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非在找什么人?”
他一句问话,点醒了她。“敢问公子可知焰在哪儿?”
“焰?”男子含笑重复她口中的名。
“呃,我是指冷、冷焰。”唐婉儿困窘着解释。
“你在找他?”
“是的。”
“你可知他是谁?”
虽疑惑他的问题,但唐婉儿仍然回答:“冷焰就是冷焰。”也道出疑或:“公子为何这么问?”
“你想知道他在哪里是吧。”男子不答,反将话题绕回先前。
“公子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就不会这么说。”他朝她伸手。“我扶你去找他。”
“这……”盯着眼前伸向自己的掌心。唐婉儿迟疑。
“毋需担忧,对在沁风水榭走动的人没有防范的必要,能待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
啊!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出她的犹疑不定,男子收回手。“你可以跟在我后头。”
“公子!”唐婉儿叫住他,慢慢伸出手。
她知道自己还不太会走路,再这么耽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焰?而且这位公子说了,没有防范的必要。
所以……
“就烦公子带路了。”
男子再度伸手,却是拉起她手腕处的袖口,隔着衣袖搀扶双脚不稳的她。
见状,唐婉儿向他投以感激目光。
第九章
不知已第几次了,冷焰被挡在门前的邢培推回桌边圆凳,阻止踏出房门。
“你说凤骁阳要见我,他人呢?”
“不知道。”邢培双手环胸,十分不悦。“冷焰,你再强自以内息压抑阎罗令的毒性,后果将不堪设想。”
“难道要我任它毒随气走直攻心脉?”不以内力压制,他能撑回杭州吗?
“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等你内力尽失之后,毒随经脉游走攻心的速度更快。”
冷焰默然,无言以对。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婉儿知道他因她的泪误中阎罗令才一直以内力苦撑,不让她看出蹊跷。
不愿她自责,更不愿她伤心难过。
邢培见他顷刻变换的落寞,心中更是一沉。
他向来不多事,凤骁阳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但这次他觉得骁阳太过分了。
很多事,骁阳瞒着冷焰,将他蒙在鼓里,却要他卖命完成命令,这不公平。
若是让冷焰知道凤骁阳执意要他取得阎罗令的真正目的,他还会从命吗?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培,有件事问你。”
“什么?”从思绪中回神,邢培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依然平静无波。
“阎罗令的解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婉儿?”
“阎罗令只有阎罗令能解,以毒攻毒,是惟一的解法。”
是这样吗?他直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是这样,为何要拖上半年才要我带回她?”
他的疑问在他意料之中,可是要说吗?
“邢培!”冷焰扬掌拍桌,牵引体内气血翻涌。“呕……”
邢培见状,自暗袖取出银针,分别刺入冷焰周身大穴,止住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阎罗令。“你的内力即将尽失,现在听我的。我将针刺入涌泉、百会等大穴,再封你任督二脉,然后……”
“我会变成像她一样的活死人?”冷焰接口。“你就是这样保住她的命?”
“不会太久,只要解药制成,你和她都会活过来。”
“告诉我,为何要拖半年?”拍开他的手拒绝他帮助,冷焰坚持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阎罗令的毒性太强,不能化作药引,若是半年前想以毒攻毒解开阎罗令,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毒性太强!一抹了然倏地袭上冷焰,但他宁可不信,宁可心中想不会成真。但确定却悄悄浮上心头。
“莫非这半年凤骁阳等的是——不,他没有等,早在当时他已经知道阎罗令的下落,只是必须等,必须在取得之前做点其他事。”
冷焰直捣黄龙似的推敲让邢培面露一瞬的讶异。
原来他是说对了!“这半年凤骁阳究竟做了什么!对婉儿做了什么!”
事到如今,再瞒也没有用。邢培只得全盘供出:“他让唐青衣暗中掉包唐尧用在阎罗令身上的药汁,改以解药中必备的药方,降低阎罗令的毒性,以利将来作为炼制解药的药引。”
冷焰闻言,凝了心。
不单是唐尧这么对她,凤骁阳亦然,他竟也这么对她!“你们将她当作什么?她是人!是人,呕……”
邢培上前点住冷焰身上六道气穴,不让他轻易动气。“这是惟一的办法,除此之外,阎罗令没有解药。”
“你和他一样自私!卑鄙,”怒气冲破被封的穴道,冷焰再度呕出一口鲜血。“你们把她当成什么!把她当成什么!”“要怪就怪唐尧,他不该炼出阎罗令。”
“就因为他这么对待婉儿,所以她就活该被你们这么对待?”这是什么道理?该死的狗屁不通!“凤骁阳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要问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带回婉儿是要她作为药引,那他就不该带她回沁风水榭。千千万万个不该!
