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对面那座山头的人。」提起这事,带头大哥哭得好不伤心,「他们先下手为强,抢走了隔壁山脚下最好的地点做生意,害我们抢不回黄金地段……」两座山头有两批山城,不但地狭人稠,又没几个人要路经此地,加上都想抢同一个地盘,抢输的人当然只好喝西北风。
「你们曾向对面的邻居商量过这点吗?」
「说也说过了、谈也谈过了,他们就是不肯分我们一杯羹……」说到伤心处,带头大哥愈哭愈大声。
「饿死算了。」任凌霄起身拍拍尘土,打算任他们自生自灭。
「大侠……」带头大哥紧紧抱住他的脚跟求援,「救救我们……」
「以你们的困境来看,我建议你们早些改行做别的。」
他又面有难色地摇头,「不行,因为这是……」
任凌霄挑起剑眉,「祖传的行业?」
「对……大侠?」带头大哥才一点头,就发现任凌霄早已撇下他们扬长而去。
「你们被饿成一堆枯骨也是应该的。」任凌霄决心不再管他们的闲事。
眼看唯一的浮木就要远去,带头大哥忽然有如神助,急急奔至任凌霄的身后,死缠烂打地想拖住他。就在任凌霄挥手想推开他时,带头大哥的双眼忽地一亮,紧盯着他身上那把名气响叮当的宝剑。
「你是……」带头大哥以颤抖的手指向他的腰际,「你是任凌霄?」
任凌霄转身看着他那双发出万丈光芒的眼,多多少少能明白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企图。
「你是前任武林盟主的第一高徒?」能够佩带着前任武林盟主的名剑,这个人一定是班观式的首席大弟子。
任凌霄挑挑英挺的剑眉,「然后呢?」
「据说你的剑法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带头大哥再进一步求证。
「所以?」
带头大哥振奋地朝他伸出双手大喊:「所以请你把名号借给我们用一下!」只要有了他的名号,他们就不必再有一餐没一顿的了。
任凌霄扭头就走,「告辞。」
「任大侠,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饿了很久的肚子……」所有的山贼们在带头大哥的一声令下,整齐一致地包围任凌霄,在他脚边一声声地苦苦请求。
任凌霄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一面在心底计算离开这里后还需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返回师门,顺道计算这群山贼要哭多久才会耗尽力气地饿昏过去。
「我们不会拿你的名号为非作歹的……」满面泪痕的小山贼拉着任凌霄的衣角保证。
他嗤声冷哼,「洗劫钱财还不算为非作歹?」
「只要你肯把名号借给我们,对面山头的人就不敢不将地盘分一半给我们……」另一个被饿得眼眶深陷的山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任凌霄在估算完了他们挨饿的程度以及这种哭法所耗费的力气后,不由得开始在想,要是他再不点头,也许再过一会儿,他得去山下搬个大夫过来为他们急救,不然这群山贼就将饿死在祖传的山上了。
「我保证我们只想填饱肚子,绝不会伤害任何路人,也绝不多洗劫一锭银两。除了我们要示威的另一批出贼外,我们也不会将你的名号透露给任何人知道,所以你的名声还是会完好无缺、不损分毫……」带头大哥愈说愈气弱,又出现了熟悉的腿软快昏倒症状。
任凌霄不禁在心底考量他们的这个主意到底可行不可行。他根本就不指望这群小贼能有什么高强的武艺,他们连一把刀都握不稳,而且在抢不到东西后就哭成一堆……谅这些只会挨饿的三脚猫也没有本钱骗他。
是谁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脚边的这二、三十条人命,可能够他把浮屠用到老还有剩了。
「任大侠,我们真的好饿啊……」眼看任凌霄还是面无表情,在他四周响起更加凄楚感人的哀号声。
「好饿!…饿……」为首的带头大哥经不起久饿过头,于是两眼又一翻,终于正式地饿昏过去。
望着脚边一个个四脚朝天的山贼们,任凌霄抚着额际再次摇首。
「借,我借行了吧?」
※ ※ ※
松涛澎湃、流风拂奏,站在树梢上的湘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揉揉酸涩的颈项后,再打起精神由上而下眺望远处登上云岭的小径。
「湘湘,妳站这么高真的没关系吗?」站在树梢另一端的樊司棋担心地问。
「凌霄哥哥教过我轻功。」她轻轻颔首,目光专注地放在远方小径上。
「但他没教过妳该如何安全着地。」樊司棋盯着她摇摇欲坠的站姿一会儿,不敢苟同地撇撇嘴角。
「他有教过。」湘湘不耐地对他挥手,要这个跟着她上来后就一直啰嗦的师兄别再骚扰她的耳根。
樊司棋又不给面子的嘲笑她,「只是妳从没有成功过。」
「谁说我没有……」不甘破人嘲笑,湘湘迅即回过身来,才生气地拨开身前的松枝想接近他,两脚便在枝头上踩了个空。
