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好好和她谈,你没有吗?」言仲夏皱眉。
「我——我开不了口。」
「是不是客户,过去打个招呼就知道了。」行动派的方歆拉了他就要起身。
「歆歆,这样不太好。他们在谈事情,我们过去不方便。」
「你是她老公耶,有什么好不方便的?走走走——」不由分说,扯了他就走。
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实在不太好看,言季秋没办法,只好顺着她的意。
「嗨,小舞!真巧,你也在这里吃饭?」方歆发挥高度演技,故作讶异地拍了下她的肩。
「歆——呃,季秋?!」这时看到他,还真有些无名的心虚。
「嗯。」他轻点了下头。「和大哥他们吃饭。」
「对呀,季秋——生、日、嘛,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吃冷饭吧?」方歆故意强调「生日」二字,很有控诉意味。
「歆歆!」言季秋轻喊,暗地里扯了扯方歆的衣角,不想让小舞为难。
嗅出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张经理试探性地道:「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噢,她叫方歆,是我专科时期的学姊。」
「那,这位先生呢?」张经理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言季秋身上。
说到这个就——
小舞迟疑地顿了顿,内心挣扎不已。
她对张经理的了解并不深,难说他是不是个公私分明的人,那……她该冒这个险吗?
为了争取这个case,她绞尽脑汁,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才设计出兼具美感与创意的广告方案,得到他的共鸣,她可以很自豪地说,她凭的是实力,不是美色,如果今天败在私人情感上,她说什么都死不瞑目。
她所付出的心血,身为枕边人的季秋,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想——他应该可以谅解她吧?
抿了抿唇,她心虚地说:「他……呃,他叫言季秋,是、是……我学姊的小叔。」
小、叔?!何不说那是你老公?你老公就这么见不得人,教你羞于启齿吗?
方歆甚至可以感觉到她那句话出口后,身边的季秋轻颤了下,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句话有多伤人?混、蛋、小、舞!
她愤怒地正要张口骂人,言季秋及时扯了她一下,抢在她之前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
胃再度隐隐作疼,他坚决拉了方歆退开一步。「歆歆,我身体不太舒服,帮我告诉大哥他们一声,我无回去了。」
他——不舒服?!
声音虽轻,小舞还是隐约捕捉到了。
强忍住想追上去向他解释的冲动,眸光悄悄瞥去,只来得及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算了,回去再向他解释好了。
季秋一向都舍不得生她的气,这一回,他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一如以往笑笑地对她说声:「没关系。」……对吧?
第九章
签定合约后,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客厅没看见人,她直奔卧房。
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开着,他就静默地坐在其中,一室柔光投射在他俊雅的侧容上,映出一层难以捉摸的幽晦迷离,恍惚间,她竟觉得他们之问的距离好遥远,远到让她心慌,让她害怕!
「季秋——」她心惊地喊出口,冲动地冲上前抱住他,紧紧的!
直到感受到由他身上传来的微温热度,那样的心慌才稍稍平息。
没有,他没有离开她,也永远不会离开她的!
言季秋没有意外,只是浅浅地垂眸审视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安全感。」她傻气地笑了笑。「对了,你哪里下舒服?」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按在胃部的左手。「没有,只是不想待在那里,随口说说的。」
「噢。」她扭着衣角,思考着该由哪里解释起。
「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洗个澡?还是睡一下?」他温柔依旧,关怀依旧,醇柔的嗓音太平和。
她小心审视他的表情,猜想他应该是没放在心上才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不累,只要你陪我就好——」她撒娇地偎靠过去,他却没如以往那般深拥住她,亲昵相偎。
「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按住她靠来的身躯,他起身退到落地窗前。
她微愕,望住他。
「你……想说什么?」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小舞,我们——离婚吧!」
「什么?!」她惊跳起来,怎么也料不到他要说的会是这句话。
开玩笑的吧?他的神情太过平静,语调太过柔和,怎么可能会是在和她谈离婚?不可能的,是她听错了,一定是!
