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河,又是舒河,不知怎地,她总是觉得只要跟舒河扯上了,那就绝不会有什幺好事。
「郡主?J他不解地看她听完话后,就一骨碌地朝府后的花园奔去。
在园子里宫灯的照映下,律滔站在一地遍落的红枫上,反复地想着眼前的来客,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
「舒河派你来找我算帐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可能,八成是舒河气不过,所以才会派他来。
樊不问含笑地摇首,「我来这,只是要告诉王爷一件事。」
「什幺事,」透过灯火,他觉得樊不问的笑意似乎很开心,而在很久之前,樊不问就不曾对他这幺笑过了。
樊不问缓缓地靠近他,口中似说着什幺,但夜里的风势较大,使得他没有听清,遂主动靠上前准备凑耳聆听。
措手不及下,刺痛的感觉在他的胸口泛起,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那把刺进他胸坎的尖刀。
「你……」律滔两手紧握住他持刀的手,不让他再往里头深刺,同时也没料到他竟然会这幺做。
「你阻碍了舒河的脚步。」看着他讶然的脸庞,樊不问淡淡地提供解答。
他咬着牙,「我何时碍着他了?」分效三内,为了各自的理想,他们这些兄弟哪个不是径自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舒河想要得到什幺,他可从没有干涉过。
「因为你,舒河没办法火力全开的对东内动手,他总是顾忌着你。」樊不问摇摇头,「可是我无法再等待,我要提早结束三内之争,先除掉你之后再想办法让朵湛消失,这样,我便能亲眼看舒河登上帝位。」
在舒河身边那幺多年了,眼看着舒河的心愿一一成真,就快接近他们都想达到的目标了,可是整顿完南内后,舒河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不再极积地争取,也不主动先动手推翻东内或是西内,只是僵持在三内制衡里。
或许舒河还要观望情势,可是等了那幺多年的他却等不及。有时,在看向舒河的眼底时,他会看见舒河眼中仍存有对于过往云烟的缅怀,虽然很淡、很不容易察觉,可是它却存在着,同时也拖住了舒河的脚步。
若是铲除对于往事的惦念,才能换来重新前进的动力,他愿代不愿亲自动手的舒河去做,哪怕对方是多年前的旧友。
律滔不是不明白樊不问效忠的心,只是他从没想到,忠诚与情义之间,樊不问选择了前者,狠心的把后者拋诸脑后。
在卧桑走后,他变了,舒河也变了,就连从前的朋友,也不再是朋友,为什幺每个人都变了那幺多?
「舒河不除掉你,那是因为他对你存有手足之情。」樊不问靠近他的耳畔,低声地对他道:「但,我并不是你的手足。」
匆匆赶至花园的沁悠,微喘着气,定站在廊上看着园子里那两个男人姿势颇怪的身影。
在幽暗的灯影下,儒红律滔衣襟的血色漫进她的眼底,有一刻她无法思考,一手紧揪着自己的胸口,试着去了解那份来得突然的痛感。
「垂雪!」在她能回过神来时,她已转身朝内大声地呼喊。
园中的两个男人迅速回首看向第三者。
樊不问在暗影中认出了她的脸庞,稍一使劲,抽走了插在律滔胸前的短刀,毫不犹豫地举步走向她。
一手紧压着胸口止血的律滔,单膝跪地的拚命换息抵抗那份蚀骨的疼痛。
沁悠怔在原地,轰然作响的心音在她的耳际回荡,眼看着樊不问一步步朝她走来,而她,却失去了挪动莲足的力气。
「太阿兵书在你身上?」他边走边问,没忘记她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律滔忍痛拔地站起,疾步走向他们,「不要动她!」
府邸的灯火在此时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照照生辉的火光,让每个人的面容和心情都无处躲藏。
在樊不问走近她时,沁悠不由自主地退步向后,杏眸锁住那柄刀,沾了血的刀身在烛火下显得异样地妖艳。
一双铁臂自樊不问的身后勾勒住他的颈项,将踏上长廊的他拖至廊下来,樊不问没有回头,从背后传来的湿润感可知那是律滔,他叹了口气,打算先解决后头的阻碍再来得到那部兵书。
可是胸前的一阵撞击却让他止住了动作,他缓慢地回过眼,看一柄镶着以白玉雕成的茉莉发簪,定定的插在他的肩上,他的眼眸再游移至沁悠雪白的脸庞。
失去准头的沁悠两手颤抖得厉害,身子也宛如风中落叶瑟瑟地打颤,犹不知该不该把那支簪子拔出来重新再刺一次,还是该先保命的转身就跑时,宫垂雪温暖的掌心已搭在她的香肩上,一掌将她推至身后。
樊不问在看见宫垂雪飞快奔来时,已一肘撞开了身后的律滔,知道遇上宫垂雪绝无胜算的他,随即翻身跃过花园的后墙,坐上外头正等着接应的马车扬长而去。
趁着宫垂雪去追人时,沁悠急忙跳进园子里,蹲在律滔的身边以双手环住他的肩头。
「你怎幺样?」她心慌意乱地看着额上布满豆大汗珠的他,「说话呀,你别吓我。」
他艰涩地挤出,「我没事……」
「王爷!」脚步比宫垂雪慢的仇项,在看到律滔时不禁大惊失色。
「快,快去叫大夫来。」沁悠连忙腾出一手推着仇项。
在仇项转身欲走前,律滔一把拉住他的衣衫。
「记住,不要声张。」他眼眸炯炯地盯着仇项。
「我知道了。」仇项怔了怔,转声交代下人几句,便将他揽至身上想扶他进屋里。
不要声张?他是为了要袒护谁?
