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扎伤了耳似地,在这名字窜进耳底时,一缕疼痛缓缓地从他耳边爬进来,而后迅速扩散,漫盖了他心中的滚滚怒涛,令他紧屏着呼吸沉定下心头所有的意绪。
他叹了口气,「你总是因他而自卑。」明明他就是统领一方的王者,为何他老是认为自己比不上铁勒呢?
「我没有!」彷佛被看穿了心事,极度不愿承认又想掩饰,使得野焰不自觉地咆叫出声。
「不论你愿不愿意,总有天你都要面对铁勒。」冷沧浪早被他吼得很习惯,依旧不检脸色,也不畏怒颜地继续把他老不肯回头看的黑暗面,给持到他的面前来正视。「现在你或许可以逃避现实,但往后呢?往后雄狮大军若是为了东内而对上铁勒的北狄大军呢?你也打算逃避吗?」
「我没有……」似是吼得力竭了,也没有一丝气力再辩驳,野焰紧按着胸口直摇首,「我没有逃避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不愿承认,他不愿向自己认输,更不愿告诉自己、心中的确是有个铁勒造成的阴影。
一直以来,雄才大略、神武英勇的铁勒,在他的心底总是那么地耀眼璀璨,彷佛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能够无所不能地睥睨天下的神祇再世。从认识铁勒的那一日起,他就像只被断了翅困囿在地的飞龙,无论他再怎么做,他就是比不上兄长,永远也不能展翅飞翔于另一片没有铁勒的天空。
离开了铁勒来到西戎后,他的心并没有变得更开阔自由,因为他就如一名只能往前行不能后退的登山者,再怎么攀,前头就是还有*座山在等待箸他,只要他在沙场上建立下了功迹,更快地,他的双耳便会听闻到铁勒又在北狄拿下了多少疆域,于是,他一山又一山地攀着,期待有朝一日能够赶上铁勒的脚步,有一日,能和铁勒并肩站在一起。
可是铁勒却不等他。
小时候,铁勒不等他长大,就径自走了那么远让他追不上;现在,铁勒的地位愈来愈高了,手拥半片天下,就待晋位为太子,而他,却还是待在西戎的这片荒漠里闪躲着自己心中的强敌,不知该如何迎头赶上。
到底他该怎么做,他才能得到铁勒一个肯定的眼神?
「野焰?」
「我很想证明给他看……」野焰在唇边喃喃低语,压抑的音律几细不可闻。
「在你证明给他看之前,就先拿下伏罗来证明给我看吧。」可是冷沧浪还是听见了,一手拍按着他的肩头鼓励箸,「别再磨磨蹭蹭了,这场战役你是可以拖上三年五载的,可是一日不拿下它,你就一日没有筹码去和铁勒的北狄大军搏,没有你的后援,你是希望眼见律滔在太子之争中,因为你的缘故而败给西内吗?眼下的你,或许是认为自己已输给铁勒,但东内却未必会输给西内呀。」
许久,在帐内的人皆以为野焰就消失在这片沉默里时,他却缓缓地启口。
「沧浪。」
「嗯?」也不知道今晚对他念念一大串后,他能不能甩去过去的阴影,和被粉黛弄散了的心神,重新振作起来正经面对这场战役。
野焰抬起眼眸,眼底闪烁着好胜的光芒。
「派令下去,全军大退十里,收甲暂歇五日养精蓄锐,五日后,向伏罗正式宣战。」
冷沧浪乐得颔首,「遵命。」
第五章
可是事情并没有冷沧浪预计中的顺利,至少,他该把那些在计画外的程咬金给先剔 除掉的。
已经挨刮一整个晌午的花间佐,想再度掩起双耳免得又要遭到听觉戕害时,一双不 客气的大掌又拉开他的手,用已经吼到有些破嗓的吼声再轰他一回。
冷沧浪的气焰直冲天顶,「派粮官们都在做什么?怎么会让人把粮草给烧了?」竟 在大军要开战的前1日被人烧了粮,底下的人究竟是怎么护粮的?怎可以在这节骨眼上 出这种状况?
「我…,」两耳嗡嗡叫的花间佐,茫茫然地晃着脑袋,一时之间还没办法让听觉恢 复正常。
「把他们都收押起来,待战事定了后就全押回京兆受审!」砰的一声,冷沧浪又抬 脚踹坏了一张无辜的座椅。
冷眼看他发泄了那么久也是无济于事,看不过去的野焰,终于挺身而出,一拳重重 地敲在他头顶上制止他的暴行。
「你给我冷静一点。」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光是叫嚷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得 赶紧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王爷:.…」感激涕零的花间佐飞快地躲到靠山的身后。
野焰扔开捂着头闷哼的冷沧浪,改而朝花间住勾勾手指,「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还在查。」花间佐无奈地摇箸头,「不过派粮官已经初步估算出大略的损失。」
「说。」野焰深吸口气,已在心底做好最坏的打算。
「连连几场火势下来,大军的粮草预计还能撑上一个月。」接连在暗夜里防不胜防 的几把火,不但烧断了他们的粮食,也烧乱了他们的军心,更让野焰准备要攻打伏罗的 计画不得不停摆。
野焰的眉心骤然紧敛,「一个月?」时间居然这么急迫?
