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却发现高度不够。
眼珠子转了转,他露出甜笑,仰首看着身旁的男子。“叔叔——”
那名男子,正失神地轻抚手中的泰迪熊,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叔叔!”他又喊了声,连带扯了下对方裤管。
“呃?”纪沛阳回过神来,将视线往下挪。“你——叫我?!”
“对。”他又露出足以收买人心的乖巧笑容。“我想请叔叔帮个忙,替我将那个娃娃拿下来,可以吗?”
有礼貌的小孩,是很讨人喜欢的。纪沛阳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拿起架上挂着两颗黑眼圈的布偶。“这个吗?”
他飞快点头。“谢谢叔叔。”
不知哪来的好感,纪沛阳蹲下身,随口问:“送小女朋友啊?”
“叔叔呢?送大女朋友啊?”他偏着头反问。
纪沛阳轻笑,笑中有丝难察的落寞。“曾经是。”
“噢。”童朝旭不太懂,也没敢问。
纪沛阳正视他,这才真正注意到,眼前的男孩,真是漂亮俊美得过火,难怪这么小就有泡马子的本钱。
“小子,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到处去欺骗纯情的小女生哦!”丑话得先说在前头,要不然,他也间接成了“帮凶”!
童朝旭有些不屑地轻哼。“那是大人在玩的,我也不晓得爱来爱去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纪沛阳一愕,说不出话来。
不能怪他“以貌取人”,这小子看起来就像天生的多情种,很具备当“花花公子”的条件。
“那叔叔呢?你也长得很好看,但是不可以乱骗大女生,害别人伤心哦!”童朝旭反过头来给他谆谆教诲。
“我没有!”
他这辈子,就只爱过一个女孩,虽然,他确实伤了她的心……
但,他没骗她,她应该知道的!
童朝旭盯着他的表情,冒出一句:“叔叔已经有好喜欢好喜欢的女生了吗?”
“嗯。”他低应。“她的生日快到了……”
多久了呢?太过漫长的岁月,他不敢回顾,只清楚知道,有关她的点点滴滴,他没一刻或忘。
“我妈妈的生日也快到了哦!”
“妈妈?”纪沛阳微愕。“你是说……小子!你送错礼物了,这只适合送妹妹。”
“才不,爸爸也有送给妈妈,而且妈妈都好喜欢,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人送的,那我也是妈妈最喜欢的人,我送了,妈妈也会很高兴的。”
原来小家伙是不想让父亲专美于前。
“所以你就一个人偷偷跑来选礼物?”
“也不对。是妈妈走失了。”
“不对吧?应该是你走失了才对。”如果是这样,这孩子的家人现在一定很着急,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送这小子回家……
“我才不会走丢,走丢的是妈妈,常常都是我把她找回来的。真的哦,妈妈每次都这样,上一次还牵错别人小孩的手,走了半天路才发现,后来那个小孩的妈妈还以为她想绑架,解释了好久呢!”童朝旭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纪沛阳微张着嘴,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
好好奇怪的一对母子。
“还有哦!大家都以为我妈妈很厉害,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妈妈是大事精明、小事迷糊,工作的时候很棒,但是生活上的小细节都要我照顾她,像是刚睡醒的时候,她脑子会像浆糊一样,你说要把她卖了,她也会说好,当你不让她赖床的时候,她会嘟着嘴,像是受到严重的虐待。不过这个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啦,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很有气质的淑女,天塌下来都不会紧张,其实啊,她是神经大条,根本不晓得要紧张!”
纪沛阳勾起浅浅的微笑,一时之间有些闪神。
“听起来和她好像……”
“咦?这世上还有和我妈妈一样的人类啊?”就是端着一张气质美女的脸孔欺骗社会大众的那种人类。
“是啊!一开始,我也被她庄重典雅的模样给唬住了,没想到,她骨子里却有纯真娇憨的一面……”
“对对对!尤其肚子饿或睡不饱的时候最明显。”小男孩出卖母亲出卖得不亦乐乎。
“然后她会用尽各种耍赖的方式来达成目的。”纪沛阳接口。
“所以我们是最命苦的男生。”小小男孩下了结论。
纪沛阳笑了,七年来,首度笑得这么轻松。
积压在心灵深处已久的心事,头一回有人分享,意外的是,对方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童,偏偏却难以解释的让他有了一见如故的亲切感,而本该最亲密的枕边人,却反而……
这是多么讽刺啊!
“叔叔有小孩了吗?”童朝旭突然有此一问。
“有啊,一个五岁的女儿。”
“有没有很可爱?”
“当然。脸颊粉嫩嫩的,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小酒窝好甜美。”
“唔,那真是太好了。”
纪沛阳失笑。“你好什么?”
