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也不成吗?」无视于他的冷眼,律淄径由目在书房内的客椅上 坐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风准两手环着胸,洞悉的眼神几乎穿透他,「我太了解你了 。」
「今日,我是奉皇命来向你要谋刺太子一案的调查结果。」律滔边翻着堆积在茶桌 上如小山高的折子边告诉他。
风准的气息猛地一窒,两眉紧紧地朝眉心靠拢。
律滔抬首望着不发一语的他,「圣上日前已经应允朝臣们的要求,将在这两日公布 究竟是谁想谋剌太子,因此圣上要我来催催你,看你到底查出凶嫌了没有。〕
他别过头去,〔代我转告圣上,此案无法水落石出。〕
然而律滔却不相信他,〔你是真的查不出来,还是不想查出来?〕
任谁都知道,只要卫王风准想查一个人,那么任谁都无法溜出他的掌心,而他竟会 在这种人人都期盼得到解答的大案子里失手?不,他不是查不出来,他是有心要藏。
〔查是查出来了,但那结果。。〕风准紧紧拳握着十指,忍抑地自口中迸出,〔不 能我。〕朝局已经够乱了,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让朝局更不稳定。
〔凶嫌就是太子本人吧?〕律滔优闲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早就知道的答案 脱口而出。
他马上回过头,〔你。。。〕他怎会知道?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幕里乾坤?
〔太子那时会如此做,是有他的若衷的。〕律滔起身走至他的身旁,拉着他的手一 同坐下。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风准将十指插进浓密的发里,声音里藏着痛苦 ,〔到底是有什么苦衷,竟可以让卧桑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那个他一直敬爱的皇兄卧桑,怎会在人人爱戴的表面下有着另外一面?除了谋杀自 己外,卧桑还设计栽赃大臣王公,以转移他调查谋刺案的注意力。
天知道,在卧桑的背后,还有多少事是见不得光的?还有多少他不曾见识过的手段 是被藏着的?是不是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张让人摸不清的面具?而在这个天朝里 ,又有谁是能真正全然置信的?会不会每个人都是假的?每个人都只是为了私利而在掩 藏着什么?
律滔安慰地拍着他的肩头,〔卧桑只是想活下去。〕
〔他有性命之虞吗?〕他不断摇首,怎么也无法原谅弄乱一池春水的卧桑,〔他知 道不知道他这么做了多少人的心?而在他弃位之后,他又为整个天朝带来了什么样的政 治乱?他怎可以这么自私?〕?
律滔冷不防地问:「你又怎知他没有性命之虞?」
「他……有吗?」他战战兢兢地求证,几乎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有。」律灌面无表情地把玩着十指,「卧桑那时要是不弃位远走,只怕他现下早 已死了。」
风淮紧按着额际,几乎是无声喃喃,「太极宫对他的保护还不够周延吗?!还是他 在暗地里树立了什么仇敌?就算他有性命之虞,为什么他不来跟我们这些皇弟商量?」
「因为在要他死的人里,就包括了我们这些皇弟。」虽然很残忍,但律滔还是把实 情告诉他。
「不可能!」他极力地想否认,否认那些会让他的心更加破碎的事实。
「在我们这儿皇弟的背后,都有着他人看不见的推手,而那些推手,就是逼得太子 远渡东瀛的原因。」律滔叹了口气,伸出两掌握住他的肩头要他冷静下来。「虽然我们 或许没有直接想要卧桑的性命,但那些推手却觉得卧桑很碍眼,因此,为了不为难我们 ,所以卧桑才会选择了离开。」
「好好的一个国家……为什么要弄成这样?」他垂下头来,眼眸里净是无限的怀念 ,「为什么大家不能和从前一样,都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本位上?」
回想从前,这个国家是多么的美丽,岁月无惊、风涛不起,八位皇子致力效忠辅佐 众望所归的太子卧桑,国政如日当中、四海升平,这么平和的世界,难道不是众人所求 的吗?为什么他的兄弟们,个个都要戳破这个梦境?为什么每个人的心,总是这么贪?
