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楚婉忍不住悄悄揭开花轿窗帘一隅,小声地向随轿的婢女秋槐探问。
「姑爷他......」站在轿外的秋槐僵着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向她。
「他怎么了?」楚婉掀起覆面的红巾,边问边看着外头闹烘烘的人群。
秋槐垂下脸来,「他不迎花轿。」
「什么?」
「姑爷派阳炎来转告,他不能娶,而今日,也不会有婚礼。」谁都不晓得朵湛是怎么了,竟然在花轿抵门之时派人前来当众宣布取消婚礼,使得他们这群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人,都不知该怎么处理和面对这个意外状况。
楚婉难以置信地抚着胸口。不能娶?什么叫不能娶?
那团远走的愁云又回来了,令她的世界昏黑如墨,难以形容的焦虑在她的心坎上徘徊着。
有些措手不及,又有些难以抵挡,轿外人群的讨论声宛如潮浪,一声声、一句句的充斥着她的耳鼓,将她的思绪全都塞满,在他们的口里,她辗转地听见了朵湛的拒绝,每听一句,她就多感到一分疼痛。
她深深吸吐,试图镇压住心底那份庞大的心慌,和那份刺痛的感觉,她紧紧握住止不住抖颤的手心,可是颤抖却迅速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怎么也驱不散赶不走。虽然,她将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可是,她却不愿相信,也拒绝去相信。
因她是如此信任朵湛,她的情人,从不违誓,更不会负心,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聆听着自己急切的心跳声,楚婉一把掀开轿帘走出轿外,在众人诧愕的目光下扯下覆面的红巾,笔直地朝襄王府大门走去。
「小姐!」秋槐忙跟在她身后想阻止她。
楚婉没有停下脚步,穿越过层层的人群,她的目光缥缈而远离,总觉得万物皆昏眩打转着,一切都是那么地模糊不清,而在这人群中,并没有那张能让她宁定下心神的面孔,她必须找到他,她必须找到有那双温柔眼眸的主人,好让他来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奉命栏人的阳炎站在门内扬起一掌阻止她的前行。
她定定的开口,「我要见他。」
阳炎为难地雏着眉,「王爷说了,他不见任何人。」
「我要见他。」
眼看外头的人愈聚愈多,而楚婉又抖颤得如一株苍白的莲,望着她惶然的杏眸,不忍之下,阳炎还是搁下手放行。但就在楚婉跨入府门想进去寻找朵湛时,一道足以让所有人听见的男音清楚地飘进她的耳底。
「我不能娶你。」
楚婉身子狠狠一震,如遭雷击,彷佛全身的血液都凝结在这一刻。
她万般不信地抬起螓首来,但在迎向朵湛的眼眸时,她所接触到的,不是一如往常的温存目光,而是遥远生疏的拒绝,那眸中的冷意,不带任何温度,将丝毫无备的她割得遍体鳞伤,也将她心中所存的一丝希望减去。
她来到他的面前,哽咽得几乎难以出声,「你哄我的是不是?」
「不是。」朵湛淡看她一眼,神情宛如一个陌路人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直摇着螓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非要为自己的心碎博得一个理由。
「别碰我。」他避开她的碰触,转身就要走回府内。
「等等......」楚婉忙不叠地想留住他。
「回去。」他阴冷地回过眸来,「今后,再也不要踏进襄王府一步,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脚步止顿在他的眼眸里,像灌了铅,再也动不了。
因他,她像一脚踩空的人,跌进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里,破碎的灵魂四方流散,迸裂再也不能合拢。
因他,酸楚、凄凉、焦灼、伤痛全都兜合混搅在她的心坎里,种种纷乱像一炉煮沸不可收拾的水,尝在她喉里,百种煎熬和苦涩备上心头。
生平首次,在他的眼里,她看不见自己,也看不到曾经在他眼眸里留下的痕迹,那双冷漠游离的眼眸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情爱破灭消逝的音息,在她的脑海里幽幽回响,四周静谧得像是死亡,她多么希望这只是噩梦一场,只要他一开口,她就可以走出这场梦境,可是他不出声,也无意拯救她,执意要她的心走投无路。
「你还不走?」见她不走不动,也迟迟没有离开的打算,站在她面前的朵湛似是失了耐性,以不胜其烦的眼神驱逐着她。