樊司棋不慌不忙地朝下方大喊:「下面的,快接住她!」
云扬三月天,布满春意的云岭山头,又回荡着这道每日都会响起的喊声。
自从任凌霄下山之后,湘湘就每日站在树梢上等待他回来。
等待他的湘湘,已是荳蔻年华的十八姑娘。经历这些年来的成长蜕变,她的笑靥依旧是与当年一样甜美,但往昔圆圆的脸蛋已变成细长的瓜子脸,纯稚流丽的大眼点亮了一张小脸,在她小巧的尖尖下额上,菱似的唇瓣不需以春花制的染料来妆点,色泽便已是红嵌欲滴,小巧玲珑的身子,已褪下童版换上县罗制的襦裙,每当她伸手挽发时,皓腕上的银环会发出清脆琤踪的响声,悠悠扣人心弦。
女大虽然十八变,但是在她身上仍有些是一辈子也不会变的,例如她固执到底的个性。
当任凌霄两脚一离开这片山头起,她就固执地每日来到最接近山脚的树梢上等待他返回的身影。日日等、天天盼,她等待的心上人就是迟迟不归,他从不曾下山这么长的一段时日,等着等着,她都把心等得纠结不开,就怕他一去不回。
少了任凌霄的日子,虽然说她的一举一动不会再被盯得紧紧的,不但可以拋开他常用来管束她的礼教,还可以自在的做所有一直被限制不许做的事,就像方才,即使她爬至危险的高处也不会有人来阻止她。可是少了他的存在,生活就像少了一份必备的调味料,反而多了份寂寞与思念的味道。
她常惶惶不安地想,在她想念着他的同时,那个久去不回的男子心底是否也惦着她?流连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他会不会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她悬挂在心头上了?
倚在百年老松下打盹的纪映臣听见樊司棋的喊声后,揉揉爱困的双眼抬起头。
「又掉下来了?」那个小笨蛋,上树十次就掉下来十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一路自树顶直直落下的湘湘两手紧掩着脸庞,在下方久候多时的纪映臣习以为常地敞开了双臂,打着呵欠等她自动落进手里来。
安安稳稳地落在熟悉的怀中后,湘湘才挪开双手打量自己这次有没有被摔得四肢不全,她一抬眼,就接触到纪映臣奚落的目光。
湘湘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深深吁气,「二师兄……你接得好准。」好险,差一点点她就得去跟阎王爷喝茶了。
「武学小白痴,不会飞就乖乖把两脚放在地上。」纪映臣将她安放在地上,替她感到羞耻地拍拍她的头。
「我的武艺才不差。」湘湘嘟着小嘴抗议,「刚才只是一时的不小心。」
慢了一步的樊司棋跃下树梢,一脸同情地捏着她柔嫩的脸颊,「希望妳在大师兄回来前别再多几次不小心,不然若把这张脸摔碎了,我看大师兄还认不认得出妳。」
「他才不像你们,就算我摔碎了他也会认得。」湘湘拨开他的手,用力地揉着被捏疼的脸颊,转身去树下拿起带来的木篮后,又准备再次上树。
「慢着。」纪映臣一掌拦住她,「妳不是出来洗衣裳吗?」
「对啊。」
「洗衣裳需要上树?」为什么每次她洗衣服的地点都在树顶?
湘湘支支吾吾地垂下头,「我……」
「想学飞的话等妳长了一双翅膀后再学也不迟。」樊司棋搂着她的肩头,将她想上树的两脚转个弯,改推着她往小溪走去。
「可是我……」湘湘不情不愿地被推着走,一双眼眸仍是盯着身后那棵能够在远处即看见任凌霄的大树。
「大师兄在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妳就省省又想上树等他的念头吧。我们是来陪妳洗衣裳,可不是来等人的。」纪映臣在她又想走回树下时,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拖至溪边。
湘湘没好气地瞪着他们,「我又没叫你们两个大男人来陪我洗衣裳。」
纪映臣朝她摇摇食指,「是师父叫我们来的。」不跟着她来事情就大条了。
「我爹?」她坐在溪边的石上,边搓洗着衣裳边看他们两个也一起挽高了衣袖来帮忙。
「他老人家怕妳又把他的衣裳洗坏了。」托她的福,这阵子被她洗过衣裳的人,在无衣可穿之下,全数都得提前裁制新衣。
湘湘振振有词地反驳,「上次把他的衣裳搓烂只是意外。」衣裳会被搓烂不是她的错,是布料本身就不太耐搓。
「那上上次呢?」纪映臣翻着白眼再问。
「也是意外。」她还是很理直气壮。
「从小到大那些被妳洗坏的衣裳呢?」难道她每洗一次衣裳就会固定产生一次意外?
「都是意外。」她面不改色地推掉所有责任。
纪映臣无力地垂下肩头,「这么多意外……」他们最大的意外是有她在这里找麻烦。
樊司棋伸手轻敲她的额际,「当心没人敢娶妳过门。」任谁要是知道她的破坏纪录后,保证绝不敢上门来提亲。
湘湘捂着发红的额际,「这点你们用不着担心。」
樊司棋摇摇头,「我们是不担心,该担心的人是嫁不出女儿的师父和师娘。」
提起这点湘湘就觉得不满,「他们怎么不担心女大不中留,反而只担心我会没行情」?
