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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  第12页    作者:绿痕

  恍惚中,他忆起沁悠曾贴近他的面容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或许就是因为她在他不知不觉中,将他整个人都占据了吧,就要成为他的妻的她,是他想要用大掌紧紧牵握住的,是他想要纳在怀里备加珍惜的,他都已经将她放至心底,只等她点头应允她愿接受他的感情,可是却在这当头失去了她的身影,那顿失所依的感觉,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王爷,」打点好一切准备下船的仇项,在回过头来时,却赫然发现他已不在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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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儿遭浓云卷去,大地昏黑如泼墨。

  都已是八月了,西风又急又冷,秋日不肯归根的枯叶,在枝上飒飒如泣,萧瑟得令人心烦,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笼在心头上,盘根错结。

  聆听着松涛拍窗的声响,被人押在书案前的沁悠,手中正拈着一支笔,但在她笔下的绢纸,却是一片空白,就像她此刻在剪不断心中烦忧后而刻意放空的脑海,空荡荡的。

  一时半刻间要她译出整部太阿兵书,这原本就已经是很为难她的事了,加上强迫她译书的人,是这个站在她身边让她心情又回到那日被秋日孤单所淹没的男人,于是在这坐上大半夜,她手上的那支笔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她试着不去在意!也试着不去想这男人身后的另一个男人,因为这两个男人,都曾折腾过她的心,一个是藉由伤律滔来让她伤心,另一个则是仗着自己在律滔心中的地位,让律滔来使她心酸。

  沁悠抬起眼眸,在一室的人们中寻找律滔的身影。

  他人呢?在她为他做了那幺多之后,还是无法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吗?他会不会来?他会不会在知道是谁带走了她之后,不来寻她?

  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揣想,或许现在,他正和上回一样,在左右为难的犹豫中又闭上眼,把她的身影隔离在眼帘之外,然后又回忆起他与舒河往日的记忆,遗忘了这些日子来,她刻意为他制造出来的记忆。

  「你还要想多久?」催促的男音又在她身畔响起。

  沁悠微仰起蛲首,「很久。」

  要译出她爹掺了谜语又加了笑话的那部兵书,哪有那幺简单?想当年,她可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来背那些她爹擅自加在书中的奇怪东西,而且她现在,心思有一半放在律滔身上,她根本就不能集中精神在译书这上头。

  樊不问揉揉酸涩的颈项,「我们耗了很久。」磨蹭了这幺久,这女人到底在玩什幺花样?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地望着她手中的那支笔望了大半夜,而她姑娘不知到底是在犹豫什幺,每回看似要下笔了,不一会她又提起笔偏头沉思,一次又一次的让人空等待一场。

  「我完全同意。」折腾了一整晚,她也着实累了,现在她只想趴在书案上大睡一场。

  「你还是坚持不帮我译这部兵书?」樊不问把她迟迟不下笔的举动,在心中自动解释成她是想拖延时间,好等律滔他们来救人。

  她无奈地摇首,「我是真的没办法勉强我自己。」该怎幺告诉他呢?她总不好说她这个人是不能遭受意外状况惊吓的,每回一遭吓,她的脑袋就会变得空空如也。

  「你无法勉强自己,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帮你。」樊不问抽走她手中的笔,一手支起她的下颔对她微笑。

  「喔?」他能帮她记起那些笑话来?

  他朝旁弹弹指,「把她带到庭外绑在柱上。」

  被人架起来往外拖去的沁悠,忙不迭地回首问他。

  「你想做什幺?」事前他们不是说好了,译书是件很斯文的事,加上大家都是文明人,他绝不会用大内酷刑来伺候她吗?

  「屈打之下,必能成招。」他没耐性再等下去了,在律滔发现她失踪前,他得把那部兵书弄到手。

  沁悠的小脸失去了血色,「咱们俩又不熟,不需要用到这幺热情的招待吧?」骗子,他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拿鞭子来。」樊不问站在她身后朝一旁的人扬手。

  被人正面绑靠在梁柱上的沁悠,听了不禁悚然而惊。

  鞭刑?

  出生在官宦世家的她,哪一种大场面没见过?在她的印象里,所有刑罚中,以鞭刑最是让人无法消受。

  她急忙想打消他的念头,「鞭打一个女人,是很缺德很缺德的一件事,而且这也不是英雄好汉该有的作为是不是?」大男人被鞭几下都会皮开肉绽,花上数月也没办法让伤口复原,她是个女人耶,痛是一回事,他想要她留下那丑陋的疤痕一辈子吗?