不会是预备诱拐他年幼无知的女儿吧?
“我一直想要有个妹妹呀,但是妈妈又生不出来,所以我只好靠自己喽!叔叔请相信我,我会当个好哥哥,我很会照顾人的。”
生不出来?!
纪沛阳差点就要问:难道是你爸爸偷懒,不够努力?
这句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没去污染小朋友的纯真心灵。
看来,这孩子的父母该检讨了。
他自己本身也是独子,相当明白独生子的孤单,以及想有弟妹陪伴嬉耍的渴求,难怪这小家伙会自动自发的出门“拉客”……呃,通常这种情形,应该叫“推销”比较贴切,只不过他推销的是自己。
想了想,他道:“这样吧!我们来赌赌缘分,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我就答应你。”
“一言为定!”小指头伸了出来,凑向他。
已为人父的纪沛阳,对这童稚的言行并不陌生,很干脆地与他勾了手指。
他与这孩子如此投缘,相信他们之间的缘分,不会仅止于此的,是吧?
第二章
虚惊一场之后,童采宁还是找到了儿子。
并且,不意外的,仍是眼尖的童朝旭先找到母亲,主动回到她身边去的,因为妈妈一急起来,就像无头苍蝇,那种找法,是不会有太大的效果的。
那时,童朝旭已与纪沛阳分开了。
“妈妈,你以后不要再乱跑了,找你很辛苦耶!”
“我——”童采宁一时不察,哑巴吃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哦!”
什么口气?像在训女儿似的!
“童、朝、旭!你够了哦,现在是你大还是我大?”臭小子!真是得寸进尺,搞不清楚状况耶!
“当然是妈妈大。”相当识时务的小俊杰,赶忙陪起笑脸,一转身,又闷闷地嘀咕。“每次都这样,说不赢人家就拿恶势力压人。”
“你、说、什、么?”
“没、没有!”怕活不过法定年龄就夭折,童朝旭赶忙摇头又摆手地粉饰太平。
“那就好。走啦,吃饭去了,为了找你,急得肚子都快饿扁了。”
“难怪!”他就说嘛,怎么火气特别大,原来是肚子饿了。
妈妈很奇怪哦!只要情绪一紧张,就很容易肚子饿,可是吃得再多,这种让男生喷鼻血的身材都不会变形耶,神不神奇?
???
接下来的几天,童采宁忙着处理内外事务,一方面替儿子办就学事宜,另一方面忙着添购生活用品,为长期定居做准备。
“看起来,妈妈是真的打算住很久、很久了。”童朝旭有了结论。
以前他是无所谓的,但是现在,他有一点点高兴,因为这表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遇到那个英俊叔叔的机会就很大。
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很期待再遇见叔叔,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有很不同的感觉,很喜欢他就对了。
这件事情,他没有告诉妈妈,那是男生和男生之间的小秘密,不能让女生知道——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本来,邵伟凡体贴地给了她充分的时间处理这些琐事,但一切就绪之后,小旭上学去了,而童采宁闲在家里没事做,就提早销假上班去了。
工作对她来讲,是一项对自己的挑战,肯定自我的能力,让她活得更有自信,虽然在儿子面前老是丢足了脸,但是在工作岗位上,她可是从容自得,表现得无懈可击哦!
忙了几天,一切总算是上了轨道,处理起事情来明快果断、游刃有余,一上任,杰出优秀的表现立即嬴来底下员工的信服,原先还对这年轻女子的能力有所质疑的人,再也不敢小觎她。
当然,这出色的工作绩效,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在众人欣羡她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总经理特助,并且前途无量的背后,她可也付出了代价——那便是永无止尽的忙碌,让她就连午休时间都不得清闲。
正埋首在某宗合作方案之际,一声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邵伟凡由虚掩的门扉探进头来。“还在忙吗?”
“唔,差不多了。”确定备妥资料,她抬头报备了声。“下午我要亲自去一趟远宁,谈谈这个合作案。根据我这几天所得到的资讯,远宁在台湾是数一数二的企业集团,能与他们合作,对于进军台湾商场将会是一大助力。”
所以说,这么重大的事,必得由她或邵伟凡亲自洽谈,若是吹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邵伟凡好无奈,压下她忙个不停的小手。“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的公事?现在是休息时间,难不成你想累坏自己?”
童采宁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态度温淡有礼。“不会的,我这么大个人了,会照顾自己的。”
心知她有意回避,他暗叹一声,主动转移话题。“小旭最近好吗?”
说到宝贝儿子,她脸上浮起柔和而满足的光芒。“入学前做过学术科的测验,老师说他有超龄的智慧,建议他直接跳级读国中。”
“你还真能生,居然生出个天才儿童。”一直都知道小旭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早熟且聪明,没想到还是个资优儿童呢!
