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真的好爱好爱他。
出了江州,便是荒山野岭。
这样的夜,时有呜呜狼嚎,间或呼呼夜枭。
可是唐婉儿却不怕,不,刚离开冀北的时候她怕,但现下,已经不用再怕。
让她安心的人此刻将自己紧紧揽在怀里,听着强健沉稳的心音,狼嚎枭呜根本不算什么。
是以,她安心地睡在始终温热的胸怀,露出婴孩似的甜笑。
冷焰无法闭眼,运劲点住她睡穴,以披风包里挡住山风,将她安置在可供屏障的石块与醒目的火堆之间,执剑起身走向暗处。
“跟踪一天不觉得累吗?”
暗处飞纵出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脸带笑,一个面含怒。
其中高胖的那一个先开口:“小子,何时发现的?”
“何时开始跟踪就何时发现。”
一开始就泄底?两人白眉齐皱。
这次,是矮瘦的那一个开口,语气暴怒:“你口气倒不小!”
“报上名来。”执剑横在面前,冷焰口舌间的挑衅功夫拜找上门的人之赐日渐有所进展。“我,不杀无名人。”
一句话,一个嘿嘿笑得森然,一个气得瞪眼吹胡子。
矮瘦老人厉声暴吼:“你好样的!敢对我们这么说话!无知小辈,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报上名来。”现在他只想尽快解决麻烦回到婉儿身边。
“怒山双煞,”
听过。“喜怒二煞,原来是这模样。”拔剑出鞘,冷焰运劲自臂到腕,由腕传指,导入剑身。“赐教。”
喜煞身形虽然高胖,招式动作却如流水利落,忽疾忽缓,招招夹带致人于死的狠劲,怒煞身材矮瘦,却能在冷焰与喜煞对峙的空隙时出招偷袭,必须以剑化解喜煞狠毒招式,又得防范怒煞的偷袭,冷焰挡得吃力。
“嘿嘿,小子,交出阎罗令,咱们爷儿俩就放你一马。”喜煞嘿嘿笑道,弹指化去迎面一刺。
“休想!”这两人,不是为赏金,而是知道唐门内情的人,屏气凝神于招数之间,冷焰试图找出两人弱点。
“哼,废话少说。杀了他再夺阎罗令也不迟!”怒煞气急败坏;该死!又被挡去一招。
“嘿嘿,老弟,你怎么不会想老哥我在这儿当他,你去抢阎罗令呢?真笨!”
冷焰闻言心不由得一凝,出招更疾、更快。
“我一定要他死!”怒煞动起气来。“要抢你去抢,我一定要杀他。”
“好吧。”喜煞耸动厚胖的肩,一个翻身腾空,往火光处移动。
“不准碰她!”伸臂抓扣,怎知喜煞竟像滑溜的鳗鱼溜出他的钳制。
欲上前拦阻,怒煞一腿踢来,挡住他的路,逼他在原地对决。
一步步,眼见喜煞愈来愈接近被点了睡穴的唐婉儿。
“不准碰她!”冷焰叫喊。招式已显慌乱,失了冷静。
“专心应敌,这人由我来。”黑影随男人声音纵下,身着蒙面夜行衣的男子加入战局,一掌介入怒煞与冷焰之间。“怒煞由我来。”
冷焰点头,蹬脚以轻功奔向喜煞,在他的胖手要触及唐婉儿前驭剑朝他手臂挥下。
喜煞一个鹞子翻身,闪过自后头劈来的剑气。
竟有人坏事!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让他一脸慈眉善目变得狰狞。
重调内息,冷焰振臂挥剑,顷刻,绵绵剑雨直扑喜煞。
“九重天剑”!笑脸垮落,喜煞退步连连。“你、你是冷焰!”怎么可能,江湖传闻中的索命阎罗竟然是个年轻人!可惜,那是他能说完整的最后一句话。
冷焰!与蒙面人对战的怒煞听见喜煞的声音,闪了神,胸口正中一掌,来人出掌的招式让他错愕。“这……你……”
话声未竟,身后剑气袭来,挡不及,怒煞与喜煞死在同一招式之下。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局;结束。
“你是谁?”气息调匀之后冷焰尚未掉以轻心,担心眼前的人目的与怒山双煞相同,一样为了唐婉儿而来。
“剑不沾血,好一把‘龙泉剑’。”蒙面男子答非所问。
立时,冷焰剑锋指向他,步步逼近。“你有什么目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既是拔刀相助,何须蒙面。”
“因为见不得人呀。”命在旦夕,男子倒还有心情说笑。“冷兄见谅,在下不能见人。”
“说出来意,否则休怪无情。”
“是帮忙,也是警告。”男子扬掌在身前,示意冷焰别再走近。“我无意抢夺阎罗令,只是提醒你,阎罗令就是唐婉儿的消息不单只有怒山双煞知道,这一路上绝对不平安。”
“我很清楚。”
“这样,你还要带着她?”
“你果然是针对婉儿而来。”
婉儿?
“你叫她婉儿?”男子的声音里含着令冷焰不解的笑意。“叫她婉儿啊……”
“你究竟是谁?”
