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进漠地旱谷的野焰,在旱谷中拖延了让后环能赶上的时间许久后,他本是打算从 旱谷的另一端绕过后头的追兵,但不熟地势的他,却愕然发现等在另一端的,是一面高 然耸立的山崖,而在旱谷四处,也净是攀不上的陡峭险石坡,并没有其它可逃生的路径 。
野焰跳下马,低头打量着前方地面上宽广又深暗得不见底的深谷裂缝。
「小东西,下头是什么?」地面上没地方走,他只好打起地面下的主意。
「古纳兰国的地底渠道。」粉黛回想了许久,才勉强忆起在千百年前这里曾是地底 水源充沛的古纳兰国遗迹。
在身后的追兵马蹄声逐渐靠近时,他微偏着头看向她。
「跳不跳?」若是跟后头那些人对上了,他们两个绝没有胜算。
她很犹豫,「会死吗?」这么深,也不知道跳下去会不会摔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 上来,还有,万一他们被困在地底怎么办?
「下头有水声,应该不会。」他侧耳聆听了一会,有把握地对她微笑。
「野焰。」知道除了眼前这条路外别无生路可走后,粉黛忽然对他笑得很灿烂。
「嗯?」他疑、心四起地盯着她的笑睑。
「我们可能要相依为命一阵子了。」她伸手捉来他的臂膀,并且怕怕地用力抱紧他 。
他想掰开她的手,「为什么?」这种姿势怎么下水?抱着一块死吗?
「我不会游水。」她这辈子见过最多的水,也仅限于木桶里的洗澡水而已,可是她 又不能在木桶里学会游水这项技能。
野焰简直气急败坏,「你们女人怎么那么麻烦?」都快没命了,她还扯后腿?
她也有满腹的委屈,「我是在大漠土生土长的嘛!」她哪跟他一样,是从那个水脉 丰富的中原地带来的。
「捉好。」他无奈地仰天长叹,环紧了她的腰肢后,便赶在追兵抵达前带着她往下 跳。
当花间佐获得出口大营出发赶来的右翼军奥援,并命右卫带着他们回头攻打袭兵后 ,他又在右翼军中拨出一队人马,争取时间地追上袭兵追逐野焰的方向,想要快点来为 野焰他们解围,可是,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来到旱谷捉拿下被他们围困在里头的袭兵后,花间佐并没有找到野焰的身影或是尸 体,而慢了一步才来到的冷沧浪,则是直接持着一把刀去向那些障犯逼问野焰的下落。
〔王爷,」从冷沧浪的口中得知野焰跳下去后,花间佐吓白了一张睑地趴在深谷前 对下头叫唤。
「殿下!」也带人赶来的息兰,更是泪眼汪汪地趴在花间住的身边,不断朝下搜寻 粉黛的芳踪。
冷沧浪扔去了手中的刀,慢吞吞地踱至那道裂缝前,蹲在一边研究箸下方深谷的深 度。
「喔,满深的嘛。」虽然看不见底,但听得出来地底有强劲的水流,而那两个人, 可能早不知被冲到哪去了,看样子,派人下去搭救的法子是不行了。
花间佐心慌意乱地拉着他的衣袖,「军……军师,这下该怎么办?」
「右卫摆平了那些人了吗?」对于野焰的处境,冷沧浪并没有那么着急,反而先问 起他们还有没有后顾之忧。
「右翼军将袭军全都掳获了。」虽然这场突袭没造成多大的损伤,也逮着了袭军, 可是他们却失去了主帅。
「殿下……」息兰不死心的叫喊声,一声声地传进冷沧浪的耳里,打断他此刻非常 需要思考的情绪。
「别嚷了。」冷沧浪赏了她一记白眼,〔这谷底深得很,任你叫破了喉咙他们也听 不见。」
「那……」息兰不知所措的绞扭着十指。
他对她摊着手掌,「你可有这一带的地底图?」看这个深谷的外表并不是天然的, 有着人为雕凿的痕迹,说不定只要能找来古时所遗留下来的地图,就有可能找到野焰他 们的行踪。
「没有……」她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他耸耸肩,「那就只能想别的法子和看他们的运气了。」
花间佐多虑地盯着他的神情,他怎么还能那么冷静?冷静得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一点也不像只要为了野焰的一点小事,就能惊天动地的他。
「军师。」他伸手轻碰盯着下方出神的冷沧浪,「战事还未结束,军中若没有了王 爷……」
「两军同时军中无帅,谅伏罗国没胆子在这情况下继续与我军交战。」冷沧浪转首 朝息兰身旁的伏罗副将阴险地一笑,〔对不对?」
「对……」正因失去主帅而头疼的伏罗副将,也不得不承认这场战事得全面停摆。
「好了,接下来就是他们了。」对眼前的状况处理完后,冷沧浪站起身,两眼直定 在那些把野焰他们逼得跳下深谷的人身上。
「我们?」面对那张已经恼怒至顶点,反而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庞,降犯们纷纷捏 了把冷汗。