被利用也罢,毕竟凤骁阳是主,利用亦是常有;但他深深觉得被蒙在鼓里的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得彻底。
他恨极凤骁阳的背叛!
“找他做什么?”
“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要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婉儿。”
邢培脸色一凝。
注意到邢培的冷焰心底生疑。“你知道他想怎么处置婉儿。”
“我不……”
“不要逼我伤你。”冷焰执剑,已有出鞘之意。“他要对婉儿做什么?”
“就凭现在的你打不过我。”邢培点出事实。
“就算死,我也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换作是你,难道甘心被背叛而不自知?告诉我!”
“剜出她的心,她的心头肉便是药引。”
“你说什么……”剜心!?冷焰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跌坐回凳上。“你、你说什么?”这不是真的,不是……
“她的心头肉就是解药的药引。半年的等待为的就是这个。”邢培完美的冷淡面具裂出一抹黯然。如果那时他不听凤骁阳的话前去接应冷焰,是不是能阻止今日之事发生?赶在冷焰动情之前?
倏地,就见冷焰缓步走向门扉。
“你做什么?”
“杀了他!我要杀了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枉他一片忠心,再怎么不悦也会执行他下的每一道命令,可是他竟然……
“冷焰!”邢培扣住动怒往外冲的冷焰。不自量力的家伙!“你是昏了头吗!掂掂自己的斤两,你碰得着他一根寒毛?”
“他要伤的人不是你,被背叛的也不是你,你当然说得云淡风轻!放手!”
“我不准你去!别以为阎罗令毒性已减,中了毒的你就没有生命危险,需要解药的不单只有她,还有你。”
“那就死吧!他背叛我,这是他应得的代价。”怒吼出口,冷焰气息不稳地又呕出一口鲜血,仍无法平息怒气。“拖她进地府,我这条命死了也算值得。”
“不要再动气了。”邢培球扶他坐回桌边。“这句话也不准你再说出口。”
“我偏要说!他骗我、他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
门外,凤骁阳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因为听见冷焰语气中的愤恨而改变丝毫,就像夜来无事到朋友家串门子似的悠然。
邢培闻声开门,凤骁阳身边的人令他错愕瞠目,更觉胆寒。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冷焰也看见了,气血纷乱一窒,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凤骁阳身边的人在这一刻眼见房内景象,捂嘴却挡不住出口的呜咽,难堪悲痛地转身踉跄逃开。
“婉儿!”冷焰起身拔腿就追。
冷焰经过凤骁阳身边,咬牙恨极的道:“我恨你!今后,你我再无瓜葛!”
俊美无俦的表情丝毫未动,敛起和煦春风般气息之后,凤骁阳余下的是无情似寒冬的尊贵气势。
他就这般无视冷焰含恨带怨的言语?
让他说出这种话难道他一点都无所谓?
邢培看着那张从没让人读出思绪的表情,莫名心寒。
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终日等待心上人转醒的深情男人吗?
他愈来愈不知道凤骁阳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难懂,也危险。
“婉儿!”
在唐婉儿跌倒前,冷焰及时勾住她纤腰阻止这事发生。
“放开我!放开我,求你别再碰我了,别碰我……”唐尧说的话是真的,他中了毒,中了她身上的毒。
天啊!不单她的血,就连她的泪也——
“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谁来告诉她?告诉她这只不过是一场梦?她宁可这场梦醒,醒了后仍在寒玉房也罢,她不要现在这样。
“婉儿!”冷焰从后头环住她,紧紧纳入自己胸膛,力道大到连一丝挣扎也不愿给。
他必须将她牢牢揽在怀中,否则她会消失,会就这么平空消失!冷焰不安的心盘旋着这么一个奇异却无法抛开的恐惧。
“你骗我!呜……你骗我你没事,骗我一切都安好,你说过你不骗人的!”唐婉儿双手按在腹上,使尽力气想扳开他的钳制。“你骗我!骗我……”
“我只是不想你难过。”这用意错了吗?“知道你会难过才瞒着你,难道我这样做错了吗?”
唐婉儿摇头,他心碎的声音问得她不知怎么回答,就在自己也骗了他的时候,要她怎么答。
“看着我。”冷焰扳过她身子与自己对视。
皎月下,唐婉儿看见他苍白的脸,视线移到他的唇,拉高袖口轻拭留在他唇角的血渍。
好痛,她的心好痛!“我好希望不要遇见你。”
“婉儿!”决然的话听进冷焰耳里简直有如一把剑刺进他心窝。
她竟情愿两人陌路!
