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滚!”
“唔……唔……”恶魔,心下闪过这个名词,女郎飞也似的逃开。
宁静重回身边的感觉果然不错,但如果能不想起那张素白平面上有着平凡五官和黑色月牙形状伤疤的脸以及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的感觉会更好。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他背负着过去强迫自己活了十三年,结果呢?她竟然没有过去,无忧无虑地过了十三年。
背上十字架罪名的他何等愚蠢!将所有一切加诸于他身上却自己逃开的她有多自私!
十三年来他始终记得她,记得当时他惊慌害怕之余忘了带她一起逃开,记得她短小的手指头正气凛然地直指过他,数落他的罪名、评断他的对错他因为她的数落、她的判罪而坠入如此的深渊,十三年来不得翻身;而她那个自诩为正义女神的小女孩,竟然抛开过去恣意畅快地活过这十三年。
铿锵的一声!
“先生,你的手……”酒保听见声音转头看去,怎料会看见有人喝酒喝到把酒杯捏碎的画面,鲜血流过整个手掌,滴到桌面……好恶心!“先生,你的手受伤流血了!”天呀,这个客人是怎么回事?
蓝眸微台了下,低垂视线直盯住自己的手,哼哼,他连痛都感觉不到,就连酒保拿纸巾按在他流血的手掌上也感受不到什么痛楚,简直就像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 一他自虐地当了十三年的行尸走肉、借以惩罚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惩罚自己自私地顾全自己、完全忘了有个小妹妹需要被照顾,结果呢?始作俑者竟还安稳稳地过了十三年开心的日子!
“任我在深红的黑海浮沉,而你却快意地过日子?”抽回受伤的手,拿开因血液凝固而与伤口牵住的纸巾,连带粘起些碎玻璃表皮皮肉,满布的伤口着实骇人。
“先生- 一”恶,他真想冲到后头厕所去吐,都鲜血淋漓的了,这客人一张脸还是没变,好可怕!
受伤的右手递上一张千元大钞,上头的浮水印连带染上鲜红,酒保在收与不收之间挣扎。为什么不用没受伤的手拿钱出来啊?
就在酒保挣扎的同时,骆应亭一声不响地踏步离开气息糜烂的室内,来到暗黑只有微弱街灯有一闪没一闪的室外。
他自我惩罚十三年的苦该由谁来受、由谁来还、由谁来体略?
蓝眸闭了又睁,薄而苍然的唇扬起角度,转瞬间,与黑暗同化,混成一气。
犹大背叛耶稣的时候是否也是这张嘴脸?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笔想法,他自问在心里,只可惜无证可考。
“修女吗?”他忽然想起下午她说话的内容。当修女?哼,让他坠入污秽的地狱,接受业火的煎熬十三年,她竟然要当个纯洁不容亵渎的修女!“当得成吗?”抬头仰望夜空,他似笃定又像在询问似的自言自语。犹大背叛耶稣的手法不止一种不是吗?残酷的笑意挂在唇边。抢劫他的子发使之沦落成为羔羊坠入原罪的炼狱这也算是一种背叛吧!更何况他并不属于那个世界,过度的神圣和光亮,只会灼烧他的眼令他不适。
第三章
“拯救无辜的孩子本应该没有教派之分,我想您也认同吧,艾莎修女。”
“是的。”位在台北市郊的一处修道院圣堂里。艾莎修女修道院的院长,正面色和善地与突然登门拜访的男客人交谈,“你说得没错,身为上帝的子民本出就不该有教派之分,只是你突然来访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令人费解。”
蓝色的眼眸抬了抬,果然是上了年纪的人,总有深入思考的能力,也不枉费多活的这把年纪。“您指的是什么?”