「敢动天朝的皇子?」冷沧浪森冷地扳扳两掌,「你们说,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
***
「野焰想拿下西戎?」
在大雪纷飞的京兆,方与门下食客商议国事完毕回府的舒河,站在书房的门畔边脱 下身上沾了厚雪的大麾,边问着那个来到府内等他已久的怀炽。
「现在他只剩一个伏罗国还没收拾掉,西戎其它小国都已经被他一统。」坐在炉火 旁烤暖身子的怀炽,研究完手中的密折后向他报告。
将大麾交给下人后,舒河关上门扉杜绝第三者的干扰,揉了揉疲惫的脸庞,来到他 的身旁坐下。
怀炽愈想愈觉得可疑,「我想不通,老八为何会不奏请圣谕就对西戎动兵?他不是 一向都不好战的吗?」
三位驻守边关的大将军中,铁勒是出名的好勇斗狠,而霍鞑则是不战则已,一战即 震惊四座的典型,唯有生性温和的野焰,最是不爱兴兵操戈,可是他却在太子宫变之后 突然变了心性,不再静默地驻守向来平静的西戎,反而出人意表地主动挑起战火。
难道野焰不想安分的过日,也不想竞逐太子之位,而是跟他一样,已经选好了明主 准备投奔?
「他是在为某人铺路。」舒河安适地坐靠在椅背上,眼神悠远地看着窗外款款飘飞 落下的瑞雪。
「谁?」果真如此,但,就不知野焰将是敌还是友。
「律滔。」舒河早已把野焰的心看得透彻。
「五哥知道这事吗?」怀炽的眼眸黯淡了下来,但他很快地甩去眼底的那丝遗憾。
「他怎可能不知道?」这么多皇子中,他最不会掉以轻心的人,就是神通广大的律 滔。
世情变得那么快,宫中的涛浪也一波波的打来,若是没点本事,任谁都会被涛浪给 掩卷,因此想在太子之争中站稳阵脚,律滔定是在多年前就和他一样为了今日而在筹画 ,如同他拉拢怀炽这名能手,律滔自然也不会放过野焰这股助力,所以野焰将投奔于谁 ,律滔不会毫无章谱,相反的,律滔应是很笃定才是。
若政治游戏是一场人人都得被迫参与的弈局,那么,他和律滔都不是场边的观棋者 ,肩负重责的他们,都无权看身事外,同时,他们也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名策动群属 效忠的棋王。
「既然五哥已经多了个帮手,那么我们便不能再慢。」怀炽说着便起身准备进宫, 「我再去对南内的那群老人施压,叫他们尽速做好抉择拥你为太子。」再让那群老人在 南内的太子人选上做琢磨,那么这场宫争他们就赶不上了。
舒河抬起一手,〔这事不急,先急老八的事较为要紧。」由谁出任南内的太子人选 ,都还可以缓上一缓慢慢地去商量,只是那名新的加入者,以他的急躁个性来看,再不 阻止他可就来不及。
他不以为然,「就算野焰要投效五哥好了,他也构不了什么威胁。」这么多年来, 也不见野焰成过什么大事大业,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老八是个大患。」舒河不但相当看重他,还很以他所拥有的天资和资源为戒 。
怀炽止住了手边的动作,表情显得有些意外,「怎么说?」
「他的光芒一直都被耀眼的铁勒和霍鞑给盖过,其实,他的实力并不亚于他们。」 除了他和律滔之外,恐怕就连皇上也不曾对野焰多看一眼,也不曾详加思考过野焰到底 在宫争中具有多大的杀伤力。
「他有实力?」怀炽坐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推敲着他的话。
「你会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你的眼光只放在铁勒和霍鞑的身上,却忽略了一直默默 在西戎耕耘的他。」舒河拿来桌上的密折,以指轻点着上头已被野焰攻陷的国名。「现 在的他,在连番攻下那些一小国后已经战历大增,只要他重整西戎小国投效雄狮大军后 的军力,在经历和兵源都充足之后,那么他便可急起直追铁勒的北狄大军。」
他抚着额,「果然是个大患……」不听舒河分析,他还真的遗漏掉了这个会成为他 们眼中钉的大敌。
一旦他投靠了律滔,那么东内的势力一定会迅速壮大起来,而连太子人选都还未推 出的南内,无论是在整合上和势力的集结上都会比东内慢,更会因此而占下风。」再不 做点动作,情势就会大大不妙了,他可不愿当个输家。
「我得想办法拖住他,不能让他一统西戎。」怀炽立刻有因应之道。
舒河懒扬着剑眉,「怎么拖?」
「先去向圣上密告老八无故对西戎动兵,光以不请圣谕就私下动兵的这条大罪,就 足以让他被绑回京兆受审。」野焰错就错在性子太急了,就连兴兵掀战这种事要先向皇 上通报都给疏忽掉了,这就已注定了他的致命伤。
「那样做太明显了,圣上头一个就会怀疑起你的居心。」舒河不同意地摇首,「就 算圣上真要治他的罪,律滔和皇后娘娘也一定会力保他,此计不宜。」
「不然还能有什么法子?」