〔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够?」心急如焚的冷沧浪又插话进来。「不要说我们没办法拿 下伏罗,这么点粮草,就算我现在马上修书请朝廷派粮,也不够让大军撑到军粮运抵西 戎!」
「你先别慌,让我想想。」忙箸动脑筋的野焰腾出一掌,安慰地拍着他的头顶要他 别那么心浮气躁。
「怎么不慌..」冷沧浪两手抓箸发,烦躁地在」旁走来走去,「十万大军都要吃 喝,若没有了粮草,这要叫他们怎么活下去..」
「沧浪。」野焰释出一抹稳定人心的笑意,「我们先前已拿下几座小国?」虽然远 水救不了近火,但在那些远水赶到之前,他还是可以去找来一些近水,来解大军一时的 燃眉之急。
「十九座。」他随口应着。
「有几座是以畜牧和贸易维生的?」他还记得,有几座小国还曾开城献金以求他不 攻打他们,有这么多大财主在,还愁会让大军饿肚皮吗?
「十五座。」在回答完野焰的问题后,冷沧浪总算是定下了心神,也明白野焰会这 么问他的原因。
「小花。」野焰迅速做出裁示,「马上去叫参谋们分带十五队精锐人马,兵分十五 路去借粮,务必在大军把粮草吃光之前借到储仓过来的军粮。」
「听见了没有?快把话带给参谋!」花间佐立刻拉着副官冲出帐外。
「倘若他们不愿借粮呢?」冷沧浪还是很忧心,因为在他们攻下了他国的城池后, 在这种时候,有谁能够不记前仇的来帮助他们?
「你以为……」野焰邪恶地泛着笑,「我为什么要叫参谋们带着精锐一块去?」软 的不行,他就来硬的,再攻他们一次城,看他们敢不借?
冷沧浪豁然开朗,「没想到你的脑袋还挺行的。」平常看他闷闷钝钝,可愈危急, 他也愈异于常人的冷静。
他咧笑着嘴,〔这就是我的官位会比你高的原因。」他这个骠骑大将军可不是浪得 虚名的。
「我在想……」冷静下来后,冷沧浪百思不解地搔着发,「究竟是谁能够神不知鬼 不觉地进营来烧了我们的粮草?」营里的守卫那么森严,外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轻轻弹指,「内贼。」
「王爷!」才冲出去没多久的花间佐,又像只锅上蚁地急忙跑回来。「刚刚探子来 报,伏罗国的粮草也被烧了!」
冷沧浪睨他一眼,「是外贼吧..」是内贼的话,干嘛要去烧伏罗的粮草,让伏罗 跟他们一样惨?
「小花。」野焰还是很胸有成竹,扬手轻问着没把消息报完的花间佐:「小东西是 不是又来叫阵了?」大军的命脉被烧了,他就不信那个女人不会来查清楚事实。
花间住愣愣地问:「你怎么知道?」他都还没提呀。
「她人在哪里?」野焰不做多想地起身打点行装。
「老地方,她在两军交界处等你。」花间佐服侍他着装后,又去拿来他的长刀。
「沧浪。」在准备出帐前,野焰忽地停下脚步沉思了一会,而后又踱回冷沧浪的面 前。
「嗯?」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野焰脸上难得出现的严肃样。
野焰慎重地对他交代,「我若出了什么事而不能坐镇军中指挥,你要记得,无论如 何务必要借到粮草和稳定军心,并且在我回来前不要轻举妄动。」
「出了什么事……」冷沧浪、心中猛然一紧,「你想做什么?」
「去揪出内贼。」
***
「不是叫你别跟着来吗..」
在赶往两军交界处的路途上,野陷不停地想把赶都赶不走的冷沧浪给叫回去。
冷沧浪硬是执意要跟到底,「在你说了那种让人担心的话后,我能不跟箸来吗?」 野焰若是有个什么差池,他要怎么去向皇上交代?而他那些同是护卫皇家中人的兄长, 也一定会因他的办事不力而狠狠修理他一顿。
赶不走冷沧浪,野焰才想拉大嗓门吼他两句,但在转身抬首时,他的双眼却锐利地 察觉到大漠上显得有些不对劲的天色。
在这天候一日多变的大漠住久了,他也多多少少明白这里的天候在每一时辰间的特 色,像此刻正午刚过的时辰,理应是晴朗无垠不带丝缕云彩,但在远方的天空,却飘来 了数朵飞飘得极低的细云,远望过去,若是不留心,还真会误以为那只是席卷而过的风 沙。
他再回首看箸自己仅带来为数不多的人手,不禁对自己的掉以轻心有些懊恼。
「小花!」野焰匆匆扬手召来跟在后头的花间佐。
「在。」听他叫得那么急,花间住急急策马来到他的身边。
「立刻燃烽烟向留在大营的右卫求援,叫他快些带右翼军来支持。」他十万火急地 下令,一手紧捉着花间住的肩头,「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守着沧浪,千万 不能让他出任何岔子。」
「知道了。」虽然不明所以,花问佐还是飞快地接舍命人照办。
冷沧浪的眉心间凝聚着厚重的乌云。
「野焰?」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会突然如此看重他这个军师的安危?