「因为怕女大中留过后就是继续留啊,当然得趁妳还有行有市时早点把妳嫁了,若是等到妳有行无市时,只怕妳就销不出去了。」樊司棋对于两者的顾虑举双手赞成。
「如果不早点把妳嫁出去,他们绝对无法安享晚年。」纪映臣愈想便愈对班观武夫妇的晚年感到不乐观。
「有个承欢膝下的女儿不好吗?」湘湘随性地将绣鞋脱下扔至身后,在流动的水波上晃动赤裸纤巧的双足。
纪映臣直对她不庄重的举止摇头。这个样子若是被管她管得甚是严厉的大师兄看见了,她肯定又会有一顿好骂。
「只要那个女儿不三天两头惹祸的话。」他为她捡回绣鞋,半强迫地叫她穿上。
湘湘不平的抗议!「我惹的祸凌霄哥哥都可以替我摆平啊。」
「那也得要大师兄在家才行。」纪映臣突然发觉师父和师娘的遭遇还不能算是最惨的,最惨的应该算是当了她十八年保母的任凌霄。
樊司棋也同情起任凌霄,「妳难道没听师父说,他恨透大师兄这次下山没事先通知他?」大师兄一声不响的出远门,还不顺便把这个小麻烦也带去,师父当然恨他了。
「凌霄哥哥也没通知我。」湘湘的眼眸随即漾起一抹哀怨,酸溜溜地想起三个月而被人拋下的经过。
「英明。」纪映臣抚掌赞颂任凌霄的行径。
「他一定是不疼我了,要不然怎会连出个远门都不事先告诉我?」她忿忿的低诉,手边搓洗衣裳的力道也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几分。
樊司棋忙着抢回快被她搓破的衣裳,「大师兄是怕妳会跟着去。」
「我都对他保证过我绝不会替他惹麻烦了,他怎么还是不准我跟着他到外头看看?」湘湘又自纪映臣手中拿来另外一件衣裳,边洗边出气地将溪面上溅起阵阵水花。
纪映臣赶紧夺回自己快被她洗薄的衣裳,「光是跟在妳身后收妳捅的楼子就忙不过来了,他哪敢再带着妳出门?」他就剩身上和手里这两件衣裳而已,再让她洗下去还得了?
「这次他一去就好几个月,他一定是在外头有别的女人了。」湘湘忍不住揣测起任凌霄不愿让她跟去的理由,认为他肯定是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
「他要是有别的女人的话,那就算是老天爷同情他。」樊司棋放声大笑,「至少他不必一辈子盯着妳防止妳又惹事。」
「你们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湘湘瞇细了美眸,扯紧手中被水浸湿的衣裳逼问这两个老灭她士气的男人。
「等等。」樊司棋警觉地瞪着她,「湘湘,妳手上的那块破布是……」
恍然发觉自己的力道好象大了点的湘湘,也低首仔细凝视被她失手扯坏的衣裳,不太确定自己是在何时将它扯成两半的。
「那是谁的衣裳?」纪映臣忽然觉得那件衣裳愈看愈眼熟。
「嗯……这件是……」湘湘深蹙着柳眉,一时之间倒想不起来手中这件被扯成两半的衣裳是属于谁的。
终于返抵师门,一手拎着胭脂、一手提着布料的任凌霄,站在他们三人身后淡淡地提供解答。
「我的。」
第三章
任凌霄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在深思了许久后伸出手轻触门扉,接着眼睁睁看着门扉在挣扎摇摆了几下后……应声倒地。
一回到家就在溪边遇上了又扯坏他一件衣裳的湘湘,任凌霄先是对那个一见面就想黏着他的湘湘严重警告她必须把工作做完才能来缠着他,接着又指派两名师弟负责监督她,才争取到一点时间,回来先看看他不在闲云居时所发生的灾情。
离开师门三个月,厨房的屋顶在湘湘生火烧饭时被烧破一个大洞,师父几柄旷世难求的宝剑被拿去当火钳而面目全非,师娘吃了她所做的糕点至今仍躺在病床上,师门里的所有人皆被她洗破了数件衣裳,他房前百来盆名贵的盆栽因缺水而全数枯萎,房里头的玉雕花镂瓶又被她打碎了几只,门扉又因她甩门的关系甩坏了……严格来说,这次湘湘造成的麻烦并不多。
任凌霄安慰自己地想着,至少她没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他回来时,还是可以认得出她的模样来。
由他一手带大的湘湘,除了那张美丽的脸蛋之外,全身上下一项优点也拣不出来,可是捅出的楼子却是数之不尽。虽然任凌霄从她小时起便按照着他预定好的计画来教育她,但湘湘却一点也没照着他的蓝图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