「你该长大了。」律滔明白他不愿前进的原因,也知道他所舍不得的是什么。「每 个人都有他的路要走,你不能只看你想要看的部分,这个国家黑暗的那一面,你也得去 看去正视它的存在。」
风准挥开他的手,「别说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贪心的人,他和那些人并没 有什么不同。
「风淮……」
「无论如何,我不会加入东内,也不会加入任何党派,不要想说服我去做我不愿做 的事。」风准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直视律滔的双眼表明心迹。
他微微一哂,「我并不勉强。」他当然知道这个有着铁汉脾气的弟弟,若不是由他 自己想通,那么任谁也说不动他。抬首看了窗外愈下愈大的雪势,他决定在路况变得更 不好前先回府。
「我送你。」风淮拿来大麾,扬手差人去为他准备车马。
「风淮。」律滔的脚步在踏出书房前停了下来,毫无预警地再次为他带来另一波冲 击,「老八恐怕会死在西戎。」
〔你说什么?」他的指尖一颤,手中的大麾掉至地板上。
律滔无奈地叹口气,「有人在暗中断了雄狮大军的军粮。」
风淮不语地看着他。
因为深深屏住呼吸,所以在胸腔里那股紧窒的气息呼出来时,在寒冻的空气里便化 为浓重不散的白烟,迷蒙的烟雾,像一潭正在逐渐形成的噩梦,而他,就像是即将步入 这梦境的人。
「你怎会知道这事?」他试着启口,但在把话说出口时,过往的种种,却在他的心 里如这些飞烟般地迅速消散。
「冷沧浪已经致书来向我求援了。」律滔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缄交给他。「还有,他 在信上也提到,有人在暗地里偷施突袭,以致老八生死未——,目前冷沧浪还在派人打 听老八的下落。」
「突袭?」他怔了怔,「谁做的?」那个既不争强好胜,也不多管朝政的野焰,究 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招此下场?
「据冷沧浪的调查,是西内独孤国舅私下派人做的。」也不知道冷沧浪那只小狐狸 是怎么办到的,竟然有办法把凶嫌给揪出来。
他瞇细了两眼,「有没有证据?」
「人证、物证,冷沧浪已派人送来京兆。」律滔就是在等待他的这个眼神。「独孤 国舅的这件案子,你要查要审吗?」
「我……」该涉入呜?如此一来,他还能再怀有初时太平的梦想吗?他还能力挽狂 澜吗?
不留给他拒绝的余地,律滔直接把责任加诸在他的身上,「撇去三内之争不说,以 你中立的立场来看的话,像这类袭击皇子的事件,不是该由你亲自审查的吗?」
「你这小人……」风淮紧握的双拳,几乎要将掌心按出血丝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知道自己踩着风准心中缺口的律滔,只是静立在他的面前等 待着。
风准突地一把揪紧他的衣领,「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件事?为何要故意把我给拉下水 ?你明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也知道我不可能会对这种事袖手旁观,为什么要逼我!」
「因为,只有你可以阻止我们这些弟手足相残。」律滔冷静地陈述,话裹不带一丝 情感。
「什么?」他的脑海里有一阵的空白。
「你若不查,那么我就会在东内的压力下接手这个案子,并且势必追究到底,而到 时,我可不能保证放手去做的我,将会对我的兄弟或是国戚采取什么手段。」律滔拨开 他的手,在转首看向他时,眼底阴冷的眸光,是他前所未见的。「你要知道,我的心并 没有卧桑那么仁慈,也没有他睁只眼闭只眼的容人度量。」
望着他深沉似海的眼眸,一阵打骨子里释出的冷意将风淮笼罩住,令他感觉自己像 个站在悬崖上摇摇欲坠,却又苦无退路的人。
律滔一掌按在他的肩头上微微施压,「现在的你,是全朝公认最具威信的中立者, 只要你出马,不管是东西南三内,还是朝中心怀不轨的王公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卖你一 个面子,因此,你的存在,对我们而言是绝对必要的。」
他紧咬着牙,「我查……」
「那就好上「但我得先声明,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老八的安危。」无论 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维持住这个国家不让它分裂。
〔这个我当然知道。」律滔了悟地点点头,而后又以捡便宜的眼神望着他,「对了 ,还有一个案子,不知道能不能也顺便拜托你?」
「什么案子?」
他搔箸发,「东内有一批要为雄狮大军采买军粮的款子,流了出去却始终没拿到货 ,而且束内只要是有经手采购军粮的大臣们,手下所经营的事业或商号全都在近期一一 出了事,我怀疑有人在幕后搞鬼吞粮。」现在柬内正因这件事而兵荒马乱得很呢,就不 知故意扯东内后腿的舒河,是否正笑得很得意。
「你不会希望我来查此案的。」不想被他利用的风淮,笑笑地对他来个反警告,「 倘若我要查这件吞粮案,那我第一个就先代圣上审老八私自对西戌动兵的这个案子。」
「那……」律滔识面地摸摸鼻尖,「好吧,这事由我自己来,不劳烦你。」
「五哥。」在律滔拾起地上的大麾想走向门边时,风准又叫住他。
他缓缓回过头来,「嗯?」
暗自思考了很久,风准忍不住将那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问出口。
「你……也想成为下一任的太子吗?」他会这么努力的为东内办事,是因为他也想 一尝权势的滋味吗?
