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析沉默了许久,失望地闭上眼再问,“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将他们全数杀尽?”
“你杀人需要理由?你本身不就是个杀手?”杀手不是有了目标就会去执行?
他倦累得不想再隐瞒,“那晚我杀的人,是皇城派来带你回天狩阁的。你被皇族策封为下一任的护国法师,若那些人带不走你,他们便要杀你。”
“那些人要杀的……是我?”敛影被这个真相震慑住了。
“我杀他们,是因为我对你保证过,你在我身边安全无虞。与其见你被杀或被带回天狩阁,我可以再错杀百人。”他给了她承诺,但守住了一个承诺,无可避免的就要毁弃另一个;她的安全和那些人的生死,他选前者。对他而言,她的安危比任何人都来得重要,他管不了那些全身蓄满杀意之人的生死。
“那片血腥,是为了我?”他想保护她?不是为杀人而杀人?他与巫怀赋不同?
兰析沉重地闭上眼,”不为你,为准?”除了她,他哪还有搏命的理由?”兰析……”敛影恍然明白自己在兰析的心底造成了一个多大的伤口,她慌张又害怕地靠近他,不要他像现在这样把她推出心扉。
“而你,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他睁开眼,语气泛满了心灰。
她直摇着头,”我当时被吓傻了,我没法子思考,只想到要逃开那可怕的地方…”
“你没想到我。”他为她所做的,难道还不足以占满她的心?
敛影懊悔莫名却又无言以对,找不回已经从他心中失去的。
“这是什么?”兰析拉起她的小手贴在自己心房的伤口上。
她感觉到手心底下的伤疤,温热热的,和他冷冷的声音形成了对比,令她感到强烈的恐惧不安。
“这是我的心,它已经碎了。”兰析用力将她的手按向伤口,让她体会此时他的心情。
敛影扑至他的怀里不停地摇头,双手环紧他不放,泪珠滴滴落在他的伤口上,而兰析只是抚着她的发轻轻地问:“你感觉到了吗?”
从兰析醒来的那日后,一切都变了。
兰析不再与大白免争风吃醋,对敛影紧锁心扉淡漠异常,而敛影则沉溺在失去的情绪里走不出来。
由于兰析不肯为自己疗治耗损过半的力气,也不肯找人来帮忙,敛影只好去翻他的医书,照着上头的药方去抓药,偷偷的为他熬好补元气的汤药,趁他熟睡时送去他的床前。可是她总收回一碗碗原封未动的汤药,兰析根本就不想让自己好起来!
捧着刚收回的碗,敛髟在房外对碗里头早己凉透的药汁掉泪。
做错了,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连让她补心的机会也不给?他这般苛恃自己,心碎的,又岂只是他一人?
她以袖抹去泪,将那碗汤药倒掉,重新在厨房里烧柴再为他重新熬上一碗。
柴枝受火焚烧后,呛人的烟雾将小小的厨房填满,敛影瞇着被烟醺得刺痛的眼,掩着唇鼻咳呛着,一手掀开药壶想看看里头的药,被炉火烧得炙热的壶盖迅即烫伤她的手,她不急着审看自己的手被烫得如何,反急着看药是否被她打翻了。”一阵浓浓的柴烟再向她吹来时,她忍不住被熏得蹲下身子,泪汗交织。
兰析站在门外,极力忍下进去将她拖出来的冲动。
她为什么不放弃?他喝不喝这种药、身子好不好应当与她无关,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在炉子前受火熏烤?她曾做过这种事吗?她那双洁白的小手,这些日子来伤痕斑斑的,都是熬药而造成的?
敛影坐在地上,愣愣地瞧着炉内熊熊的火苗。
当她失明时,身边还有白阡陌陪伴,她不孤单,失去双亲的痛苦也在日子的飞逝中消散;但当她复明时,她的身边却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她觉得好孤单…,失去兰析的痛苦与日俱增,她怀念他低低的笑声,他宽大的怀抱,他的吻,他的人。
即使每日与他同处于一个宅子里,他却离她好远好远;她还来不及付出,他却已经收回拥抱她的臂弯。她好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宁可从没有睁开眼看过,这样,她还能留住他的心,哪怕只是对她同情也好,只要他回顾她一眼,她便心满意足。
兰析握紧了拳,盯着她脸上不自觉流下的清泪,再也受不了的转身离去。
敛影在厨房里等候药汁的熬煮,直等至月上柳梢。药熬好后,她轻悄悄地踏人房内,本想不着痕迹地搁在他的床旁,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兰析?”她摸着凉凉的床铺,心慌的唤他。在房内找不着他后,又忙着想出门去找。
她才推开门,兰析就站在门外。
“你还病着,大半夜的你上哪去了?”敛影见他的发上都沾上了夜露,忙把他拉进门里。
“去做一件损人利己的事。”他露出许久不见的笑,自个儿走近桌前,将她刚熬好的药一饮而尽。
敛影怔在他身后。
他肯喝药了?一直对她不理不睬的他居然肯喝药?他的表情为什么会让人觉得似藏着不对劲?