「季秋,今天不是愚人节。」她颤抖着提醒。
「我知道,我没在说笑。」他回首,清澈的瞳眸定定望住她。「在你回来之前,我想了很多事,从我们认识、结婚、再到这三年的婚姻生活,全都细细想过一遍,能够认识你,我很快乐,真的,谢谢你为我的人生谱上最美好的一段乐章,这十年的点点滴滴,我都不会忘记。」
「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通一些事。小舞,你有没有想过,你心里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许——你并不需要我。」
她惊愕了好半晌才会过意来。「是因为餐厅那件事吗?我可以解释的——」
「不需要,小舞。」他望住她,坚定摇头。「真的不需要。你一向是最理性自主的女子,从来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从不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所以,真的不需要向我解释。」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她慌了,从没见过他这么坚决的神色,像是……壮士断腕。
「因为我的存在让你困扰。如果不是如此,你不会不敢在别人面前承认我们的关系。」
「我不知道这会伤到你,如果你真的那么介意,那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你是我的丈夫——」她心急地翻着电话簿,拿起话筒就要拨号。
「小舞!」他按住话筒阻止她。「你还不懂吗?我走,就是不要你为我抉择什么,让你无垩无碍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懂……」说好要一起到白头的丈夫,突然之间要离她而去,她怎么可能懂?她不想懂!
他苦涩一笑。「你发现了吗?这段日子,你陪我吃过几顿饭?谈过几句话?永无止尽的忙碌,让我们连共处的时间都少得可以,甚至——除了公司如何如何,我们几乎没有话题了。」
「你在怪我为了工作冷落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升上经理后,一切都会改善的……」她急切地保证,乞求着他的原谅。
「那升上经理之后呢?你又要再追求什么?没有用的,小舞,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原不原谅,我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只不过这些日子,让我看清了很多事,你的成就、你的快乐,来自于事业,而不是我,我的存在成了你的牵绊,愧疚之下,你无法全心全意去追求你渴望的一切。」顿了会儿,他深深叹息,是忧伤,也是无奈。「让我们分开一阵子吧,彼此好好冷静地想想,未来到底该怎么走。」
「可是……」她不要他走啊!泪雾冲上眼眶,开了口,却发不出声,她无法想像没有他的日子,他问她要什么,可是她最想要的,一直都是他啊!他不知道吗?
她心头纷纷乱乱,六神无主,失去了平日冷静犀利的女强人作风,满心无措地想留他,却惊惧地找不到一句适当词汇,脑海一片空白。
「季秋——」当开门声响起时,她颤声唤住他,他停下了脚步,但没回头。「你,还爱我吗?」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言季秋移动步伐,房门关上前低低送出一句:「是的,我还爱你。」
这一句话,让她泪水狂流,一夜不息。
从不知道,另一个人在心中的分量可以如此的重,重到让她怀疑没认识他之前的十七年,她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隔天,她已寻不着他的身影,她不想让自己沉溺在痛苦中,强打起精神去上班,假装一切都没有变。
如她所愿,她升职了,狠狠将昔日瞧不起女人能力的猪头经理给踹下台,一出长久以来的怨气。但是那有什么用?没有人分享她的喜悦与成就。在一片恭贺声中,只会让她想起,这是以她的婚姻为代价去换来的,她开心不起来!
她这才明白,她错了,他也错了,事业对她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她能在工作上力求表现,是因为有他当精神支柱,她知道他会在背后深情守护,于是她可以全力冲刺,无畏无惧,她明白就算失去一切,她都还有他。
可是现在,她好茫然,不知道未来的目标在哪里,如果没有他,她的一切全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升职后的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再被人夜以继日,没人性的压榨劳力,除了几个重大裁决,她日子几乎是清闲的。
时间一下子空出好多,然后,她疯狂地想念丈夫。
以往回到家来,总有一盏柔和灯光候着她,让她感觉有人等待的温暖。可是现在回到家,迎面而来的清冷阒暗让她好难受。
吃着泡面、便当时,她强烈地怀念起他温馨可口的家常菜,每咬一口,就能感觉满满、满满的爱。
有时饿了,顺手打开冰箱,才发现里头空无一物。
清晨起床,伸手挤牙膏,也挤不出一丁点。
找不到东西时,还是会本能地扬声唤他,直到喊出了口,回应她的只是一室寂静,她又会心酸得想哭。
夜里找不到缠抱的身躯,扑了个空后惊醒,就再也无法睡去,只能茫然看着身边空了的床位发呆到天亮。
直到失去,她才发现他为她做了多少!
日复一日,强烈的失落,无名的空虚,只是更加残忍提醒着她,没有他在身边的事实!
前些时候,他也是这样守着一屋子的冷寂等待着她的吗?那样的心情,是不是也跟现在的她一样?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无止尽的守候着她倦鸟归巢,连一句责备都舍不得……
天!她到底是怎么对待他的?!
