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不该过得如此惬意!谷拓仁压下满溢的酸楚,右手紧紧握住相片,不发一言。
“谷先生?”不会吧?又要发脾气了?上回的余震还让他的心有余悸哩!
“继续调查。”撂下这话,谷拓仁带着所有的资料离开接待室。
“谷先生。”周明带着满心疑惑,只能像白痴一样站在原地猛力搔头。他到底又怎么了?
***
今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万里无云,怎么看都是个出游的好天气。沙穆半走半跳地来到谷绝音的房里。“绝音,咱们出去逛逛。”
“咦?”他的兴致高昂让躺在床上的谷绝音免不了有点讶异。“出去逛逛?”
“不行。”福伯代她拒绝。死小子,难不成他把自己前天的话当放屁不成。“沙穆,你是存心让小姐再生病是不。”
沙穆拍了拍福伯皱得像失去水分的苹果般的脸颊,笑着说:“人家说多多运动有益身心健康,我这是为绝音好。”怎么福伯还不懂他的心意呢?“福伯,看你也是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干脆跟我们一起出去好了。”
“谁一脸病恹恹来着。”这臭小子,竟乘机损他。“小姐的身体不好,不能太累。”
“我只不过是带她去街上逛逛而已,她都关在屋子里这么久了。”要不是那天福伯把所有的事告诉他,他还不知道这丫头去过最远地方只是走到他落海的那处悬崖旁。天!这跟囚禁没什么两样嘛!虽然说福怕会这么做有他的原因,但是九年了,把她像笼中鸟一样囚禁着,也难怪她会不快乐。
“走了。走了。”将谷绝音从被窝拉起来,天天笑容满面的他现在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今天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玩。”
“沙大哥。”谷绝音有点没办法接受他突然的心血来潮。“我的身体不适合——”
“没什么不适合的。”沙穆打断她的话。“我说过身体不好的人自有另一种玩的方式,你没听过让心情愉快是治病的良方吗?”
“这跟出去逛街有什么关系?”
“就是嘛。”福伯在一旁敲边鼓。“万一又发病了怎么办?”
“有我在还担心什么。”啧!这老头真是存心跟他作对。
“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担心。”他还真怕沙穆会想出一些怪点子折腾小姐,也折腾他哩!
沙穆微皱眉。他的能力何时让人怀疑了?这个福伯踉巽凯是一个样,专门扯他后腿。
“福伯——”先出声的反倒是谷绝音。“沙大哥不会害我的,而且我真的也想出去走走,在这里待了九年,实在是与世隔绝太久。坦白说,我非常想看看外头到底变成什么样。”在这里,福伯像决心遁世一样,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除了一些书,还有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电器用品外,就是那一架钢琴,她的生活真的很单调。
“小姐……”福伯噤声了。她的苦闷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为了她的安全和身体健康,当初找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决心不再和外界做不必要的接触,说起来不只是她,连他自己也不了解现在的社会变成什么样了。
“好吧,但是不要太累哦。”“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出声的是沙穆。“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累着的。”
福伯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都是你,带坏小姐。”
沙穆一脸冤枉。“我哪有。”
“难不成是我。”
“说不定哦!”存心气死他似的,沙穆双手交叉置于脑后,吹响一声口哨。
“沙穆!”
“走了,走了。”再不走,怕福伯又要和沙大哥吵起来了。“沙大哥,我们走吧!福伯再见。”说着,谷绝音硬推着沙穆走出门。
站在原地的福伯笑了笑,目送一对看起来十足相衬的璧人离去。
沙穆带着谷绝音来到一部吉普车前。
“这是……”谷绝音傻呼呼地看着眼前一部庞然大车。
“傻丫头,没看过吉普车吗?”
