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卯上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耿靖怀死握着拳,再还能够克制住自己不去掐死她以前,一拳重重的捶向墙壁。“你给我滚出去!”
常语欢若有所思地盯住他好一会儿,心知不能将他逼得太紧,只好无奈地暂时如了他的愿。
不是她残忍,而是他必须看清事实,妍妍确实不在了,沉浸在过往伤痛中,迟早会毁了他自己,她这是为他好,可是他明白吗?
当一切再度归于岑寂,他张开戚然的眼眸,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流露出满满的感伤。
一景一物,仍是旧时样,只是——少了主人。
如今的他,只能借由她曾使用过的一切,去感受她的气息聊慰满怀惆怅。
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形形色色的纸鹤勾起了他的回忆,也刺痛了他的心。
一只又一只,他缓慢的数着,果然是三百五十七只,在那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再也没能如愿摺完一千只。
“我答应过会帮你的,妍,你没做到的事,我替你完成!”
他席地而坐,着了魔般开始折起纸鹤,一只又一只——
???
中午,他没出来吃午饭,常语欢知道他心情肯定糟透了,所以不逼他。
到了晚上,还是没见到他的人影,她眉头开始皱了起来,一直到隔天早上,他都不曾踏出妍妍的房门一步,她开始感到忧心。
一天过去,而他仍无动静。
直到第三天,夜幕又一次低垂——
常语欢再也按捺不住!
她再不理他,放任他不吃不喝下去,他准会饿死在妍妍房中。
“耿靖怀!你又想到什么新花招,准备残害自己了——”门一推开,话音戛然而止。
各色纸鹤铺了满地,而他就靠坐在墙边,面无表情的一只摺完一只……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蹙眉靠近他。
耿靖怀完全无视她的存在,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
“你够了!”她索性按住他的手,强迫他正视她。
他抬起头,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厌烦。“你管不着。”
他那显而易见的嫌恶,刺伤了常语欢敏感的心,但她掩饰着强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如果我执意要管呢?”
“凭什么!”他声音极冷漠,听进她耳中勾起了感伤。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初见时,他们明明彼此都有好感,就算不说出口,她也以为他该懂那种感情的共鸣。
“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好,既是如此,他也不介意自己是否残酷。“常语欢,我恨你!如果不是你迟迟不肯出现,延误了救人的时机,妍妍或许不会死!而你却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多看你一回,我就更加的恨你!”
常语欢震惊地退了一步,掩住颤抖的唇,脸色一片惨白。
她万万没想到,他心中竟是这样想的……认为她间接害死了妍妍?!
“我……我……”她哑着嗓音,轻弱道。“我并不是故意的,妍妍的死我也伤心啊……”
“伤心?”他轻轻地笑着,那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知道真正的伤心该是什么样子吗?像一颗心活生生的刨离胸口,鲜血淋漓,忘了该怎么喊疼!这种毁天灭地、痛不欲生的感觉,是你能够体会的吗?常语欢,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
常语欢闭了下眼,逼回乍现的泪光。“我懂了,你是在借由自我折磨中,存心不让我好过,是吗?”
像是听出了些什么,他神色微僵。“我的死活与你无关,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说完,他又低头继续摺起纸鹤。
常语欢静静望住他,然后出乎意料地跟着坐了下来,带着豁出去的决心毅然道:“好!既然阻止不了你,那么我只好选择奉陪到底!”
耿靖怀皱了下眉。“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你能,我为什么不能?不只你爱妍妍,我也爱她,你听清楚了没有!”
耿靖怀不为所动,神情漠然。“出去!”
“我偏不!容我提醒你,这里是我家,妍妍是我姐姐,最重要的是,妍妍将这一切留给了我,我想进来谁都阻止不了。”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圈。“反倒是你,如果下回我铁了心的将房门上锁……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漫天怒焰再一次狂烧而起,耿靖怀恶狠狠地瞪着她。“把钥匙给我!”
“不要!”常语欢料准了他的行为模式,迅速闪躲。
“别让我说第二次!”他咬牙逼出话来。
在他扑向她之前,常语欢早一步将钥匙放入贴身口袋。“不许过来,否则我就大喊强暴,看爸爸是信你,还是信我!”