“时机未到,恕在下无法相告。”男子抱拳示意。“我来,只是给个提醒,千万小心,尤其是唐尧。”
唐尧!黑瞳怒火翻腾,杀气四溢。“他追来了?”正好,送上门也省得他再跑冀北一趟。
“他已经知道人是你带走,今后,你的麻烦会更多,他已离开冀北。”
“来得好,我有笔帐要跟他算。”
“冷兄,别怪我没提醒你,唐门手段阴狠毒辣,而你还有一个唐婉儿要照顾,这情况下想和他单打独斗,只怕是鹬蚌相争便宜了在旁观火的渔翁。”
他的话点醒怒火中烧的冷焰。
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此刻,他终于体会到凤骁阳的心境。
一份担忧一份愁,全是为了心中伊人,他不该嗤笑凤骁阳的失心丧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情爱的滋味亦然。尝到了,才知道陷入的人一切的忧心是其来有自、无法避免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嗤笑、轻视。
“我言尽于此,冷兄还得一路小心,尽快找个地方安置她。”男子纵身隐入月埋星没的黑夜,声音由近渐远。“要找唐尧算帐也得先把人护个周全才成,不是吗?”
冷焰收剑,没再跟上。
蒙面男子的确提醒了他。
他必须尽快将她送回沁风水榭。
在那里,他才能护她周全。
转了脚跟走回火光处,还未走近,看见唐婉儿依然熟睡的容颜,方才生死一线的紧张像烟雾般随风消逝无踪,换上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心满意足。她仍然在他的身边。
舒展了眉头,一口气毫无预警的自他丹田窜上,冲出喉间。
“唔……”鲜血随涌上的气一并自他嘴里吐出。
冷焰忽觉黑幕乍落,笼罩住眼前所见,脚一软,右膝跪倒在地,必须以手撑地才能使自己不倒。
怎么回事?盘坐原地,冷焰运气调息,一到丹田便失控四窜,有如脱缰野马,无法控制。“呕……”显眼的鲜红再度冲出他的嘴,脉息紊乱。
毒!这个字窜入他脑海。
回想方才一战,怒山双煞不会使毒,打斗中他也没有受伤,而那蒙面男子亦未对他出手。
可,无痛、无伤却气息窒碍难行,除了毒,不作它想。
莫非……愕然醒悟,望向睡得不省人事的唐婉儿。
难道连你的泪也有毒?
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尧!我饶不了你!绝不饶你!”冷焰唇齿含血,恨意如火燎原,疼怜亦如浪涛天。
他竟然让她变成这样!
情爱,就是这模样吗?
醒来的唐婉儿脑袋瓜里想着如此甜蜜的疑问,视线始终落在身旁的冷焰脸上,小心翼翼的,仿佛一不小心自己的目光便会吵醒还在熟睡中的人。
不能吵醒他,她还想多看他一会儿。
情爱,就这模样吗?
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确认他在自己身边便教她喜不自胜,好像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宝物,在意到只差没将这件贵重的宝物藏在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啊,她这样的念头好贪心啊!唐婉儿着实讶异。自己对冷焰,竟然会有想将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好的念头。
真坏。她在心底暗斥自己,小脸却藏不住只有她能如此接近他的得意。
怎么办?她快乐到就算此刻有人告诉她她的生命将在此刻告终,她也毫不在乎,无怨无悔。
内心那一处比寒玉房更寒、更冷的空虚角落因为他的出现而充实,因为他的情意而回暖,拥有了这些,她此生已无憾。
颤抖的指尖抬举在半空,怕惊醒他似的,隔着些许距离,描绘着令自己眷恋痴迷的轮廓。
如果过去的十年是为了换得今朝与他的相遇,她甘愿领受,她感谢那些曾加诸于她的苦痛。
能遇见他,她好开心。
虽然,她仍然不知道他将她带出唐门是何用意。曾问过,但他回避不说;也罢,他不想说,她便不听、不想、不再问。
他喜欢她笑、喜欢她说话,他说虽然很吵,却已成习惯,所以她依然笑,仍旧说话;不同的是,他更专注地看她笑、听她说话,偶尔也会扬起令她心跳加速的微笑。
她一样喜欢他的笑,喜欢因他的笑而起的心悸,喜欢他的怀抱,喜欢他的一切、一切更甚于自己!
如果能——
“怎么不叫醒我?”
低沉微哑的酣然嗓音,缓缓如暖泉沁入她耳里。
睁开眼便迎上她注视眸光的冷焰先是一惊,而后险些醉倒在她凝视的灿红双瞳,而不自知。
她的眼,对他总有莫名的吸引力。
“醒多久了?”
尚且失神的唐婉儿,傻傻的口吻听不出是陈述还是抱怨。“你睡得好熟。”柔情的眼神尽现而不自知。“你睡着的模样,很好看。”
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做什么吗?冷焰双目含笑,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才会回过神来。
许久许久,唐婉儿迷乱的心思逐渐回笼。
发觉指尖不知何时起就贴上他的脸,唐婉儿烧红了一张脸,赶紧收回。“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她心慌,羞怯地不敢抬头看他。
“不该这样。”
“什、什么?”她一头雾水。
“看你熟睡的模样是我的乐趣,却被你抢走。”
“啊……你常常,看我?”