“你不问我上哪去了?不怕我又去杀人?”兰析挑着眉笑问。
她的心暗沉下来,“我问了……也是枉然。”问了又如何?她没有权利管,而他做的事,也有他的道理。
“但我非要你知道。”他快速地移动至她面前抬高她的脸,久远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似要复习般,深深浅浅的在她的唇内吻着。
敛影在他的唇里尝到苦涩的药味,禁不住微微皱眉。很快她,他的吻移至她的眉心为她抚平,摆放在她腰间的大掌沿着她玲珑的曲线滑至她的胸前,盈握住一只酥胸。
她羞躁地低首看向他的手,记忆轻易地被他挑起。她还不及思考,他已把她娇小的身子抬高抱至身上,将她压向墙垣用自己的身体抵住她,与她厮磨。她忍不住环紧他的颈项,在他的吻里明白了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什么滋味。
“你与我一样,忘不了。”他拉着她的小手,一根根吻着她被烫伤的指尖,注视着她泛满泪水的眼眶。
“我想你……”她哽咽地开口,紧紧环住他。
兰析注视了她一会儿,将水镜递给她。
“看。”他将她的手按向镜面,轻声命令。
“我已经不用水镜了。”怎么突然要她用这个?他不是不准她再用吗?
“你能看见未来,你该看看这个城的城民命运将会如何。”他缓缓离开她,一步一步地后退,远远的看着她。
敛影无法理解他眼底那种诡然的笑意,听话地闭上眼用心来看水镜。
遍地哀号的百姓,从水镜里映出直反射至她的心底。她猛地打了个冷颤,差点握不住手中的镜子。
“这是怎么回事?”她睁开眼,惶惶然的问着前一刻还浓烈深吻她,这一刻脸上却满冷笑的男人。
兰析走上前将她的水镜抽走,不置一词地看着她的心慌无措。
“你做了什么?”敛影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袖。为什么镜里的人会一个一个倒下,痛苦的呻吟?
他咧着笑,“下毒。”
“你对……整座城的人下毒?”敛影不敢置信地摇首,掩着唇后退。
“方纔,我在整座城里的水井下了毒,明天喝了井水的人都将毒发。”夜阑人静的,是下毒的最好时刻,想来这次中毒的大概会有成千上万人吧。
是前些日子所中的毒使他病了吗?敛影无法相信他会突然做出这种事,今早他还躺在床上沉睡,怎么她才去熬个药,他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抚着额,试着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我说过了,利己。”他耸肩,一脸的云淡风清。
“怎么利己?这是残害生命!”她难过地大喊;向全城的人下毒对他有好处?那些人做错了什么要平白失去性命?
“他们的性命,与我无关。”兰析优闲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无视于她悲伤的脸庞。
“救他们……”她急着向他求情,又忙着打住,
“不,你不能去,你救他们会害自己折寿,你不能救他们。”怎么办?他是不能救人的,可是那些人不救,明日就会像她所看见的全都中毒。
“卫非告诉了你我不能救人的原因?”那个小子可能已经把他的底细全都抖给她听了。
她紧绞着衣袖,“你明知道自己的天命,为何还做这种事?”他怎会胡涂的做出这种事来了
“我要你选择。”兰析敛去所有笑意,严肃的直视她。
“选什么?”她停下了所有的焦虑,专注在他所说的选择上头。
“我。”
“我不懂。”这与他下毒何干?
“我要救自己的心,即使你会恨我、怨我也无妨。”他不要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也不要心碎,因此,无论是用什么方法,他都要救救自己的心。
他的每个字,都刻在敛影的心上。
他的心……不是已经碎了吗?而她的,也已随着他的碎了。现在他又说要救自己的心,他对她,还有感觉?
