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穆顺了顺长发,紧皱的眉头打自一开始就没松过,这不能怪他,实在是眼前这位好奇宝宝的纠缠,让他失了平日对女人一贯的绅士风度。
“家羚,你该下班了。”这句话他已经重复说过十四遍,却没一次见效,那张挂着问号的脸还是在他面前晃,说什么也不肯移动一下。
“沙大哥,你答应过要告诉我这台钢琴的故事。”管家羚指着仍是晶莹剔透的象牙白钢琴。
“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他十分,非常,绝对肯定自己没答应过她什么。“巽凯呢?怎么,你们小俩口吵架了?所以才会让你闲得缠着我东问西问。”那死小子是跑哪儿去了?要他在的时候,他该死的就是不见人影;不要他出现的时候,又拼命在他面前东晃西走的。
“我们没有吵架,只是他今天有事会晚点来。”一提到丈夫,管家羚不禁露出一脸“新婚娇妻”的幸福样。
什么表情啊!真是刺眼!“所以你才有时间来缠我。”这巽凯--没结婚前是把她看得死死的,连他靠近她说个话都用一双死鱼眼盯着他,现在结婚了就放羊吃草,当真以为他不敢碰有夫之妇啊!
“这不是缠,我这是关心。”对!她是关心,关心那架特殊的钢琴,她一直觉得这架钢琴的背后有个非常奇特的故事,否则不会让沙穆视若珍宝,想当初她连碰一下都要问他,一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谢谢你的关心,家羚。不过我想我不需要,你该关心的是巽凯,他才是你的老公。”天!巽凯怎么还不来?
“巽凯他壮得很,而且向来只有他照顾我的份……”说到这儿,她就一肚子心酸。“沙大哥,你知道吗?虽然结婚三个月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很丢脸。因为到现在还是得靠巽凯来保护我,天天送我上下班。叮咛我这,照顾我那的,真的很丢脸。”
管家羚别的本事没有,转话的本事永远比别人高上一倍,现在禁不起沙穆的“乾坤大挪移”,又转了个十万八千里。
“照顾太太是先生的责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巽凯要是没做到的话,他会一枪毙了他,省得丢他们的脸。
“我多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也能保护他,毕竟他是我老公,我这个做人家妻子的,保护老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对不对?”她爱他,所以,直想为他做些什么。
保护……她的话让沙穆不自觉地浑身一震。
“沙大哥,你怎么了7?”他怎么突然沉下了脸?她有说错什么话吗?
恍若梦醒,沙穆摇了下头。“没事,只是头一次听到有女人说要保护男人,你这句话让我觉得意外。不过我还是劝你乖乖让巽凯保护你比较好,他毕竟是男人,经得起打,捱得起摔。你这么娇娇弱的,还是乖乖当只小绵羊好了。”
他怎么这样说,“你冻懂吗?我的意思是不想成为巽凯的负担啊!”
“啊!”原来她指的是这个,沙穆总算是听懂了。“真的很佩服你,一句简单的话就能让你转个十圈八弯的。放心,你不会是个负担。”不想成为负担--这句话他也曾经听别人说过,在另一个女人的嘴里,这回是他第二次听见。女人真是奇怪,难道她们都不明白,自己的存在对心爱的男人而言,就是个保护了吗?“真是笨蛋!”
“沙大哥,为什么骂我笨?”管家羚一脸受伤地瞅着他。“我真的很笨吗?”巽凯也常说她笨,笨得连危险就在身边都不知道。
被这么一问,沙穆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她的耳朵倒是利得很。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想对巽凯来说,你安全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见她又是一脸问号,沙穆只好再说得白话点:“翼凯保护的只是你的身家安全,你保护的却是他的心;一旦你出事受伤,他的心大概就跟着受伤了。所以说,保护你自己就等于在保护他。这样说你懂了吗?”
看见她脸红的反应,他猜她是懂了。不过,她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都变成人家的老婆了还那么害羞,可见巽凯没有教好你。”
“他应该要教我什么吗?”管家羚一脸疑惑。
瞬霎间,沙穆眯起眼,唇角扬起暧昧的角度,勾勾手指头,果然是“纯蠢”的小绵羊。“他应该教你……”
“离我老婆远一点,沙穆。”后头传来一声吆喝。“你不想活了吗?”
没错!就是身为丈夫的巽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
“巽凯。”管家羚像百年没见着他似的,直奔向丈夫怀里。
“你想撞死我也用不着这么用力。”巽凯嘴上是这么说,可一只手臂却将妻子紧紧的给箍在胸前。
“拜托,要恩爱请滚到别的地方,这里是旷男怨女区,请别制造公害。”纯粹说笑,不过他真的是挺羡慕的。
“你也可以去找一个。”自己已经成了新住家好男人,体会到这个好处后当然不忘推销给周围的亲朋好友。“有家的感觉挺不错的。”
“谢了。”沙穆甩了甩长发,一脸的敬谢不敏。“我的个性不适合被同一个女人缠一辈子。”除了她之外!