那过去的一切又算什么?彼此的情爱又算什么!“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她摇头,惨澹一笑。“这一生这一世不该相遇,不该……我好希望遇见你的时候我只是个普通女子,只是个不知道何谓唐门、不知道什么江湖的无知村妇,这样,是不是能得善终?是不是就能真的与你厮守?”
“我们可以离开江湖,可以归隐山林,作一对愚夫愚妇,用不着等来生。”
好傻,好傻、好傻的焰。唐婉儿此刻的表情已分不出是哭还是笑。她只是一个劲地拭去他唇边的鲜血。“你明知不可能的。我宁可现在是一场梦,宁可还待在寒玉房,回到当初好不好?回到你我不可能相遇的当初好不好?”
“回不去,也不能回去。”冷焰将她搂紧,不敢再看她心碎的表情,他看不下去。“别再说这种话。”
“你该后悔的,后悔到冀北,后悔遇见我,后悔把我带来这里,后悔——”
“我不后悔!”冷焰一字字,咬牙道:“我不后悔,你听见了吗?”
“你该后悔。”唐婉儿闭了眼,又张开,火瞳燃烧着悲哀的黑焰,灼伤了自己,也伤了他。“我是个祸害,是个灾难,没有我,许许多多的事不会发生。”
“谁说!”
“到这时候还要彼此欺骗吗!”推开他,唐婉儿笑得凄楚。
她已经坦然面对现实,他为什么还不肯承认?
“我是阎罗令,是毒物,谁拥有我便如同得到生死符,要谁生、要谁死,都可以一手掌握,我不是我,我只是……”
“你就是你,”她在扼杀自己的存在,为什么?“难道我就不值得你托付?不值得你为我将自己看成一般人?”
“想啊,我想这么做,想把自己看成一般人。”那是她一直祈祷上苍给予的呀!可是……“可是天下人怎么看我?在他们眼中,我不是唐婉儿,我是阎罗令是天下至毒的毒物、是妖怪。你知道我多想和你们一样,当个平凡人,当一个黑发黑眼的平凡人?”
“你是,在我眼中你是。”
“你对我好,我真的很感激。”
“我不要你的感激!”冷焰打断她的话。“婉儿,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
永远……唐婉儿呵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焰,我从来没习过字。”
“婉儿?”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自小与世隔绝、与人隔绝,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不用说话、不用写字,所以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学;直到遇见你,你救我,教我说话,可是好可惜,我不会写字,早知如此,该拜托你教我写字的。”她愈说意往后退,愈是想远离他。
“婉儿!”
冷焰只敢一步步随着她步伐前进,让彼此距离固定在一步之间,不敢躁进的原因是怕自己会伤了她。
她反常的模样让他只想抓住她将她锁在身边,教她动弹不得。
这样的念头,他怕会吓着她,是以迟迟没有出手。
唐婉儿笑着续道:“焰,如果我习过字的话,我就会写‘永远’这两字了。”
冷焰听得心惊!一时大意,毒随经脉窜升,逼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向后倒。
“焰!”唐婉儿上前欲扶却撑不起他,连带被拉倒在地。“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她颤着手吃力地将他搂进胸前。
以往总是他给她想要的,现下,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件事,将他拥在怀里,让他舒服些。
“我没事。”冷焰挣扎地想站起来,然而毒性已走人奇经八脉,他实在无法再佯装无事。
“焰,你不能死,就算为我。”
“我不会死。”握住她冰冷的手,冷焰用沾血的唇暖着。“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死。”
“再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跟出来的邢培残忍地点出事实,毁去冷焰企图粉饰的太平。
“邢培!”
“我说的是实话,她心里也明白。”
冷焰握住唐婉儿的手,待她看他才开口:“别听他胡说。”
“是不是胡说,看不出来的只剩瞎子。”
“你!呕……”
“焰!”唐婉儿拉起袖口拭去冷焰看似不止的黑血。“天啊!为什么这样?求求你、求你别……呜……”不能死啊,不能!
剜出她的心,她的心头肉便是药引……
她真的是解药吗?她这个毒物,也能是救人的灵药?
如果真如她所听见的——
“求求你!”唐婉儿看向邢培。“救他,求你救他!”
“婉儿!”
“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救他,要什么你尽管拿去!求求你,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冷焰挣扎起身,这时候的唐婉儿竟力道大得出奇,让他无法如愿。
是他已经耗去力气,还是毒攻心脉,无力回天?
他不知道,只知道不能让他们那么对她!
“你的心是我的,是我的。”冷焰口中喃喃念着。不行!他不能合上眼,不能!
合上眼后就不能保护她,不能再看见她,他不能!
“我爱你啊,焰。”唐婉儿像是看出他愈来愈深的倦意,俯身吻住欲合上的眼帘,令他意识逐渐模糊。“不能让你死,我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