她揪着胸口,难受地蹲下身去,漫天袭来的心痛几乎教她承受不住。
以前,她不轻易掉一滴泪,但是现在她变得好爱哭,也许是怀孕让她情绪不稳,也许是身边少了他,让她不再坚强……
好想你……但是季秋,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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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由失魂状态中回神,言季秋将意识拉回眼前的电脑荧幕。
走笔至此,早已严重变调,注定了不可挽回的情节发展,就像他与她一般……
当初,想写这个故事,是想为他们的爱情记录下最永恒的璀璨,年老后一同回首,忆起还有这段年少轻狂的甜蜜岁月,谁知,下笔后却是满篇凄伤,无奈收场,这样的结果,是他开稿之初所始料末及的。
闭了下眼,他强自振作,将最后的结局完成。
打下最后一个句号,他甚至没有勇气回顾,逃避什么似地迅速E-mail,将稿子寄出。
关了电脑,他几乎是虚脱地将额头抵靠在萤幕上。
故事的结局,就是他的决定。
他,放她去飞。
那夜,一字一句说出他的决定,看着她震惊的泪眼,从头到尾,他没有掉一滴泪。不是不悲伤,而是心太痛,泪该怎么流,他已经不晓得了。
这些天,她还好吗?没有他的羁绊,她应该能更无顾忌地追求能让她的生命璀璨光热的一切吧?
这样就好……他告诉自己,只要她开心就好。
只是啊……好担心,她懂得照顾自己吗?没人在身边照料,她,还过得惯吗?
胃,闷闷地疼着;心,也沉沉地揪着,千愁万缕,伴着痛楚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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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已经弹尽粮绝,撑到撑不下去,某天早早就下班,她只能自己庄敬自强,发狠的来个绝地大采购。
提着大包小包快接近家门时,她也几乎累瘫了。
「咦?怎么是她出来买东西?」
「对呀,最近好像都没看见那个吃软饭的男人耶!」
对街斜觑而来的眼神和私语声飘进耳里,苏妍舞本是不甚在意,在不经意捕捉到「吃软饭」这个字眼时,她停住动作。
「我看八成是他老婆受不了这么没用的男人啦!」
「说得也是,有这种老公太丢人了,成天只会洗衣煮饭,一点志气都没有,我要是她,也早早一脚踢开,换个男人了。」
无名火气飘高,她听得怒冲云霄,直接杀到那几个八婆面前。「你们说什么?好胆给我再说一遍!」
几个论人是非也不晓得要降低音量的女人,一看当事人冲到面前,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发不出声音来。
「说啊!刚才不是说得很顺口吗?怎么不讲了?」顾不得自己还是个孕妇,情绪不能太激烈,她卯起来吼人。
其中一个比较好狗胆,疑惑地问她:「你干么那么生气?」
「我不生气?如果有人这样说你丈夫,你气不气?!」
「我老公才不像他那么没用,他会赚钱养家,不会靠女人吃饭。」
「有没有用是以赚不赚钱来衡量的吗?那我告诉你们,我老公赚的钱比我还多,他从没用过我一毛钱,你们这群无知的八婆听清楚了没有?」抑不住本性中的火爆脾气,手中的东西全砸了过去。
「喂,你干么动手打人?我们又没说错……」她们闪避不及,心虚地吼回去。
「谁准你们这样侮辱我心爱的老公?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他要不洗衣煮饭,我早饿死了,他对我那么好、那么体贴,真正没有对方会活不下去的人是我,你们知不知道啊……」
说到最后,忍不住悲从中来,伤心欲绝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可是我却把他气跑了,都是我不好,我把他气跑了……」
原来季秋受了这么多委屈,她为什么没能及早察觉?
「你这个疯女人!」看她又吼又哭的,好像精神不太正常,几个女人也不想与她计较,纷纷闪人。
「季秋……」她喃喃喊着,埋头哭泣。这么好的男人,她八辈子都遇不到一次,可是她却把他伤得那么深,她为什么会这么笨?
她该怎么弥补,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伤?该怎么挽救,他才肯原谅她?
季秋,你告诉我……
她好怕,好怕他心灰意冷,绝了心地远去,那她怎么办?她不能没有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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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不想回到那个再也没有他温柔守候的房子,面对一室的冰冷孤寂,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不经意走到一家书店门口,她停了下来,着了魔地走进去,目光在书架上找寻熟悉的名字稍慰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