“这叫做吉普车?”谷绝音难掩惊讶的神色,前后左右扫视着黑色庞大的车体。“它好大。”又大又高,真的好特别。
“上车吧。”连吉普车都能教她眼睛舍不得移开,到了台北市区,她的眼睛肯定更忙。
“这车是你的吗?”谷绝音一手搭在车门上,仰起头看他。
沙穆的心跳突然加快一拍。是哪个混帐说女人低头的时候最美!眼前的女孩就连抬头看他,都美得让他心悸不已。
“当真着魔了。”他喃喃自语,早知是躲不过,但是却没想到她对自己影响力这么大。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这车当然是我的。”
“可是……”谷绝音皱起柳眉。“你没说过你有车,而且就在这里。”这里离她的屋子不过才几公里,她怀疑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从悬崖上摔下来。
“我是你生病的时候抽空把车开过来的。”小丫头,还没出门问题就一大堆。“可以走了吗?我的小姐。”他弯身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压低的脸正好碰上她的粉颊,厚薄适中的唇不偏不倚,正好刷过她的面颊。
谷绝音红了脸,拢过长发遮住自己羞红的面颊,就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留的一头长发有它的功用。
沙穆当然不会错过她脸红的娇态。“你好可爱,绝音妹妹。”
顿时红晕再重重加深一层,就连耳垂也不能幸免于难。
“沙、沙大哥……”
“走吧,走吧。”沙穆好心情地放她一马,打开车门,请她上车。“再耗下去,恐怕到晚上都出不了门。”替她关上车门,他绕过牢头坐上驾驶座。
“沙大哥今天心情很好。”从一早他就是这么喜孜孜的,虽然说从认识他之后,他一直是笑容满面,但是今天……总让她感觉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倒是说不下来。
发动车子上路,沙穆才开口:“你病好了,我当然高兴。”最重要的是,他同时也想清楚了一件事。
“只是这样。”
“小丫头——”空出一手,他抚上她的头发享受那一份滑顺,她的发如同她的性格。“今天怎么啦,突然变得这么敏锐?”
敏锐?她变得敏锐?有吗?
“别想太多了。”多想只会让她没法子尽兴地游玩,长期带病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钻牛角尖,他可不希望她钻过头了。“放松心情尽情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这可是向福伯‘革命’才得来的自由喔。”
谷绝首被他的用词给逗笑。“哪有革命这么严重?”向福伯革命?亏他想得出来。
沙大哥的侧脸还是这么好看。她忍不住就这么欣赏起他来了;但是,有件事她一直不懂,沙大哥总是一脸的自信满满,天天挂着笑容,好像全世界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烦心的,他活得好像很快乐;但他快乐的脸上为什么又总是隐隐约约的藏了点阴郁?她真的不懂,虽然福伯猜他是那种吊儿郎当、无所事事、欠了一屁股债被逼得跳海海的烂男人,但是她相信福伯只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
她承认自己真的不了解他,然而他却对她非常了解;是自己太过单纯以至于让他一眼就看透,还是他太复杂,任她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捉摸?
她真的不知道!
***
“沙大哥,沙大哥!”谷绝音扯着沙穆的袖子,苍白的病颜已然被兴奋的红潮取代。“你看。”她指着橱窗里一组靠太阳能发电而得以旋转的飞机摸型组。
“想要吗?我们可以把它买回家。”
谷绝音摇头。“我只是好奇而已。”
“你已经‘好奇’很多东西了,你知不知道。”一路上她总是对一家又一家精品屋里的东西感到好奇,他也一路上问她想不想买,结果她总是回答“只是好奇而已”,实在是伤脑筋。“想买什么可以告诉我,不用担心我负担不起。”他是不是该把自己的存折拿给她看,好证明自己的确有本事为她买些东西。
“我真的不想买东西,沙大哥。”能出来看一看,她就已经很开心了,买东西对她而言不是最主要的。况且她什么也不缺。“那边有好多小朋友,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当然好啊。”不过,那些小鬼头有什么好看的?沙穆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透为什么她会有兴趣去看一群小鬼。
但是,当他看见她和一群小孩混得热络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原来她喜欢小孩子!
“真是奇怪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完全超出他以往所能理解的范围——不贪不求、无欲无念。要不是知道她的确是个人,他会以为自己遇上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总归一句话——她太纯了!
在场的小孩子也因为一个像仙女一样的姐姐突然出现,而直绕着谷绝音打转嘻戏。原来今天是这家百货公司周年庆,推出小朋友园地这种免费帮忙带小孩子的服务好吸引消费者,谷绝音的出现倒成了免费的义工。
“姐姐。姐姐,你为什么这么漂亮?”一个小女孩爬上她膝盖,扬着大大的笑容问着。
“我并不漂亮啊。”她真的从来不认为自己漂亮。“小蓉比姐姐还漂亮。”
站在一旁的沙穆闻言微笑,他喜欢那个叫小蓉的丫头,因为她说的是实话,而他向来喜欢诚实的好孩子。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长大要做什么?”又一个小男孩跑到她面前,仰着下定决心似的小脸,短短的指头点住自己的鼻尖。“问嘛、问嘛!问我长大要做什么!”