沁悠难以抑止此刻心中汹涌来袭的愤怒。
在她担心他的伤势之际,他却还在为了某个人设想,他知不知道,若是樊不问的下手重了些,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樊不问是为了谁而这幺做,他又怎可能不明白,他何需为那个人掩盖?
血液好象在沸腾,因他,也因她难堪的处境,她愤然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律滔立刻叫住她的脚步。
「回京找舒河,」她回眸怒视,丝毫不掩她的目的。
他急于阻止她,「不要,这不是他的主意!」
「樊不问明明是他手底下的人,怎会不是他的主意?」沁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慌急的模样,心底泛过丝丝缕缕的绞痛。
「舒河不会这幺对我的,他不会……」他口中喃喃地说着,眼眸里有着不亚于她的痛苦。
那些沁悠先前不愿意去挖掘的真相,此刻暴露了出来,图穷匕现似的,藏也藏不住。
真是这样。
这时候,她反倒希望她不要把他的那颗心看得那幺清楚。
眼底似乎正丛聚着什幺,使得她的眼眶微微感到灼热,有些心酸,有些凄凉,喉际紧缩地哽咽着,让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那我派人去追樊不问。」她别过螓首,试着不在人前拆穿他,希望就此,她眼底那急于脱眶的泪,就不会因他而落下。
「也不要。」
她激切地问:「为什幺?」这岂不是纵虎归山?万一还有下一次怎幺办?
「他曾经是我的朋友……」律滔喘息地垂下眼睫。
两手撑持着律滔的仇项看他已撑不下去了,抬头叫住追不到人而满腹怒气赶回来的宫垂雪。
「垂雪,先把他弄进去。」
他们三人蹒跚的身影,在朦胧的灯火下有些看不清,沁悠站在原地,暗自抱紧了双臂。
定立在孤寂的院中,沁悠不能说出胸中的这份疼痛是从何而来,可是它却真实的存在着,一下又一下地!刺痛她的心扉。
律滔的双眼,并不是只放在她一人身上,在他的身畔,还有个在他心中占据了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的舒河,早她在出现前,舒河的身影就已存在了多年。
抬手摸着面颊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看它在闪烁的火光下显得晶莹的珠泪,却渐渐在风中微凉,她心痛地闭上眼,只因那令她落泪的原因,令她有口难言。
曾几何时,天上的星子,被浓重的云层掩去了漫天细碎的星光,一园的秋叶纷纷在清冷的西风下离技飘零,自树梢上兜落下来,将她淹没。
第六章
「这几日来,你一直都很沉默。」
躺在病床上的律滔,受不了悬宥在他们之间的寂静,终于打破这份她刻意凝结起来的默然。
自他遇袭后,沁悠就极少开口说话,也没有主动待在他的病榻旁衣不解带地照料他,相反地,她将他隔得很遥远,用一种会让他感觉她似乎已准备离去的眼神远望着他,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回避着他。
他一直错认为她是在生他不让她派人去追樊不问的气,所以才会与他闹性子,可是就在她前来探视他的伤势时,他才在她一身冷清的气息里察觉,她疏远他的起因并不是樊不问。
她在想些什幺?为什幺要用这种眼神看他?律滔无法理清她的心中事,也发现以往总是能自蛛丝马迹中推理得到答案的他,无法推敲出她刻意锁闭的芳心。
可是他无法忍受这种折磨。
看不见她的笑,她的人近在身边心却远在天端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在这份折磨下,他的心底衍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他不禁要担心,她这种看似罢手的姿态,像是要离开他的前兆。
沁悠的水眸停伫在他的身上,在心中千思百转许久后,她的芳唇动了动。
「伤口还会疼吗?」她首先挑捡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不碍事。」律滔摇摇头,反而是在床上躺得太久让他觉得很累。
「待你伤好了,我们是不是就马上离开这里?」养伤以来,就一直没听过他下一步有什幺打算,他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她可无法再多忍受这里一分一毫。
「嗯。」他的眼中抹过一份深思,「樊不问是认真的,他一定还会再派人来,为了安全起见,非走不可。」樊不问从不是个懂得放弃的人,为了小命,还是避一避好。
「返京吗?」她急于回京,或许回京后,她会亲自去厘清那份心痛的来源,又或许,她什幺都不会做,连她也在犹豫。
「还不行,圣上交予的圣差还未完成。」巡视秋收的工作才完成一半,没把另一半做完,回京后他可不好交差。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明知道那只是个幌子。」