  「我不是什幺英雄好汉,我只是个忠心的臣子。」手握长鞭的樊不问试了试鞭子的弹性。

  「等一……」在她还想为自己求情时,划破空气朝她而来的声响,让她忘了她的话尾。

  感觉,好象有点奇怪……不痛,只觉得背后热热的,麻烫得什幺都感觉不到,可是,好象有什幺液体正顺着她的背脊流了下来。

  「译不译?」他边问边再甩出一鞭。

  这回沁悠的所有知觉,全在这重重一鞭下醒过来了。

  好痛……真的只能用好痛来形容。

  她紧咬着牙关,深深明白了什幺叫咬牙切齿,她能感觉背部每一处都在焚烧,深入骨髓的刺痛感让她昏盲了片刻,倘若能晕了那倒好,什幺都不知道也不会这幺折磨,可是又晕不过去,她神智清醒得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鞭子的形状,并绷紧了身子,想象着下一鞭将会落下的地方。

  「律滔爱利用人是出了名的,为了他,赔上你自己,值得吗?」没等到她的哭泣或是求饶,樊不问在落下另一鞭后刻意地问。

  「他是我的未婚夫。」她两手揪紧了绑缚她的绳索,用全身所有的力道与身后的痛感抗衡。

  他加重力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他会与你搭上关系的原因,我想你比谁都明白。」

  她将下唇咬出血丝来,「我的心底非常有数,不要提醒我……」

  「不疼吗?」他走至她的身旁,低首看着她血汗交织的小睑。

  「为什幺……你不自己来试试看?」沁悠抬起眼睫虚弱地问。

  樊不问笑了笑,「好,我就看你能撑多久。」

  此刻,沿着马蹄印一路追来的宫垂雪,带着大批人无声无息地来到宅院外,翻身上墙后,头一个看到的情景,就是庭院里令人心惊的画面。

  「宫大人。」一名亲卫在宫垂雪愣住不动时,悄声地提醒他回神。

  他忙不迭地指示,「把这座宅子包抄起来,我要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另一个亲卫指着里头的沁悠,「郡主呢?」不先进去把她救下来吗,他苦恼地皱着眉,「我正在想办法……」就这样大刺刺的冲进去好吗?万一樊不问狗急跳墙拿她的性命来威胁他怎幺办?可是看她那样子,又好象已经撑不下去了。

  律滔的声音冷冷地自他身后传来。

  「为什幺你的动作这幺慢?」明知道沁悠就在里头,他却待在这连动也不动。

  「王爷,」看着律滔跃至他的身畔,宫垂雪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你……你别看!」

  他慌张的神色令律滔不禁起疑,回荡在风中的鞭啸声,也泄漏了空气中的异样。

  这声音,该不会是……用力挥开宫垂雪阻止他看向院里的掌心,院里的景象,让律滔的气息蓦地紧缩在喉间。

  还记得,头一回在见着沁悠时,她粉颈后嫩滑的雪肤,吸引了他流连不去的目光;也记得,每每透过衣料抚摸她时,衣料底下总是传来令人心荡神驰的触感,可是如今,放眼望去,他只看得见血肉模糊。

  附在她背后的衣料已然破碎不堪,殷红的血渍布满她身后,旋荡在空中落下的一鞭又一鞭,打在她背上,简直就是直接鞭在他的心坎上。

  「等等……」宫垂雪死命拉住勃然大怒的律滔。

  心火能熊在窜烧,欲窒的感觉让他无法呼吸,他的眼定定地落在沁悠那张找不出泪痕的小脸上,他抬起手来,颤抖地抚着胸口,感觉里头的那颗心,似乎已被人狠狠挖去。

  律滔用力格开宫垂雪,抽走他腰间的佩剑一跃而下,在两脚落地后,逢周阻碍他前进的人便扬剑挥砍,试图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来,有了宫垂雪赶至开道后,他在走近樊不问时,奋力将手上的剑掷向执鞭的樊不问。

  一道浅淡的血痕出现在闪避不及的樊不问手臂上。

  他先是看向怒红了眼的律滔,再环首四望,见着了在律滔身旁的宫垂雪,知道总是跟在宫垂雪后头的大批亲卫也都到了,他索性扬手,命手底下的人别做无谓的厮杀。

  随着律滔一步步的前进,他有些掩不住眼中的讶异。

  「没想到你会亲自追上来。」这个女人比得上舒河在他心中的地位吗?真没想到会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储存了一身不断狂涌而上的戾气,律滔必须紧握住双拳才能克制住自己此时的冲动。

  「那日,我不该放你走的。」他不该一时心软,不该忘了樊不问是多幺的有始有终,更不该想守住已经变质的友情。

  「咱们的友谊结束了吗?」樊不问扔开手中的长鞭,抬首对他笑问。

  他沉着声回答,「到今日为止。」

  眼看宫垂雪包围在宅子外头的亲卫们都已进来了,律滔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发落该怎幺处置他们,樊不问忍不住将怀疑的眼眸移向他。

  「不杀我?」何时起,他的心肠变得那幺软?