“可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童年只有一次,我不想他年纪小小,就去背负升学的压力。”
“那倒也是。”毕竟还是孩子嘛,就该纯真无邪,尽情地嬉笑玩耍。
“那小旭怎么说呢?他住得还习惯吗?”
“当然。我们母子很能随遇而安。”当还在英国时,她就问过儿子的意见了,他并不特别在意自己的就学环境,很能为她设想。
“等这里的情况稳定,大致也要三、两年的时间,到时候,是留下,还是回英国,我们看看情形再讨论了。”
当初,在研讨有关开发台湾商机的企划案时,他正需要一个能力卓越的人来帮他的忙,那时几名身居要职的主管,意愿并不高,只因这段居留期过长,而这些人不是有家室,便是有着感情上的牵绊,哪肯远赴他乡?就算有着高昂的挑战性,以及升迁良机,也没人肯点头。
然后,这当中年纪最轻的采宁,自告奋勇地接下这烫手山芋。
私心里,他其实有着正中下怀的雀跃,毕竟,他始终没能捉住她的心,离开的这些日子会有什么变化,正是他最担忧的。
他根本就不想离她太远,现在她主动追随,他自是再开心不过了。
他非得好好看紧她不可,有句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他持之以恒,用真情感动她,相信佳人的芳心早晚会属于他!
???
下了计程车,童采宁微眯起眼,仰视矗立在眼前、足足有四十多层楼高的壮观建筑物。
听说这栋建筑物的创始人,是靠自身的能力白手起家,而且年纪很轻,跳脱了一般人对企业家那种五十出头、头顶微凸、顶着脾酒肚之类的刻版认定。
未及三十就已经有这等成就,简直令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动力,鞭策他去奋斗出这番光景?那一定得是极坚定的意念吧?
才干不凡,再加上外貌俊帅出众,简直就是白马王子的最佳典范,足以迷煞千万佳丽,有他在,全场不用灯泡都会发亮,这是她由助手那儿听来的。
她倒要看看,这名英俊多金的男人,有没有办法连她也迷到晕头转向。
底下三十几层楼,分租给其他公司团体,据她初步估计,这光是每月租金,就够他花钱花到手软,更别提其他了。
由三十五楼开始,是远宁的总公司。
她被带往会客室,等候那个日理万机的总裁大忙人。
纪沛阳由顶楼的休息室,搭乘私人电梯下楼来。
休息了一上午,头疼欲裂的情况仍是没好转多少。
昨晚与客户应酬,多喝了几杯,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宿醉感。
他苦笑一声。
说来有些悲哀。他从来都不是嗜酒如命的人,而那个本该是最温暖的家,却让他感觉像是一座几乎令他窒息的牢笼,他没勇气跨进一步,原本的滴酒不沾,却被逼得只能以此寻求解脱。
昨晚,又梦见她了,梦见过往的种种,一幕幕清晰如昨,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她每一记轻颦浅笑,以及娇躯的柔软温香……
醒来后,只遗留苦涩与惆怅。
是啊,她早就离开他了,在七年前。
她是带着破碎的心离开的,他永远都忘不了。
他给了她痛苦,然而,她又何尝不是?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只能说是一场醒不来的梦魇,他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啊!
究竟,是谁亏欠了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分不清楚。
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他随口交代秘书泡杯浓茶,便要进总裁办公室。就在转身的同时,一道似曾相识的倩影自眼角余光掠过,他浑身一震。
是昨夜残梦未醒吗?
屏息地回眸望去,三两名员工穿梭在走道上,却不是他所渴盼的。
傻呀!纪沛阳,明知她早已远去,为什么这些年来,你还在下意识的寻寻觅觅,在茫茫人海中,企图找着相似的身影,就是不肯看破?
他在心底嘲弄着自己的昏昧,迈开沉重的步伐回到办公室。
“总裁,代表迅伟合作案的接洽人已经在会客室等候了,您要见她吗?”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将浓茶放下,恭敬地请示。
“请她进来。”他眉心深蹙,强忍身体的不适。
他就是接获秘书的知会,才会下楼来的。与人有约,他从不失信,否则他现在不会坐在这里。
啜了口浓茶让脑子清醒些,他疲惫地往后靠向椅背,无力地闭上了眼。
叩叩!
两声礼貌的敲门声传入耳中。“总裁,童小姐到了。”
童?她也姓童?
呵!那又如何呢?反正不会是她。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失望,伤痕多到他已经学会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反正最终无疑的只会是失落。
既然明知如此,何必还要再折磨自己?
“请进。”他淡漠地出声,甚至连看的欲望都没有。
“谢谢。”向带路的秘书颔首示意后,她望向那位早已久仰大名、好奇得不得了的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