「你怎都不想想老八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表面上不能进行,不代表不能在私底下 暗做手脚呀。
「钱?」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雄狮大军再怎么骁勇善战,总也要吃喝吧?」舒河笑咪咪地提醒他,「十万大军 的军粮又是打哪来的?」
「从……」他沉吟了一会,而后恍然大悟,「东内暗地里资助的。」
舒河直接下达终论,「那就去断了柬内的生计,只要来个釜底抽薪让他失了后接, 看他还能拿什么来一统西戎?」
只要教唆他门下的食客大臣们,暗地里去对东内的大臣们所经营的事业连根拔除, 那么到时东内就形同一个空壳,再也无力资助必须供养十万属下的野焰,而野焰的雄狮 大军也将因此而断粮,如此借刀杀人又不会直接去触犯到皇上引来怀疑,这方式才是上 策,往后更可以彻底除去雄狮大军,不会再夜长梦多。
怀炽紧蹙着眉,对这个计画满是犹疑,「但我听说南内的老人们,已经派人去烧过 他的粮草一回,虽然他已先去向别国借粮缓下了断粮之虞,但若在东内的后环抵达西戎 前再一次对他断粮,你不怕……」
「怕什么?」
「野焰和整支大军都会死在西戎。」只怕那些先前被野焰攻下的小国,都会群起地 反攻野焰,而那时,失去粮草而兵弱马瘦的雄狮大军,根本就没有办法对抗那些小国, 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舒河淡淡地笑了,「那么东内就将少了一股助力,而这样,不正好对我们南内更加 有利..」
怀炽的气息猛地一窒,「你要……牺牲野焰?」
「不可以吗?」他微偏着头,笑意盈然地反问。
因为天冷,书房内燃起烘烤的炉火火势烧灼得更旺盛,但即使靠得炉火那么地近, 怀炽却流下冷汗来。
他早就知道君主之路是条血腥之路,也知道历朝历代的皇家里,不乏兄弟们手足相 残的例子,而在投奔舒河之前,他也审慎地考虑过一旦面临那局面,他该如何自处?是 该狠下心来,还是该惦念着兄弟间的情谊放他们一条生路?
只是,他没想到它会来得那么快,单单的一个纸上谈兵,就轻易地决定了一个兄弟 的命运,而他,就连点头,或是摇头的余地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箸它发生。
舒河坐在炉火边,拿着那张密折凑近火苗,面无表情地看着窜上来的火舌缓缓地舔 噬着纸卷,焕发出红艳中带着青绿的焰光,最终在炉内化为灰烬。
他慢条斯理地拍净两掌,「要怪,就怪他不该生在皇家。」
第六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道充满抖音的音调缓缓响起,在湍急的地底流水声的伴奏下,两道声音的主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自愿自说着,话题完全没有交集。
「四肢差点散了……」全身骨头咯咯叫,这一摔可摔得非同小可,幸好下面有水渠接着,不然摔也摔死他。
「哈啾……」原来洗澡水和其它的水不同之处,除了有水量大小的差别外,还有温度的问题。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除了水流声之外,连一点光线也没有,他们是被冲到什么地方来了?!
「天这么冷还泡这种冰水,实在是很不人道:。…」全身又湿又冷,她好想快点回到干燥的地面上。
「我就知道古人说话都不负责任的,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我要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古纳兰国的人是吃饱撑着啊,没事把渠道挖得这么深做什么?
「早知道就不要陪他一块跳了,泳技那么差,害我喝了那么多口脏水……」好嗯心,也不知道这水到底干不干净。
「你还好意思抱怨?」对话终于有交集了,野焰的音调忽地高扬了起来,「要不是你一直挣扎、攀着我胡乱抓,害我挪不出手捉住岸旁的东西,我们原本可以在被冲得更远前上岸的!」
「现在不也是上岸了吗?」粉黛边说边伸手在岸旁摸索着,就着他的体温坐至他的身边,与他靠在」块取暖。
「上是上岸了,但我们现在人在哪里?」他将她拎至怀里来,感觉她像只湿不溜丢的小狗。
她偎在他的胸前发愁,「乌漆抹黑的,你问我我要去问谁?」
暖烘烘的体温熨烫着粉黛的面颊,让畏寒的她更是离不开这具可以让她心中不安不至于泛滥的胸膛,在这四下完全黑暗的地底,她不曾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