  「我要用别种方式让你更后悔。」

  「我得把话说在前头,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为免他把帐算至舒河的头上,樊不问有先见之明地澄清。

  律滔只是阴险地朝他咧出一抹冷至骨子里的笑。

  看着他的笑容,樊不问心惊地明白,他才不会管这是谁的主意,他可能将会对舒河或是其它人采取行动……「再不走,我也会在你身上抽上几鞭。」见他两脚生根地站在原地时,律滔的耐性也到达了界限。

  樊不问立刻带着手下离开,而他的步伐显得十分心急。

  「垂雪,去弄辆马车来。」在他走后,律滔首先安排让沁悠离开这里的方法。

  自始至终沁悠的神智都很清醒,也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她乏力地偏遇螓首,将额际抵靠在梁柱上,看着一语不发的律滔,小心地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扶着她的颈项将她揽至他的胸前,再脱去自己的外衫将她包裹起来。

  这可能是她看过他最难看的表情了。

  沁悠靠在他胸前打量着他阴骛的神色时,同时也感觉到他一身的颤抖正传至她的身上,虽然不开口,但她也明白他忍耐得有多难受。

  「除了皱眉头给我看之外,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她叹口气,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他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为什幺不把兵书译给他?」她若肯译,樊不问也不会采取激烈手段,她为何不干脆成全樊不问?

  「我说过,那是我的嫁妆……」欲站乏力,沁悠忍不住深深倚向他。「我想嫁的人又不是他。」她是个有信用的大女生,该坚持的,她就会坚持。

  律滔扶着她坐下来,不再浪费她的体力,边拭着她额上的汗珠,边看向她倔强的明眸。

  在她朝他挤出一朵艰涩的笑时,虽然明知很不是时候,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底的这股冲动。

  「我可以娶你为妻吗?」

  她的笑意加深了,「那要看你的诚意。」

  绵密的吻,从她的唇蔓至她的脸庞,他执起她的柔荑,亲吻她的掌心,再拉着她的柔荑按向他的心口。

  「里头的空位,是只为你一人安排的。」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希望,他会把心房里所有保留的空位都留给她栖息。

  盈眶的泪泛在眼睫,背部强烈烧灼的疼痛,令沁悠分不清,使得她想落泪的原因是痛还是他。

  「这诚意够不够?」他在她耳边呢喃。

  「很够了……」她闭上双眼,让掩不住的泪花掉进他怀里。

  第七章

  在回到楼船的一路上,伤势严重的沁悠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到了船上后,她苦苦撑  持的意志力终于溃堤,再也无法压抑那深入骨髓痛彻心肺的痛楚,搂着律滔的颈项狠狠  痛哭一场后,终于陷入高烧带来的甜美昏迷。

  回京的事反而变得不再重要,在派仇项先行回京向圣上禀告已完成圣谕后,律滔便  下令船只在就近的城镇泊岸,以方便让她就医。

  即使官垂雪找来江岸一带所有颇富美名的名医,沁悠仍旧是昏睡了很多日,每当坐  在床畔看着她带泪的睡睑,律滔反而深深庆幸,在短时间内,她不必醒来面对这一切,  一想到她清醒后,她又得在漫长无止境的痛楚下度过,他的心就深感不忍。

  可是在她醒来后,律滔并没有在她小脸上找到半点泪痕,她又找回了在人前的自制  力,不要任何人因她的泪而愁眉深锁,这在他眼里看来,不但没有因此而觉得心安,反  倒因她的心意更是难忍。

  随着船只再度起程,沁悠的伤势也较有起色,这阵子船上总是凝重的气氛,也跟着  她再次活跃起来。

  大清早的,船上的人们便像早起的鸟儿,全都舍弃了温暖的被窝,大伙皆有默契地  噤声蹲在沁悠的舱房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里头的动静。

  「痛痛痛……」里头总是先传来这道女音为每一天的早晨开场。

  「我明明动作已经很轻了。」接下来是律滔显得很内疚的声音。

  「拜托,你像在动刑……」听到这里,大伙开始边点头边为她抱不平。

  「要不然……我再轻一些好不好?」开始有人在怀疑里头那个细声细气的男人,究  竟是不是他们平日所见那个气势威严的王爷。

  宫垂雪站在房门前,板着脸朝那群蹲得整整齐齐的亲卫拍拍两掌。

  「好了,在王爷出来轰人之前快点散会吧。」每天蹲每天听,他们窃听的兴致怎幺  不但不减弱,反而还愈来愈好?

  「啧……」总是因他的驱赶,而没办法听到后头的人们,败兴地一致站起,不甘不  愿地挪动脚步。

  在把他们赶回各自的岗位后,宫垂雪四下探看了一会,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偷偷趴  在门边想听听里头最新的进展。

  「宫、大、人。」来自船上各个角落的白眼,纷纷投射至举止同样是鬼鬼祟崇的他  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满腹的好奇心。

  此刻舱房里的两人,对外头所发生的事皆没空去搭理。

  随着律滔将附着于伤口上的纱布撕开的手劲,趴在床上接受他换药的沁悠,在求饶  不成之余,她终于压抑不住想要换掉那个让她痛得龇牙咧嘴的男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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