“只要我能达成一个心愿,我可以给你救他们的解药药方,只要等会儿将解药加入井水里,无人会死。”兰析对上她迷茫的眸子,一句一句在她耳边说着。
“你的心愿是什么?”她缓缓地侧转头问他。
“我要你永远用双眼看着我,而且不许你有再当瞎子或离开我的念头,你这一生,都要留在我的身边。”也许用人命来威胁她太过卑鄙,但他也只能用强迫的手段了,她的弱点,是他感情的唯一出
“只为了这个,你要用这么多人命来威胁我?”敛影瞬间明白他的用心,在感动之余,也为那些因她无事受累的人们深感罪意。
他摊着手,“听说,在山中迷路的人,通常都会慌不择路,急不择段。”疏远她的日子比炼狱还难捱,而她的一举一动,也不时的让他自责。他竟让她一人暗暗躲在角落哭泣!他要的不是她的眼泪,他必须尽速解决横断在他们面前的一切。
“用我……来换他们的性命?”只为了她?用她一个人来换这么多人?天,如果这件事成真,那她的双手也沾着罪恶的血腥,她是使他下毒的元凶。
“他们的性命端看你一人的决定。”他快活的吻吻她失去血色的唇,漫不轻心的警告。
“你怎能因我而杀那些无辜?他们与我无关。”敛影倾泪如而;他伸手去拭,将她连人带泪接进怀里。
“我管不着他们无不无辜,我只管自己要的。”只要能这样拥着她,他可以做个名副其实的无常君。
“卫非说你在找月亮,我不是你要我的月亮,我只是月敛影……”她无法恨他为她做出荒唐事,却不能原谅自己;他一开始就找错了对象,他不该将她视为寻找的目标,结果使他因她而害了全城的人。
“我不在乎。”月亮?他好久好久没想起这回事了。
“你在乎什么?”她仰起小脸问。
“你该知道。”兰析徐徐将她的泪珠吻净。
“你变了……”她只着他的胸膛退开,以全然陌生的眼神望着他。以前的他,不是这个模样。
“明日那些中毒的人,一个时辰内不服下我的解药的话,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们。你要考虑的话最好快点,这样还有时间在那些井里下解药。”兰析双手环胸,唇边噙着笑。
她摇首,“你的性子变了好多……不,你不会做这种事的……是我在水镜里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是她的水镜出错了,他虽会见死不救,但却不至于滥杀无辜。上回他杀皇族派来的人,也是师出有名,他不会乱杀人的。
“我已经这么做了。你再一次扬言要离开我,我就再对那些人或是更多人下毒,而下次,我不会给解药。”兰析不但否定她的话,反而变本加厉的进一步恐吓。
“把药单给我。既然你不能亲手救人,我代你去救他们。”敛影晃晃不太清晰的脑子,朝他伸出手。
“你答应了?”他没动,只问她是否答应了他的条件。
“我答应。”现在要她做什么她都答应,她不能让那些人因她而死。
“一辈子?”他勾起她的下颚问,目光深沉。
“我全都答应。解药。”她明确地点头。
兰析笑了笑,没先把解药给她,反而抄起桌上的水镜,一掌将它打得粉碎。
“我的水镜!”敛影去扑救已来不及。
“答应了我,你就没有退路,往后你非用这双眼看人世不可。”
地上破碎的镜片在烛火照映下,光影滟滟,反射着空气中飘浮着的尘埃。也朦胧地照出她未来的道路。这下子,她真的别无选择了。
“即便我得再看到那些?”敛影身子抖了抖,拚命叫自己不要回想那些曾看过的残忍景像。
“无论你看到什么,你都不能走,你要坚强,就像这世上其它的人一般。”她的脆弱他不是不知,但她不能永远都用躲避来解决。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恐惧,再害怕,也要去面对,不然永远也无法克服、无法适应。
“你在强迫我看我不想看的东西。”她渐渐放弃挣扎,只能照着他的话走。
“你的心结,要由你来解。你可曾想过,难道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你多看一眼的人?”兰析捧着她的脸庞问,他不相信,这个为他落泪的女子,心里完全没有他。
“有。”敛影张大了眼,注视着眼前这个在她失明时,让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谁?”
“可是他己经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我想看的人。是不是因为我伤了他的心,所以他的心也变了?”因为她辜负了他,所以,他将自己投入了地狱,不择手段?
“你闭着眼时所相信的那个人,不会因你睁开眼而有所不同,他对你,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变的人,是你。”他摇摇头。
敛影大声的反驳,“我没有!”她一直都在原地,她还是以一样的心在等他回来。
“我这么做,手段很残忍?”兰析放柔了表情问。
敛影咬着唇,闭上眼。
“你要离开,对我又何只是残忍?”他又在她的耳边问,要她正视他眼底的心痛。
“那晚,我只是一时害怕才会说出那种话。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你的念头,即使是现在也没有。”她张开眼,和他坦然对视,泪水从他的指间流。
“但是你怕我。”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带着恐惧害怕的表情看着他。
“你为我险丧一条命,我怎还能怕你?我只怕你不要我,把我扔得远远的。”她伸手抚着他的脸庞,投进他的怀里。她再怎么怕,也没有失去他的恐惧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