“才不会呢。”管家羚不知道哪来的笃定,“沙大哥要真爱上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一定会非常幸福。你是那种不爱则已,一爱惊人的男人。”
“家羚--”翼凯沉了声。她是他老婆吧?怎么把别的男人说得比他还好,尤其对象还是沙穆这个女人如衣服论者。“你在抗议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很好啊。”这纯蠢的巽太太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听不出老公的抱怨。“我没有说你对我不好。”
“哪你干嘛没事说这些话?”而且,还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说。
“我只是就事论事嘛!沙大哥是个好人。”她又没说错什么。当然,这是她自己这么认为的。
又来了,真是服了她。“在你的眼里,哪一个不是好人?”
“你啊--”管家羚青葱纤指直指丈夫,却瞧见他怒上眉梢,她赶紧为自己辩白:“是你叫我不准再说你是好人的。”
巽凯屏住呼吸,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有被自己的话砸得内伤的一天,让他这一肚子气简直无处发!
然后,一阵狂发的爆笑声,刺耳地冲进他耳膜。
“拜托……你们这一对……宝贝夫妻,赶快回去行吗?”他们再不离开,他怕自己会当场笑死。
翼凯恶狠狠地瞪回去。“你再笑,再笑我们后巷见。”如果这家伙的记忆力好的话,应该还记得他每回拉他进后巷是干什么去。
“我很珍惜我这张脸的。”谁不知道他又想揍人了,这么久了,他还是沉不往气。不过,好在他只有面对家羚的事时才会这样;要是平常也这样暴躁。静不下心的话,早就被他们这群前辈给宰了。
“那你就小心一点。”翼凯警告道,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妻子安全无虞,可一肚子的气--说穿了,还是得找个地方发泄才成。
很荣幸的,沙穆先生就雀屏中选了。追根究底,最主要的原因述是因为怀中的老婆好死不死的竟然称赞起他。
啧!一匹种马男人竟然让他老婆称赞得跟什么似的,好像全天下最痴情的就是眼前这家伙了。那巽凯他算什么!一想到这里,他就像有满肚子冲天炮炸开似的,迸出阵阵火花,烧灼得很。
沙穆当然知道巽凯在想什么,一时间他也觉得好笑。“你老婆都娶了,还担心什么,生米都煮成熟饭了,难不成还会变生米啊?”
“沙穆。”这可恶的家伙。
“OK、OK,你们就快点回去吧!看你们回去以后要做什么都成,反正就请你们快点还给我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吗?你们没听见PUB在哭吗?它说它需要休息了。”
“有吗。”管家羚当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啊!沙大哥,哪有哭的声音?”
面对这么一位“纯真”的女人他们能怎么办?两个男人不禁相互对看了一眼,沙穆的眼底还写着“同情”二字。
“巽凯,你心爱的老婆……不错嘛。”沙穆用似笑非笑的声音揶揄道。
巽凯只能回以苦笑,家羚的个性他实在也只能用“佩服”二字面对,她当真相信每一个人对她说的话,所以她当初会被管家人骗回家他也能理解为什么。
“我带她回去了。”还是快快回家算了,免得她的问题愈来愈大。
沙穆点了头。“不送。”
***
巽凯和管家羚离开后,沙穆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时看来迷糊的小女人也有心思缤密的时候,竟然还记得要问他有关钢琴的事。
钢琴……他的眼光移到舞台右后方角落处,那架几乎是隐身在酒红色布幕后头的象牙白古典钢琴,要不是酒红色和象牙自根本不搭调,其实是不应该有人会注意到那架钢琴的。
但是象牙白的钢琴毕竟少见,尤其又是古典式的大钢琴,这种光是价格一听就足以让人吐血的高档品,怎么可能被锁在角落而不被发现,何况他并没有打算不让人看;只是--他坚持不让人碰,除了他自己外;管家羚算是第一个例外。
当然,还有另一个例外,那就是--这架钢琴的主人!
如果被她知道他让除了他以外的人碰了那架钢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看一眼墙上的日历--
今年是第三年了吧!会不会又让他白等了呢?沙穆问着自己。
等待,原来是这么地煎熬啊!
***
三年前
十二点半的PUB是道道地地的不夜城,处处可听见男男女女调笑的声音,也到处看得见男女藏在暗处交请的暖昧身影。沙穆十分容忍地低下眼,阻止自己对那群自以为如此算是赶得上时髦的年轻人送上难以抑制的拳头。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他一直重复这一句话,提醒自己千万要以和为贵,上门的就是客人。
当初他就是因为知道结果会这样,才不同意开这PUB的,结果--那个死小子还是照做;不但如此,还硬把他拉下水,之后又将全部的工作全丢给他,自己却四处去逍遥快活,真是气死他了!