“直到今早之前,每天,每夜。”
“每天、每夜?”
笑睨她益发绯红的双颊,冷焰一时心神荡漾。“是的,每天、每夜。”
“那我睡着的,样子,是不是,难看?”他的答案让她无法再将话问得流利。
冷焰抓来她的手压在颊边,感觉柔软无骨的细致。“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落吻在掌心,连他都无法相信这话竟会从自己口中说出。“你怎么看我,我就怎么看你。”
呵,曾几何时他冷焰他学会挑情?要是早先有人告诉他他总有一天会将这话说出口,恐怕下场是没命再去胡说八道。
天,婉儿改变了他,他愈来愈不像江湖传闻的冷焰。
他觉得她好看!唐婉儿听出他调侃底下的话意。他竟然觉得她好看。
她这般模样的人。
“焰。”
“嗯?”
“我有没有说、说过……”低下头,话愈到后面,她说得愈细声轻语。
“说什么?”冷焰倾身俯耳。
微抬首,过近的距离令唐婉儿的心突地一震,定了定神,再也藏不住情意。
指尖滑过熟悉的轮廓,她在他耳畔轻道:“我好爱、好爱你。真的好爱。”
两潭墨池倏地掀起波澜,亲耳听闻,才知道私心里他盼了多久,冀望有一天她能坦白开口对他言爱。
“抬头看我。”
唐婉儿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抬头。
孰料蟀首微仰,暖热的唇便覆了下来。
“啊!”她整个人被圈在他的怀抱,欲退无路。
她感到骇然,他早有预谋;她羞涩难掩,他倾注深情。
原意是蜻蜓点水—怎知在尝到亲昵的甜美后竟欲罢不能地注入力道,吻断彼此的呼吸。
唐婉儿因为身子不稳,双手无可避免地攀上他肩颈,让他将自己搂得更紧,任由这份甘美润泽彼此。
天,她真的好爱、好爱他!可是——
对不起,我还是瞒着你,骗了你……
第七章
“大哥!等等我,大哥!”唐青衣挥动马鞭驱策坐骑,赶上前方飞奔远去的背影。
好不容易,终于并驾齐驱。“大哥,既已掌握婉儿行踪,您又何必亲自出马,这点小事交给手下人便成,您——”
“闭嘴!”驾!唐尧双腿一紧,胯下马儿加速向前不停狂奔。
“大哥!”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以逸待劳,静观武林动荡看好戏的大哥突然决定亲身追上婉儿他们。
得到婉儿被带出江州的消息便见他神色有异,之后得知潜入唐门的人是索命阎罗冷焰时,神态更是诡异。
不出半晌,便驱骑向江南疾奔。
是何缘故?唐青衣乘隙注意兄长神情,揣测此刻他内心作何想法。傲视江湖的大哥,唐门的当家,为何在听见这两椿消息就变了脸色?这疑问在他跟来的一路上一直悬岩在心。
“大哥!”突然想起一事,唐青衣快马疾驰对着迎面不止的逆风急叫。“我们仓皇追来又不知他们出了江州后往哪里走,接下来要怎么……”
“杭州。”该死!他竟忘了那个人。哼,那个人竟然能压住阎罗令的毒性!
“您怎么知道?”
“再多话就回去。”不再理会坚持跟着上路又 嗦的胞弟,唐尧含怨的心此刻像被某种无法明言的急迫追赶。
唐青衣只好安分的闭上嘴,事实上他也无法再开口,光是策马追上兄长已让他吃足苦头,看来,对于驾御之术他也没有兄长来得精。
几乎是每一件事,他永远落在兄长后头,永远是第二顺位;而他,似乎也甘之如饴,习惯当第二。
其实,若要他为首也难啊!像他那样不羁的性情,怎么担当主导唐门的大任?
这个二当家的位置,他坐得愉快自在,不管事,又是在一人之下众万门人之上,何乐而不为。
只是自从婉儿被带离唐门,大哥便像失去什么似的,起先还是一如往常,随着派去的人一一锻羽,不是被冷焰索命便是教他自己一时动气夺了性命,一次、两次、三次,到最后终于动了脾气。
明明口头上对婉儿极尽轻蔑之能事,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可骨子里提及婉儿时,他口气中隐含的不安与愤怒却是这么真实。
“大哥,有件事小弟不明白。”
“闭嘴!”心急赶路的唐尧根本不想听。
“您对婉儿究竟是何想法?”
唐尧倏地扯住缰绳,快马立时顿下。
“啊!”唐青衣来不及煞住马缰,冲到前面好一段距离,赶紧折回来。“大哥,您要停也好歹说一声再……”
“你刚说了什么?”
“小弟说的是您要停——”
“不是这一句。”什么时候这胞弟开始跟人打起哑谜?唐尧眯起一双眼,审视一脸茫然的唐青衣。“你问了什么?”“大哥。”唐青衣咽咽口水,想说“没什么”,又迫于兄长压迫,只好开口:“小弟刚问您对婉儿是何想法。”他是不是问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