拗不过小朋友,谷绝音脱口问出:“告诉姐姐,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我要做巴士司机。”小男孩回答得好快。
“我要当老师。”
“我要当歌星。”
“我要当足球选手。”
一声多过一声,声声都是小朋友的未来希望,有想当歌星的。想当老师的,想做巴士司机的……这么多“我要做”、“我要当”,让谷绝音听得好羡慕!
是的,她真的羡慕!
吃力的抱起其中一个小男孩,她笑着说:“想做什么就尽力去做,努力去做,你们有的是时间,不用担心。”她拍拍怀中男孩的头,有感而发:“只要不让别人困扰,你们可以尽情做想做的事。不管当足球选手也好,做巴士司机也罢,都是好事。”她衷心祝福他们将来都能达到自己的目标,不要像她……
“我们该走了。”沙穆跟在她后头,将她怀中的男孩抱了过来放在游戏园地里。他哪会听不出她说这番话的涵义,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带她离开。“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嗯。”她没有拒绝,反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和小孩子告别后,她任他牵着走,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
“哇!冰淇淋。”虽然明知道自己这反应有点大惊小怪,但是对她来说,不这么大喊实在无法表现她也刻的心情。
“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子吗?”沙穆将手上一份草毒口昧的冰棋淋交给她,自己则舔着薄荷巧克力口昧的冰棋淋,“不要告诉我,你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冰淇淋。”她点头。“福伯从来不买给我吃。”
那老头子也太谨慎了吧!吃个冰漠淋并不影响她的病啊!可怜的绝音。
“好吃吗?”他问。
“嗯。”谷绝音舔了口冰祺淋,以一脸幸福的表情作为回答。
高处的风吹得比地面上大,现在的他们正落座在百货公司顶楼的露天咖啡座中,隔着一层高高的铁丝网,看着一片被废气弄得灰蒙蒙的天空。
“淡水的天空比这里蓝。”谷绝音发出感言。“虽然这里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但是我们那里的空气比这里好太多了。”
“是啊!”沙穆认同地附和:“身为台北市小老百姓的悲哀莫过于明明知道空气脏得要命,偏偏还得装作不知道,每天吸它二十四个小时,搞得自己干净的肺成了黑炭。”或许是他真的待在淡水太久,清新空气呼吸得大多,突然间对都市的脏空气也不适应了起来。
“沙大哥……”低吟了会儿,谷绝音迟疑着该不该问。
“你有话问我?”一路上她有说有笑是没错,不过他没有错过她时有时无的疑惑表情。“说吧,我等着。”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她想多了解他一些,“虽然说我不该问,但是我还是很好奇。”
“我是个情报商人。”他老实回答。
“情报商人?”
她的表情有着更多疑惑,他索性做个解释:“就是靠贩卖情报为生的人。”
“这工作轻松吗7?”
“说轻松是轻松,说不轻松……它也不怎么轻松。”稍微不注意可能还得赔上一条命的工作,怎会有轻松可言?
谷绝音噤声不再说话,低头直舔着自己手上的冰漠淋。
“不问下去了吗?”这么一个问题就能满足她了?这么好打发!
她抬头,旋即摇摇头。“不问了,因为已经知道你不是坏人、有工作,这样就可以了。”不是坏人?说他不是坏人,这就得好好想想了。他爬梳了下头发,“是不是坏人倒也不是很重要,你——”他突然倾身向前,手指刮了下她唇角。“怎么吃冰也会外带啊。”他笑着将食指上的草莓冰淇淋含人嘴中,化成甜甜的糖水,这动作状似无心,然而这无意间的举止却带来诱人的魅惑。
谷绝音被这个动作震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突然不说话了?”这始作俑音好像不明白她突来的羞涩是为了什么。
过了半晌,她嗫嚅出声:“沙大哥,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喜欢的女孩子?”沙穆撑住下巴,食指点着太阳穴沉思。“喜欢的女孩子……”他思考的时间愈久,脸上的表情愈是诡异,笑容里藏了平常不容易看见的特殊情惊。
谷绝音专注得连自己不知不觉倾身向前都不知道,她一心一意只专心地看着那两片唇瓣上下开合的动作。
“有很多女人说喜欢我,甚至说过爱我——”他看见她脸色有异,似乎这句话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他有女朋友了!谷绝音得到这个结论。其实这应该没什么好讶异的,像沙大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女人懂得欣赏?黯下神色,她不知道心里头沉甸甸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她一定很漂亮吧。”沙穆打量了半垂着头的她,半晌才道:“不能用漂亮形容,只有‘出尘’这两个字才能把她的好说得明白。”
“那她一定是个美丽的女人。”美得出尘——听他这么夸赞那女孩,把谷绝音的心直直打人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