店里头只有他一个老板兼酒保,外加三个小弟和舞台上扭来扭去的Band,忙得让他连有人坐到他前面的高脚椅上都浑然不觉。
“来杯Nikolaschka,沙穆。”
冷冰的声音冻着了沙穆的神经,教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手边的工作,将注意力移转到来者身上。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突然地出现,要吓人也不是这种吓法。”沙穆没好气地道。认识他这么久,没有一次听见他的足音,每回总是被他吓着。“冷诀,你没事不待在你的冷冻库,跑来这种热气腾腾的地方做什么?”
“工作。”冷诀的食指点了点桌面,暗示他的酒怎么还没来,“这里有我要的人。”
“不准在这里惹事。”天!杀人杀到他的地头上来了。要不是冷诀的枪永远比他的拳头快上一倍,他会考虑先撂倒冷诀。“这里好歹也算是黑街的产业之一。”冷诀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我的酒。”冷诀的回答根本和沙穆说的话扯不上任何关系,且说话的同时,他眼角还不时朝某个角落瞥去。
这一点沙穆当然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工作没停,眼睛顺着冷诀瞥去的方向看去,嘴巴也没有闲着:“李明就是你的对象”他点出冷诀目标物的名字。情报的广泛与正确--沙穆若自称第二,就没有人敢说是第一。“因为他背叛黑龙堂?”
他知道冷诀向来只杀他想杀的人,尤其是叛徒!
冷诀没有吭声,要不是因为认识他太久,他那反应会让人以为他不屑和人讲话;但就因为认识他够久。沙穆知道自己说对了。
冷诀要的Nikolaschka端正地摆放在吧台桌面上,酒杯中盛满琥珀色的酒液,酒杯旁是一小碟撒了砂糖的拧橡片。
冷诀只手将拧橡片对拆包住砂糖,放入口中咀嚼一阵,再将整杯酒一口饮尽,任酸甜辛辣的感觉在腹中翻揽。
“你要执行工作随便你,但是你好歹得等他离开这里好吗?不要丢麻烦给我。”这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冷诀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就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
不错,还有一点同是黑街人的意识。他的反应,总算让沙穆放下一颗忐忑的心。没办法,谁教冷诀向来做事情就是不管场合地点,如果没他刚才那一劝,他八成会当场开枪毙了李明,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一堆麻烦恐怕只得由他来善后。
“只能算他活该倒霉。”砂穆喃喃自语,并不怎么同情李明。黑龙堂堂主是个容不得属下背叛的人,个性之顽固也实在教人受不了;他能一下子对你慈眉善目但是也能一下子对你阴狠毒辣,尤其是对于叛徒的惩罚他向来乐意让冷诀有钱赚,再欣赏冷诀的处事手法。
十三太保之一的冷诀是黑街闻名的顶尖杀手,虽然不是世界第一的超A级杀手,但在台湾可以肯定是没有人比得过他的身手。
不过,看着冷诀有事可做,他也实在羡慕得很,他的本行是收集、贩卖情报,可近来为了这家PUB害得他只能听听几个手下的报告,没法子自己亲自去过过他情报员的痛;这个巽凯,除了会折腾他以外,其他什么都不会!
最有力的证据是,巽凯就没想过去找他们这群人里头,闲得脑门都快结蜘蛛网,还能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大作家的家伙;依他看啊,根本是大“坐”家--大大方方当只米虫坐在家里的“坐”家!
巽凯这小子一定是存心整他的!打从酒吧开张第一天!他就这么认为。
“这死小子!哪天找你算帐去。”沙穆在嘴里念念有词,可是脸上还是挂着张迷死人的笑脸。没办法。
谁教他这张脸是这家酒吧之所以叫好又叫座的主因之--帅得一塌糊涂的老板酒保,潇洒一笑迷倒千百痴情女。
***
夜半三更,沙穆拖着疲累的身体拉下店前的铁卷门。
呼,总算是可以收工回家睡大头觉了。伸了个懒腰,他卸不在店里不得不展现的绅士风范,十分不雅地打了个大呵欠。
“你这么早就要关门偷懒了。”
身后一个突兀的声音充满了抱怨,伴随硕大的身形,路灯映射下的影子浮现在铁门上,有一部分和他的重叠。
“注意你的口气,巽凯。”他在心里咒念了一整天的人终于出现,只是挑在他关门的时候来,不如干脆不要来,省得他看了心烦。“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累得像狗的人是他,这个巽凯竟还敢抱怨他这么早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