“我们修道院名不见经传,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您会知道这里,而且还认识弄眉,并且指名希望请她答应帮忙。”
“我和她有一面之缘。”骆应亭,突然登门拜访的男客半真半假地说道:“曾和她谈过话,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我相信那些孩子们最需要的是有爱心,有耐心,肯好好照顾他们的人,只是我一个人的绵薄之力实在无法为他们多做点什么,于是想到了绉小姐,希望您能答应。”
“帮助那些可怜的孩子我当然愿意,只是我需要问问弄眉的意见,骆牧师,你不反对吧。”
“怎么会呢?”温文的笑容堆起,成功隐藏其后的灰暗。“不介意的话,我在这等您的答覆。”
艾勒修女点了点头,朝圣堂右后方的通道走了进去,将骆应亭一个人留在原地。
圣堂?无人之境,自然无需挂上伪装面具,轻蔑的表情即起,冷睛环顾四周墙壁,左右两面墙等距离依次放了圣母玛丽像、耶稣像以及圣母抱婴像,正对圣堂大门的墙上是闪耀金色璀璨光芒的十字架,沿着天花板而下的是一块块彩绘的玻璃,令人眼花撩乱。
骆应亭走到最后头,也就是最靠近大门的位子,看见最后一排座位后头左右各置了一个水盆,用木制的小圆几垫高,这就是天主教所谓的圣水。
经圣水洗涤就能洗净灵魂的黑暗面?望着盆内的水,他嘲讽地挂起冷笑,只手轻触盆内无色的液体,然后整只手浸入。
为什么他还是没有往何得到净化的感觉?凡人只需沾点圣水往自己额前点上几点便能洗脱尘世得到谅解与救赎,为什么他整只手浸入盆内,这血腥还是清晰可见,鼻子嗅进的还是腥臭的血味?一点救赎的感觉都没有。
“连您也救赎不了我。”收回手甩干其上的湿渌,他从不信上帝是万能的这句鬼话,至少对他而言,它救不了他,所以“没用”两个字是他对他的结论。
此时,艾莎修女正好走了进来,绉弄眉则跟在后头,由于艾莎修女本来就属于个子较高的西洋女人,相形之下,邹弄眉显得娇小多了。
唯恐双眸不自主地迸出冷冰的视线,他先垂了下眼,深吸了口气,再抬头与两位圣洁的修女对视。
白色的身影入目,如强光般令他眯起了眼,一片素白之下,他只看得见那一头黑发和两潭琥珀色黄褐眸,白衣白裙纯洁得教他不适!
一会儿,人影来到眼前,白色的强光不再如方才的猛烈。
“骆先生,我很高兴你能让我有为更多孩子服务的机会。”刚开始一听到院长同她说的话实在教人吃惊,想不到前些天对她冷言冷语的陌生人竟然是那位在赫赫有名的犯罪地点守顾当地教会的牧师。
“我为当天的态度向你道歉。”
“不要紧的,其实我自己后来想了想也觉得自已似乎紧张过度,太小题大作,希望你不要见怪?”
“那么,刚才艾莎修女向你提的事”
“我很乐意。”绉弄眉用力点了点头。“真的,我很乐意帮忙。”
“那就好。”蓝眸隐约闪过一抹诡计得逞的邪气,转变快速得教人难以察觉。“我会很高兴有你的帮忙。”是的,他会非常非常高兴高兴一个自以为良善实则无知的笨蛋跳入他的陷井,同他坠入黑暗,与他一起受苦。
“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帮助骆牧师和那些孩子,我刚才也说过了,这表示你得离开修道院一段时间,直到骆牧师找到好帮手能一同关心那群孩子为止。”
“我知道。”绉弄眉浅浅笑着,左颊凹出一处小酒窝。“我这就去准备行李。”话完,向艾莎修女和骆应亭点了点头,悠然自得的步伐无忧无虑的踱进方才进来时所走过的通道。
“请你好好照顾她。弄眉很少离开修道院,一抹纯真良善的灵魂完全不受外界污浊的沾染,希望她真能帮上你的忙。”
骆应亭皱了皱眉头,低下视线看着年逾中年的艾莎修女。“您的意思是”
“她是个实习修女,骆牧师。”艾莎修女温雅地对他一笑。“我有意在这之后让她升格当正式修女,作上帝忠诚的子民,为这里的孩子一同尽心尽力。她是个纯净的孩子,接触纯净的灵魂对小孩子来说是件有益的事,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否则不会想到请她帮忙。”
原来只是他多想!他还以为这女人看穿他真正的心思。“当然。”敷衍的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人感觉到他是如此的诚恳,一般人的洞悉力太弱,以至于他随便应付就能得到效果,不象在黑街的伙伴,能让他真正气到跳脚的人实在是多不胜数。
“我都整理好了。”再走出来,绉弄眉的手上多了一件素色的手提袋,她的东西不多,不需要太多时间整理。“麻烦院长告诉隐梦我这阵子不在修道院的事、”
她不知道消失多日的隐梦是跑哪去了,但是万一她回来找不到她,会有的反应教人难以想象,所以她请院长告知,以免她又急急忙忙地四处找她。
“我会的。”艾莎修女拍拍她的头,伸手搂抱她,“希望你过得开心,也好好照顾那样可怜的孩子。”
“嗯,我会的。”邹弄眉回抱艾莎修女一会儿,两个女人终于分开。
骆应亭强迫自己按捺住不悦的情绪,接过邹弄眉的行李,重量轻得可怜,她就没有其他东西好带了吗?
“就麻烦你了,骆牧师。”
“应该是我麻烦您才是。”客套的应了话,他委婉不着痕迹地催促道:“我不放心那些孩子,如果邹小姐不方便,我可以先离”
“不,我不会不方便。”耽误到别人的时间,邹弄眉不好意思地垂下脸。“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那么请。”利用空出的一手做出“请”的手势,他让她走在前头。
艾莎修女跟在最后,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转回圣堂,眼角瞄了下放置圣水的盆子,微微的波动在里头持续奇怪?为什么这盆内的水看起来有些浊,还有一点点透明的红色搅和其中,而且闻起来怪怪的,有点血腥味?
