应特别呆滞。」他一顿,又道:「你家相公,姓什么?」
「我家相公……哦,谷。」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谷?」他沈吟道,定定地望住她。「与我同姓?」
秋水心这才留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得赶忙道:「呀!不对,我……我说的是……古!古典的古!」
「古典的古是吗?」他一字字说得特别慢。这下,要说他与她没半分牵扯,他是打死都不信了!这一刻,他甚至怀疑……太荒唐了!有这可能吗?他明明……未曾欠下任何风流债呀,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并不认识她!这名小女子,究竟隐瞒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你……信了吗?」见他不置可否,她有些迟疑地问。编这么蹩脚的谎言拿来拐他,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能,他会信吗?
「既是事实,何必怕我不信?」
一句话,又让她彻底傻掉。
他、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不是要帮我拿衣裳来吗?发什么呆?」他若无其事地催促,秋水心却一头雾水。
他到底在想什么?饶是想破了头,她也看不穿他的思绪。
这男人……太深沈,像雾,永远捉摸不住,恐怕,她一辈子也别想懂他吧!服了两帖怯寒强身的汤药,若儿很快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他依然爱缠谷映尘,尤其在一条小命让他给救起后,对他更是崇拜得无以复加,成日跟前跟后,说他是谷映尘的小影子,一点儿也不为过。
「叔叔,」蹦呀蹦的,又蹦进了他怀里。「我们当父子好不好?」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谷映尘一阵讶然。「怎么会这么想?」
「每锢人都这样说呀!」
「每个人?」莫非秋水心说了什么吗?
「府里的丫头、小厮、还有管家伯伯。」
「那你娘呢?」
「娘没有。以前,她总说我长得像爹,每次看我,表情都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现在,她都只看你,不看我了。」
谷映尘微愕,盯住噘着小嘴的若儿,不太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你在吃我的醋?」
「不是啦!我是在想,叔叔可能比我更像爹吧,娘没事最喜欢想念爹了。」
「是吗?」他盯住眼前的小小俊容,首度发现,他们竟是这般神似。
是巧合吗?因为他长得像她已逝的情人,所以对他有了移情作用?
表面上看来,这个解释似乎最为合理,但是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单纯。
「还有喔!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尘』字,大家都说我们是注定要生来当父子的。」
谷映尘神色一正,如果他没记错,若儿的本名是叫秋若尘。
若尘、若尘……他玩味着。
又是另一个巧合吗?
如果不是他彻头彻尾像极了她的情人,那么,往荒谬些的方向去想,他能不能大胆假设,他和若儿……
停!谷映尘,你想儿子想疯了吗?
他不否认,他是喜爱这个孩子,可,家累一直不在他的认可范围内,他是杀手,身为杀手,就不能有弱点,否则,死得最惨的会是自己。
这些。早在沦为杀手的第一天起,他便已觉悟,为了那名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他可以牺牲一切,在所不惜。
整整十年,他掏空了心,不让自己有感觉,双手一次次染血为她,甘心成为杀人工具,代她扛起一切。
是的,他的小蝶……为了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叔叔?」清嫩的嗓音将他的思绪唤回。
他幽沈地回视若儿。「这些话,你对你娘说过吗?」
「没有。」
「要不要试试?」他挺好奇秋水心听了这些话,会作何反应,是欣然受之,让他认了若儿为义子,还是再一次吓得表情呆滞?
「要吗?」若儿偏着头考虑了下。「好。」
秋水心在他面前已无所遁形,他能够一眼便洞悉她的心思,这一回,他倒想好好看看她如何面对这件事,那么,他便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与这对母子,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第四章
一大一小来到了书房,秋水心正忙着整理一堆陈年帐册,没空理会他们。
「哇,娘,你在‘除旧布新’吗?」若儿一脸新奇地叫道。
「嗯,你倒很会想啊。」七早八早就在想过年。
「哇,这是我小时候玩的玲珑鼓耶!」若儿双眼一亮,一蹦一跳的翻出陈年旧物。
小时候?!秋水心不以为然的轻哼。「你现在又多大了?」
「哇,还有这个木偶娃娃!」
「看吧,我就说是你乱丢,你还硬赖我。还敢给我哭闹半天,死要我赔你一个新的。」她的书房几乎要成了他若儿小公子的玩物房了!若儿一点也不介意母亲差劲的口吻,开开心心地寻宝去了,秋水心也没阻止他,迳自整理手边的事务,嘴边还不忘说点风凉话。「搜干净些,别再把些有的没的往我这儿塞,到时再来找我哭诉,看我理不理你。」
谷映尘优闲地斜靠一旁,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喂、喂、喂,秋若尘,你的脚小心别……」
砰……
来不及了,在她出声示警前,若儿一脚绊上地面的杂物,跌了个七荤八素,才刚收拾好的东西,又被撞了一地。
「唉!」她捂住眼,不忍卒睹。
「还好吧?」谷映尘上前抱起他。
若儿扁扁嘴,看了看母亲。
「少装可怜相,早要你别莽莽撞撞的了!」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拉过他的手察看。「有没有摔疼哪里?」
若儿抿紧唇,很心虚地瞄了眼杂乱的地面。
「知道忏悔就好。」叹了口气,她很认命地动手收拾。
怕被打屁股,若儿跳下谷映尘的怀抱,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小鬼挺机灵的。
谷映尘轻摇了下头,将视线由跑远的小小身影拉回,随意瞥了眼地面,神色立即僵住。
「等等!」他扣住秋水心忙碌的手,死盯着地面上掉出木盒的信件。「那是什么?」
他不会认错的,这信件的左下角,印有诡谲的鹰形图案,那是专属绝命门的标记,然而,这样的信件怎会出现在秋水心的书房?
「那是我爹的遗物。」她望向他沈肃的表情。「怎么了吗?」
谷映尘不发一语,拾起信件,一封封地拆开来看。秋水心没有阻止他,不知不觉中,她有了想与他分享一切的心情,对他早已不分你我,就算他想翻遍整个书房,她都不会有意见。
「我爹临终前,曾经交代我将它一起烧了,可是当时我太伤心,再加上忙得心力交瘁,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我爹生前从不让任何人窥探这个木盒,本来我是打算今年给我爹上坟时,一并烧给他的。」
一封又一封,他的神色愈见阴沈,拆完了信,他找出木盒中安放的帐册,看完后,森冷的容颜如覆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似要冻结空气。
「你知道……他为什么到死,都惦记着要你毁掉它吗?」短短几字,冷得没有温度。
「什……什么……」他的表情太可怕,她望之心惊,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拿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将所有的信件,连同帐册用力往她身上扔去秋水心伸出微颤的手,忐忑不安地拾起,愈看……愈惊骇,到最后,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分明是在说……她心目中最敬爱的父亲,居然曾经与江湖中以行事诡谲出了名的杀手组织「绝命门」勾结,以高价买下谷氏一门的命,而为的,只是垂涎谷家那座蕴含无尽矿源的宝山……一封封的书信往来,全是抹不掉的铁证,遗留下来的帐册记载,更是明白指出,秋家今日的财富,有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此!怎么会?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的父亲竟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