「就算是个幌子也师出有名。」他开始暗自解读她冷漠的眼神,「总之,我不能不照圣谕行事,免得朵湛会在我头上安个抗旨的罪名。」
「我可以代你去做。」她不愿意在这里有口难言,如果做些事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情愿去做那些她向来就不愿做的事。
他十分反对,语调里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没跟在我身边,你不会安全的,我不放心。」
他的这句话,他眼底那份悬心于她的柔情,瓦解了她的自制力。
「不放心?」始终深深压抑着的痛苦爆发了出来,她难忍地道出那个血淋淋的事实,「你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现在看来,她像个傻瓜,为他欢喜为他忧,岂知,他却没有办法给她最完整的他。
「沁悠?」他有些怔于她来得突然的怒意,一时之间却找不出她这顿怒火是从何而来。
她自床榻旁站起身,站在高处开始跟他算清。
「就算跟在你的身边,你也不会安然无恙,我跟在你身边做什幺?眼看着你死吗?」他以为只要跟着他,那幺他要的太阿兵书就不会跑了?还是他以为全天底下只有他才能保护她?与其等着看樊不问的事件再发生一次,她大可把心收回来,躲回她的世界里,她也不会因此而再掉一次泪滴。
「上回只是个意外。」他平淡地解释。
「那是预谋。」她火爆地怒嚷,「如果你有心想死,你愿意就这样死在别人的手上,你可以告诉我,我会离你离得远远的不看也不听!」
律滔在她吼完欲走时连忙一手握住她的柔荑。
「我何时说我想死了?」她怎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他活得好好的,干嘛想不开?
「放手。」沁悠懒得再与他多废言一句。
怒气冲冲的对他说了一大堆,然后她就想转身走人,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火气留给他消受?哪有那幺便宜的事?
「要走可以,你得先把话说清楚。」律滔逐渐加重手中的力道,非要她把话说个明白,不想再去猜测她的心。
她用力想收回被擒握的手,「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律滔索性坐起身将她硬拉进怀里,以两臂密密地将她圈紧。
顾忌着他有伤,她不好在他的怀里多做挣扎以免会弄疼他,可是她却发现她在排斥着这具胸膛时,竟还存着过多的惦念和经他双手揉拈而成的柔情。
想掉泪的冲动令她别开眼,不去看他紧锁住她的视线。
她觉得好软弱,一点也不像自己该有的模样。
「你又想逃了?」他以一指调过她冷涩的芳容,让她转首面对他。
「我并不打算逃避。」她用力以袖拭去初初淌下的泪,「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介入你们的空间。」
「你们?」律滔总算是明白了,但,他却不解她指的人是谁。
「你与舒河。」
他的脸色瞬然一变,凝望着她的眼瞳不由自主地游离开来,无法正视她。
一颗泪珠落下她的脸庞,他的无言,正在摧毁她苦苦撑持起来的意志。
她幽咽地问:「你……爱舒河?」
「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爱。」他闭上眼摇首否认。
虽然他曾想过她可能会看出什幺,可是他没料到她将他洞悉得太过清晰,让他不得不正视起那道他一直不愿去正视的心锁。
「是兄弟之爱?」无论她怎幺看,那都不是所谓的兄弟之爱,可是她还是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不是。」他的否认,再次将她的心推落谷底。
沁悠难以再多忍受一分,急急想要逃开。
「听我说完。」律滔将她按回胸前,让胸口的衣襟汲取她的泪。
俯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她很想给他一个机会。
他声调低哑地向她坦白,「我若爱自已,那便是爱他,他是另一个我。」
她怔怔地抬起螓首,从没想过他的答案会是这样。
律滔边说边以指揩去她眼角的泪,「在那幺多兄弟中,自小就只有他与我在一起,我们每日一块读书、习武、玩耍,一直以来,我与他之间,存有一种别人无法意会的默契,我们彼此惺惺相惜,了解对方更甚彼此,有时候我都会认为,我们是不可分割的彼此。」
「为什幺他会成为你的对手?」她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两人为何会从一面明镜,变成分据两端的水火。
「我只能说……」他微微苦笑,「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