耿靖怀发誓,这一刻,他是真的恨不得劈了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以及他愤怒而浓重的喘息声。
常语欢无奈地在心底幽幽长叹。
她也知道这么做无疑是自掘坟墓,只会让他更加的痛恨她,但是她没其他的选择了,与其看他万念俱灰、死气沉沉的模样,她宁可他狂怒的吼她,至少有了情绪发泄的他,看起来有人气多了。
“用不着这样瞪着我,我也很不想为难你,如果不是你逼我的话。”她耸耸肩说得很无辜。
“你、到、底、想、怎、样!”他一字字恨声道。
“不怎么样,只是想请你陪我吃顿饭罢了。”他身体已经够虚弱了,还动不动就绝食,她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有严重的自虐基因。
看穿了她的用意,他冷哼一声。“别想我会感激你,我不需要你多事。”
常语欢眨了眨眼。“轮到你自作多情了吗?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这里罢了,收尸很麻烦的。”
“你——”耿靖怀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如果怒火也能致人于死,她现在已经被烧得尸骨无存了。
“你、放、心!我耿靖怀就是死,也绝不劳烦你常大小姐!”夹带着满腔的怒火,他拂袖而去。
常语欢呆立原地,那字字冷绝的言语刺入心坎,泛起淡淡的酸疼。
她无法分辨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她好担心他对她的厌恶与日俱增,到最后会再无转圆的余地,那又该怎么办?
旋即,她又甩开满怀的惶惑,不愿多想。此刻都顾不了了,哪还想得到以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就算再怎么痛苦心碎,那都是以后的事,起码她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请将果然不如激将,老祖先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她给了自己苦涩的一笑。
???
窒人的沉默持续着——
“别发呆,我不是请你来当雕像的。”常语欢硬是从僵硬的脸庞挤出微笑,试图想打破僵局。
耿靖怀看了她一眼,才阴沉着脸将碗端起,公式化的将饭往嘴里送。
“夹菜呀,难不成在等我为你服务?”她陪着甜美的笑脸,夹了块排骨过去,谁知耿靖怀表情未变,淡淡的移开碗。
她难堪地僵了下,旋即又扯开牵强的笑。“无所谓,你自己夹吧!不然我真的要强迫中奖喽!”
耿靖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妥协的夹起桌面的菜。
“对嘛,别像木偶一样,非得扯根线你才肯动一下。”
耿靖怀忍无可忍,皱着眉将碗放下。“你能不能让我耳根清静一下?”
从离开妍妍房间,到坐在餐桌为止,她的嘴几乎没停过,搞清楚他可不是她的什么人,管得也未免太多了!
“好、好、好,我闭嘴就是了,你快把饭吃完。”算她怕了他,只要他别再做虐待自己的事,她什么都可以迁就。
耿靖怀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绷着脸再度端起碗。
“别一脸不甘愿,吃饭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最好保持轻松的心情,以免消化不良——”实在忍不住,又说上了两句。
耿靖怀很忍耐地吸了口气,表情有着压抑的愠恼。
常语欢见状,抿了抿唇。“好啦,好啦,不说了!”
最后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耿靖怀暗暗告诉自己。
他实在很不想听到她的声音,偏偏她那张嘴就是存心惹他发火,聒聒噪噪的,听了心更烦!
然而,每过几分钟,她又——
“吃这么快干么?想快点摆脱我也用不着这样,反正同一个屋檐下,你躲不开的。”
他当作没听到,决定说什么都不理她。
“是本姑娘长得太碍眼,还是我煮的食物太好吃?瞧你,脸都快埋进饭堆里了……”
真的是够了!
“常、语、欢!”
她眨眨眼。“我又没说错什么。”
“有时间在我面前扮白痴,怎么不去‘承欢膝下’?”搬到这来安慰父亲?呵,说得可好听,他只知道他被她惹得快疯了!
常语欢装作听不懂他的讽刺,一本正经的解释了起来。“嗯,这种事基本上是急不来的,我们父女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重新培养感情,你就别太为我们担心了……喂,你去哪,你饭还没吃完耶……”
耿靖怀头也没回,转身就往楼上走。
“说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声,真没礼貌……”自言似的咕哝声,“刚好”足以让他听个一清二楚。
直到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她敛去脸上挂得极累的牵强笑意,终于流露浅浅的落寞。
第七章
“说什么都没用,我是不会把妍妍的日记交给你的,不服气你咬我啊!”
然后没多久楼上没意外的响起重重的关门声,为这一回的不欢而散画下句点。
相似的景况在杜家日日上演,每一回的冲突争端,多半都是为了杜心妍。
这样的情形,看得杜承霖忧心不已,一度自问:他错了吗?硬将他们凑成对,到时受苦的会是谁?