看着远方的云朵愈来愈接近,也愈来愈密集,初看时似云的沙尘团团扬起,在晴空 中迤逦成四面包拢的飞沙高墙,风声中,隐隐然的透渗出幽微的声响,野焰方才知晓, 此刻他们真是立于危石之下的境地。
「看来大军真的要暂时交给你看管了,不过只要有你在,我便能放心。」还有时间 ,他再侧首殷殷向冷沧浪叮嘱,「至于内贼是谁,这得靠你自己去查出来。」
「什么?」还未厘清野焰的话意,他们已行进到两国的交界点,而在他们面前的, 是正等着他们的粉黛。
静坐在马上柱等的息兰,在野照他们已经停驹在前头后,就一直等着粉黛的号令, 可等了半天,粉黛就只是抬首凝望箸天际,紧敛着黛眉不发一语。
「殿下,他们来了。」她小声地提醒。
粉黛后悔地紧咬着芳唇,「我们不该来的……」可恶,帅印还在野焰的手上,这下 要叫她怎么从这死地突围?
「为什么?」息兰一点也不明白她是怎么了,「不是要找野焰算帐吗?」卑鄙得派 人偷烧了他们的粮草,怎么可以不来找他们算帐?
她摇摇榛首,「不是他做的。」
「啊?」不是野焰做的?
「是他们做的。」粉黛扬手指着已然快来到,并正将他们两方人马全都包围的另一 支外敌。
「突袭?」
「我们全都中计了。」粉黛不甘心地承认,策马来到野焰的身边。
野焰也有默契地来至她的面前。
〔你的粮草也被烧了?」看了野焰与她相同的神情,粉黛不难推测出他们会被同时 围困在这的原由。
「不然我干嘛紧急停战?」他没好气的回了句。
她朝那些人努努下巴,「那些是你先前没灭掉的小国余党?」看吧,爱放生做个大 好人的下场就是这样。
「我哪有那么不济?」小国的余党们老早就已经向他投诚示忠了,这些干不是他的 漏网之鱼。
「他们不是西戎人。」在把那些人看仔细了后,粉黛又发现了另一个突兀的疑点。
「他们全都是中原人。」察觉围困他们的人有行动了,野焰连忙把她的印信扔还给 她,「拿去,动作快一点。」
「把它交给副将,快施狼烟向大营求援!」一拿回印信,粉黛就急着将它交给息兰 并下令。
野焰跃下马背,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下来,「来不及了,叫他们先保命要紧。 」
粉黛忙始首看去,发现将他们两支人马围困的兵队,已经开始在排阵准备架弓就蹲 射位。
「命所有人备盾御射箭,」她随即向息兰改了个命令,并伸手接过野焰递来的盾牌 ,「你的后援什么时候能到?」她的人来不及赶来救她,但说不定他的人能够快快赶至 解围。
「他们也赶不上,我们只能靠自己。」野焰揽紧她的腰肢将她拉来眉下,并且回头 对也发现到状况不妙的花间佐大叫:「小花,备盾就地找掩护!」
转眼间,长箭在跪地的弓箭手手中齐声脱弓,霎时,人们的双耳除了只能收纳箭啸 声外别妞查一他。第一批长箭在飞窜至天顶后,因受重力,随即箭头顿然一转,如密两 急急落下,落地时,在漠地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沙尘,将所有人都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 扬尘里。
在一波又一波不容人喘息的箭雨中,同心合力手抵盾牌,以避落箭的野焰和粉黛顿 时发现,几乎所有的长箭都集中地落在他们这边,反观其它人,却不是袭军们的主要目 标。
箭两方平息,沙尘也还未落定的时分,他们两人同时撇下盾牌,分别起身向自己的 人大喊。
「带着沧浪走!」野焰第一个要保住的人,即是可以代他指挥大军的冷沧浪。
「走!」接令的花间佐咬紧牙关,强行将想朝野焰奔过去的冷沧浪捉来扔上马,赶 在第二批落箭抵达前强行突围。
「你一定要保副将万全,能带他走多远就走多远!」粉黛在野焰回来拖着她走之前 ,也不忘叫息兰得护住军中唯一能代她的人选。
「可是殿下你……」息兰怎么也挪不动双脚。
粉黛拚命驱赶着她,「对方是冲着我和野焰来的,跟在我们身边,你们会死得更快 —.」
「走了。」野焰没空让她留下来罗唆,硬拖着她找来一匹没被箭雨射死的马儿,在 乘上马后,便带着她策马奔向另一个方向引开袭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