楚婉的神情凄婉得几近灭绝,苦压着泪,难以移动自已分毫。
「那好,我走。」他淡淡冷哼,在下一刻已大步朝大门迈开脚步,独留下怔立在原地的她。
在与朵湛错身而过的那一刻,楚婉回过螓首,眼眸里止藏不住的泪珠掉了下来。
她无限伤痛地朝他大喊:「朵湛!」
天际漫下细密如发的雨丝,点点滴落在她雪色的面颊上,府里庭园中满池盛绽的莲,远远看去,像是蒙上一届泪雾。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间花,花不语......一切一切,都如骤来的风雨,无论是海誓山盟还是痴心纠缠,全都被这阵风雨吹打得消失无踪,但为何他在一夜之间信念全变?在昨日之前,他不是这样的,她不明白,也无法得知藏在他背后的答案。
还记得吗?他承诺过的,他不会失信于她,他不会毁情背信。
朵湛踩在雨丝里的步伐,每一步都重重的拍击在她的心版上,每当他坚定的往前迈开一步,就将她的心再度深深踩裂一分,而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无情,她无声地在心底祈求......回过头来。
不要走,回过头来,再回头看看她,不要这样拋下她独自离去。她对这人世一无所求,她的心愿就只有那么一个,只要他要她,只要他的心肯收容她不让她流离失所,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连回头也没有。
在朵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人群里时,楚婉跪倒在地,两手抚按着湿冷的地面,泪珠一滴一滴落成雨花中的一部分。
「小姐......」秋槐跪在她身旁试图扶起她。
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在秋槐的眼里,她看见了同情,而那些目睹她被拋弃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也带着怜悯。
望着众人同情她的眼神,止不住的心酸缓缓将她推至绝望的边缘,倔强的泪,暗暗自她的眼角再次滑落。
这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一天?
不,她不要同情、不要怜悯,更不要会灼烫她的泪,她要的是朵湛。
过往甜言誓语犹在耳际,可是现下她却追不回只字词组,更索不回朵湛已离去的身影,昔日的百般缱绻和执着十年的钟情,也已被他亲手摧毁得零零落落,在转瞬间皆化为乌有,不覆踪迹。
门外的喜乐依旧热烈地吹奏着,但此刻听来,却像首刺耳缠绵的哀歌,正奏着她道不出口的心碎之音。这些年来,一等再等,等尽了年华韶光,最后还是无计留春住,而等待的最终结果,就是换来心碎的下场。
万念俱灰。
到头来,是非一场空,什么也留不住。
道人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飘飘荡荡,那些如用细针镂刻在她心上的话语,像潭拉人直沉下去的死水将她紧紧包围。
恩断,义绝。
强烈的痛楚在她的心房撕绞着,令楚婉难以自持地倒向秋愧的怀里昏茫地闭上眼,人声、雨声逐渐在她的耳畔远去,再也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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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枯等消息的楚尚任,在下人来报时忍不住扯大了嗓门,再一次地把每个人的情绪推向更沉重的阴霾里。
此刻,明灯晃晃的楚郡王府邸,府里上下的人,正为了朵湛弃婚一事而乱成一团,欢欢喜喜迎送闺女出阁的嫁娶喜气荡然无存,风闻消息的朝中大臣们,在事情一传开来了时,便纷纷托帖想上门弄清状况,可是却和那些原本打算宴请的宾客一样,都被楚尚任拒在府门之外无法进入府邸一步。
流言似火,即使楚尚任有心要瞒,有心不让这桩丑事闹得天下皆知,可是朵湛当着众人的面拋弃楚婉,却让纸包不住火的楚尚任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收拾这让他颜面尽失的残局。
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回弃婚的朵湛,这一切才可以挽回。朵湛不能在楚婉的名字已经排入皇室族谱之后,在正式过门之前拋她弃她陷于恩断情绝的地步,朵湛更不能陷他这个未来丈人于不义的境地,这事若传了出去,往后他要怎么在朝为官?他还要不要做人?