「不。」律滔含笑地朝他摇首,「我并不愿成为另一个卧桑。」
第八章
月光流域,宛如银色的水泉潺潺流过星河,惊蛰过后的春草中,夜半传来虫声唧唧 。
如此静谧的夜色里,有个深夜被微声扰醒的野焰,静立在暂时栖住的小屋屋外远处 ,面色不善地瞪着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在他日子过得正优闲的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老友 。
「你那是什么表情?」冷天色不满地指着他那看来一脸嫌弃、又不甚欢迎的臭脸。
野焰没好气地抚着额,「拜托你们这些姓冷的兄弟,说话不要全都是同一副德行好 吗?」为什么每个姓冷的,说话的口气和内容都是那么像?
「喔。」冷天色马上从善如流地换了副模样,笑咪咪地抚着颊问他:〔这么多年没 见面,看到我有没有很感动?」
「铁勒派你来的?」野焰并不想搭理他的笑脸,只想知道这个老跟在铁勒身边的头 号大将,怎会在三更半夜跑来这种地方。
冷天色含笑地挥着手,「不,我只是来探亲。」
他压根就不相信冷天色的谎言,「我不是你的亲戚,而且沧浪不也在这里。」
「我知道。」冷天色走近他,就着满月的月光仔细打量他的面容,「但我听说我家 小弟既要代你掌管雄狮大军,又到处派人在找你,我想他定是分身乏术没空见我,所以 我就先来帮他找找失踪已久的主子。」看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饱受苦难的失踪人口 嘛,而且气色还比上次看他的时候好多了。
「我还想再失踪一阵子。」在这里闲适快乐的日子过久了,一想到要回去军营里再 过那种军旅生涯,他的心就有些疲倦。
他冷冷地绕高冷眉,「你想累死我小弟吗?」他快活,沧浪可就悲惨了,而整支雄 狮大军,恐怕也会被急疯的沧浪给弄得鸡飞狗跳。
「好吧。」野焰不情愿地朝他伸出手,「把出去的路径给我。」他能下来找到这里 ,那他一定有出去的方法。
「我家小弟这些年过得还好吧?」冷天色边问边把袖中以羊皮包裹住的东西交给他 。自从各为其主后,好些早没看见那个弟弟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野焰耸耸肩,「老样子,嘴巴还是利得很,现在应该正为了我的久不归营而见一个 吼一个。」
「那就好。」得到答案、也见野焰收下东西后,他马上转身欲走。
「慢着。」打开羊皮卷的野焰,在他脚步迈开之前叫住他。
走得不够快的冷天色翻翻白眼,万分不愿意地回过头来迎上他飒冷的眼眸。
〔这是什么意思?」野焰扬着那张藏在羊皮卷里,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军粮清单。
冷天色撇撇嘴角,「给你的礼物。」
「探个亲需要带这么多礼来吗?」只是来见他一面,就带了足够一整支大军吃上两 三年的军粮清单?他和冷天色的交情又没有那么好。
对于他的敏感,瞒不下去的冷天色也只能幽幽轻叹。
「那份礼不是我赠的,是另外一个没法来探亲的人托我带的。」完蛋,被知道了, 回去他一定会被某人刮。
「我不需要他的礼物。」野焰想也不想就把东西塞还给他,一点也不想接受铁勒的 好意,更不想和铁勒沾上关系。
冷天色徐徐摇首,拉着他的手把东西放回他的掌心里,「你很需要的。」
「为什么?」野焰极力想甩开那双擒拿着他不放,硬要他收下的大掌。
「或许你不知道,舒河已经在暗地里断了东内的生计。」也是该让他知道事情的严 重性了。
他丝毫不以为意,「从我打算一统西戎起,我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精明狡滑如 狐的舒河,当然会在暗地里扯他的后腿,这种事还需要有人来对他说呜?
冷天色不以为然地睨他一眼,「那你知道怀炽也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来打压东内吗 ?」
野焰整个人怔在他的话里,他的眼眸停伫在冷天色在月光下显得阴森的脸庞上。
「什……么?!」老九已经开始动起来了?他,真的要为舒河只手遮日吗?
「在东内想办法在生计上头另起炉灶前,你们是等不到东内运粮来此的。」冷天色 缓缓将朝中最新的讯息告诉他,并且奉上谏言,「我是你的话,我不会指望律滔来救你 ,因为若要论手段,律滔不见得能斗得过怀炽,因此在短期内,东内将无法提供任何粮 草给你,而西内或是南内,当然也不会对你施援手,他们全都在等着看你的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