也许,他该找欢欢好好谈谈了,他真的不希望看到惟一仅剩的女儿再受到伤害。
夜,很深了,承载着太多愁绪的常语欢却无法入眠,总在入夜之后,默默的望着他的睡容。
这几乎成了习惯,不看看他、碰碰他,心就无法踏实。
有时,指尖感受着他的体温,觉得他们靠得是如此的近,但心,却又有如天南地北,离得好遥远,然后她就会无声地在心底问他。“到底要我怎么做,你的心才肯让我收容呢?告诉我好吗?不论怎么困难我都会试着办到,只要你愿意给我爱你的机会……”
每每见着他连入了睡,眉心都还是凝着深郁,她的心就好难受。
她并不怪他冷漠无礼的态度,因为她知道他心中承载的悲苦,所以她甘心提供他一个宣泄的管道,如果恨她,能让他好过些,平衡心里的痛,让他有活下去的目标,那么她一点也不介意他有多恨她,真的!
怜惜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愁蹙的眉宇,这几乎成她每日的潜意识动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可以不必压抑真正的感觉,放任自己再无顾忌的凝望他,释放出所有的柔情依恋。
“晚安,愿你有个宁静的夜晚。”不再期望他有好梦,心知那不可能,只但愿他今晚过得平静。
如来时一般,她无声无息的退出他房外,不经意的视线,对上了楼梯旁若有所思的杜承霖。
“爸……”她呐呐地低唤。
“欢欢,你明明是喜欢他的。”
“我从来就没否认啊!”声音干干涩涩地。
杜承霖一时沉不住气,质问道:“那你为什么——”
“我也知道老是招惹他,他一定很气我,但是爸,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杜承霖不解。“这算欲擒故纵吗?”
常语欢苦笑,反过来幽了自己一默。“谢谢爸的提醒,回头我会好好研读三十六计的。”
“欢欢,你还有心情说笑!”
“爸,你别替我担心,我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的。”其实,她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为了安抚父亲,她还是这么承诺着。
“是吗?”
“相信我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妍妍也曾这么对他说过,可是生平第一次让他失望,却是这么地痛彻心扉……
“欢欢,答应爸爸,如果太勉强,那就别过度执着,要放得开,才不会伤了自己。”
“我懂。”却不确定,是否做得到……
感情的泥淖,只会愈陷愈深,谁又能全身而退?
她满心凄惶,不晓得这条一厢情愿的感情走到尽头,所换来的会不会是一个输尽一切、遍体鳞伤的她?
???
“常、语、欢!”一声狂吼响起,紧接着房门被人夹带着磅礴的怒气——“砰”地一声推了开来!
正专心埋首在书桌前的常语欢差点儿惊跳起来。
“喂,姓耿的,你对我不温柔也就算了,别连我的门都虐待好不好?”国民礼仪没学过的家伙!
“你少给我打哈哈!常语欢,你什么意思?”
瞧他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常语欢疑惑地眨眨眼。“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一份刊物重重地甩到她桌前。“这是什么?你说啊!”
这会儿常语欢终于领悟他发的是什么脾气了。
父亲以妍妍的名义,成立了血癌基金会,期望能帮助更多的病患,别受妍妍所尝过的苦楚,减少天人永隔的悲剧,这是他们惟一能为妍妍做的,愿她安息。
基金会每月会出一份月刊,订阅人数不少,刊费的收入对基金会来说也算不无小补,而耿靖怀之所以有这么大反应,她想,应该是上头那篇连载吧!
看完了妍妍留下的日记,她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她这片幽柔心情公诸于世,让世人永远记得,滚滚红尘曾有过这么一朵沉静灵雅的遗世清莲。
“说话!别以为沉默就能了事!”
拾起桌面的月刊,她平静地仰首。“你要我说什么?”
她不以为他听得下只字片语,那么说了又如何?
“该死的你!是谁给了你权利这么做的?你以为你懂了多少,凭什么置喙我和她的感情,凭什么……”
“就凭我和她的心有灵犀!我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我知道她会同意的……”
“心有灵犀?好一个心有灵犀!那么当她奄奄一息、殷殷盼你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在我怀中时,心有灵犀的你又在哪里!你与她若真心有灵犀,就不会放任她含着悲憾,魂归离恨天!”他愈说愈悲恨,一字一句,倾出了满腔凄恸。
“你根本就不把她当一回事,若不是你的怠忽,今天她何至于断了豆蔻年华的美好生命?今天,你光是几篇文章,就想表达什么?弥补什么?不,来不及了,她也已经不再需要了!”
咄咄指控,逼得常语欢哑了声,语音微弱地企图反驳。“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啊……”
“偏偏事情就是已经变成这样了!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