“你没事干嘛辞退小莉,害我得一天到晚听小高那家伙嚼舌根。”一脚踹开位在黑街最末端连接外头花花世界的最后一幢建筑物大门,侵入者一声吆喝下,还来不及会意,一群蝗虫似的鬼煞星像见到稻麦一样见鬼的往他冲来。
“万岁哟呵翌凯耶”
妈……妈的!“你们再给我跳就等着被我打!”威胁的声音落下,可一群蝗虫过境侵犯领土的攻击仍未见收回。“妈的,你们还不给我停”下来两个字来不及讲,健壮的后背与地板做了次更亲密的接触,妈的!这些死小老百姓!除了亏空他辛辛苦苦挣下的血汗钱之外还会什么,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每次他一来就往他身上跳。
“来教会不需要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吧,翌凯。”后头跟上的骆应亭笑着一张脸,看着可怜兮兮的翌凯。“你不觉得这太隆重了点?”
“去你的!”要不是他老捡一堆小毛头回来他会落得这般田地?该死的,他已经够少来这了,可这群死小鬼把他记得死牢,每回都用这种该死见鬼的方式欢迎他。“去去去,全给我下去。”妈的,当他翌凯不打小孩啊!狼狈地站起身,回头叫亲爱的老婆拿罐跌打酒帮他推推,痛呀!
“找我有事?”拍拍手掌,命令小孩回到后头玩耍,这里就只剩他们俩。
“你没事把小莉辞退干吗?小高那死小子一天到晚跟我抱怨,吵得我耳朵快长茧。”说这话时,他不忘挖挖耳朵,表示所言非假。
“我找到人了。”骆应亭四两拨千斤,回避重点。
“是唉?”他当他翌凯真那么笨?可恶呀,十三太保所有人没一个看得起他!“你什么时候开始会用黑街以外的人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随便带人进黑街,严重破坏我在国团立下的规矩。”
比起其他人,我已经算是安分的。“
“安分?”翌凯的表情只能用五个字来形容难看得可以。“你在黑街让一群小鬼头举行烤肉大会,差点烧掉我主事大厅这叫安份?跟着小鬼放风筝毁了我用来测试电子系统辛苦装设的天线这也叫安分?”他的声音愈来愈高亢,几乎是快咆哮出声。“还有教那群小鬼做什么鬼橡皮枪,射得黑街弟兄个个瘀青喊疼这也叫安分?”他差点以为他是对手派来的间谍,负责摧毁黑街。
“你来就为了这件事?”那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翌凯搔搔头。“阿弥说短时间内会回台湾一趟,带其他兄弟一起回来。他说希望大家聚聚。我只是来通知你。”
“目前不可能。”他点出现实面。“帝昊和风龚不可能出席。”风龚是会,但帝昊不,而一旦帝昊摇头,风龚很难有点头的机会。“还有冷炔,他已经没悄没息了好半年。”
“听说是在欧洲一带。”那小子本来就没人性,想不到有了异性之后还是没人性,离开台湾也不说一声,啧!
“如果你还有点知识的话,翌凯,欧洲好像不怎么小。”
该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见鬼的,找到冷炔跟他有什么关系。“找人是沙穆的事,干我屁事。”
骆应亭耸耸肩,他说得没错,他没理由反对。
“骆牧师,这里发生什么事吗?”在里头听见吵闹声的绉弄眉走了出来。“怎么好像有人吵架。”
“没事。”她出来干什么。“进去。”
“喂,这就是你看上的女人?”见鬼了!“啧,你什么时候水准降低这么多,找个像破抹布的女人?要胸没胸要腰没腰的,真奇怪。小妹妹。你打哪来的?”
小妹妹?邹弄眉温温地露出笑。“我二十四岁,并不是什么小妹妹。”天父呀,请同情这位先生的口无遮拦。“愿天父保佑你。”
翌凯怪异地看向骆应亭。“你找个道姑干什么?”
“是实习修女,不是道姑。”骆应亭笑出声。“早跟你说过天主教基督教和佛道两教的差别了不是吗?”
“说得那种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啧,“你这个牧师都不务正业了还指望我乖乖受教?”那才真的有鬼了。
“你怎么这么说?”这该算是她说话最严厉的口气了。“骆牧师他对小孩子这么尽心尽力,你怎么说他不务正业,再说你这样”十字画在胸口,苍白无血色的唇迸出祈祷:“主呀,请您宽恕他的无礼,阿门。”
这女人脑袋有问题,翌凯迅速得到这个讯息。手肘顶了顶骆应亭的胸,低语:“请一个患神经病的女人照顾那群小鬼好吗?
“她的任务不是照顾小孩。”湛蓝的眼锐利地射向兀自沉醉在神的思宠中的邹弄眉,此时此刻入眼的虔诚更令他痛恨,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像被箍咒不得动弹的魂魄,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