「你说找不到是什么意思?」三步作两步地,楚尚任愤恼难忍地冲下高位,来到通报的下人面前一把揪紧他的衣领。
他嗫嗫嚅嚅,「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襄王......」自从朵湛走出襄王府大门后,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他的下落行踪。
楚尚任氛极地扔开他,「再去找!」
在楚婉被送返府内后,就和律滔一同赶来看情况的风淮,陪在楚婉身边安慰她之余,忍不住出声为那些已经被轰过数回的下人说起情。
「楚老,别净把火气出在下人身上。」打打骂骂有什么用,做错事的又不是这群无辜的人。
楚尚任气得浑身打颤,布在额上的青筋,像是条条暴动的绿色小蛇。
「朵--湛......」这么多年来,他楚尚任待他不薄啊,不但把他当成自家人,还看在姻亲的份上推拒了所有人的求亲,独独把女儿许配给他,可是,他竟做出这种事,简直就是要置所有人于万劫不复。
「老六。」思索整个弃婚事件一整晚的律滔,一手杵着下巴,欲言又止地开口,「我想,老七他......」
「他怎么样?」风淮没空去理会楚尚任的心火,马上回过头来看向这个安静了一晚的兄长。
没头没脑的,律清丢出个众人想都没想过的问号,「他会不会是出家去了?」
「出家?」风淮呆愣愣地重复。
他缓缓搔着下巴,「记得十年前他差点就出了家,而这些年来,我看他念佛念得那么勤,说不定他是忽然悟出个什么道理,或是顿悟开了窍,然后就一声不响的出家出去了。」
「他不会那么做,他不是那种能够舍弃一切的人!」就算再怎么近佛,他相信朵湛的心中定有一把拿捏的尺,不会不顾忌自己的身分和与他生命中相联的人,那般不负责任的出世离尘,朵湛和他们一样,都是个爱恨暝痴皆具的凡人,他放不下的。
律滔不以为然地扬扬眉,一手指向坐在一旁神情木然的楚婉。
「他若不是那种人,那他还会舍下她吗?而她又会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吗?」任谁都知道朵湛视楚婉如命,可是就连她,朵湛也都可以拋弃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舍不下的?
「就算......」风淮顿了顿,心乱如麻地别过眼,「就算他可能有出家那个念头好了,他怎么会挑在这天?」
律滔饶有深意地笑了,「他会挑在这天,当然是有他的理由。」此日不挑,更待何日?朵湛要是错过了今日或是两脚稍稍走慢了点,那么事情就不只是单单一个弃婚那么简单了。
风淮沮丧地拂过额上的发。他想不出来,千思百想也找不出个朵湛弃婚的理由或是解答,可是律滔脸上的笑意,却是那么笃定,像是早知道了般......难道,他知道内情?
「什么理由?」他一定知道的,只要这座京兆发生点风吹草动的小事,都逃不过这个探子遍布朝野的律滔的手心。
「这个嘛......」律滔爱笑不笑的,反而卖起了关子。
「告诉我......」微弱的音律悄悄飘进他们的耳底。
他们两人同时回头看去,从回来后就一直噤声不语,神色凄婉呆坐在椅上的楚婉,此刻终于抬起螓首。
「告诉我,为什么他不要我......」
自回府以来,她还未能真正去承认朵湛离开了的这件事,眼前所有的事物对她来说,都是久浸在泪雾里的浮光片影皆一片模糊不清,太多杂乱的思绪充斥在她的脑海里,耳际嗡嗡的人声更是扰得她无法沉定下心神来。
可是胸口却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一阵阵的撕绞疼痛,像是镂刻般地啃咬着,令她很想知道,心中的那道缺口,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还朦胧的记得,那些雨花、池中沾泪的莲、朵湛离去的背影......他拋弃了她。
律滔看了她雪白的脸色一会,以肘蹭蹭身边的风淮,「老六。」
「听话,先回房休息好吗?」风准马上来到她的身边,软言软语的在她耳畔说着,「你累了一日,你娘很担心你的宿疾又会犯了,先进去里头躺着好吗?」
楚婉极为缓慢地摇首,彷佛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要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般,可是就算是拖着这副早已撑持不下去的身子,她还是要在这片令她茫然的痛楚中让自己醒过来。
她知道,再不去追回朵湛,那么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因为他从不曾背对着她离她而去,因为他从不曾如此狠心伤害过她,就是因为太了解他,所以她更明白,他的离去绝对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恶意的捉弄,他是存心的,他有心要离开她。
「答应我,除了伤害自己之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风淮蹲在她的面前执起她冰冷的柔荑,「只要你开口!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为你办到,但现在,先不要去想这些事好吗?」
一颗晶泪溢出她的眼角,缓缓淌下她冰凉的面颊。
她很想告诉他,除了朵湛,她什么都不要......但她只是沉默不语,甚至连阻止泪水的力气也没有。她恍然地感觉,她像是一株被人强行拉离水池的莲,在失去了那池温煦的水后,体内的血液正慢慢的干涸,而后,她会逐渐凋萎,最后无声地死去。
在风淮忙着安慰楚婉的这个当头,律滔摆着一副难看的脸色,迎接突破外头重围顺利进到府里来的两名不速之客。
「怎么连你们也来了?」真是讨厌,居然也跑来凑一脚,他连什么消息都还没探到呢。
舒河慢条斯理地踱近他们。
「我听说老七弃婚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在外头只听到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风声,也弄不清事情的真正原委,尤其在经过昨晚之后,他不过来证实一下冷天放制造出的流言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