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就是你在吃味。」这才是她会站在他们那边的主因。
「正解。」葛沁悠笑咪咪地弹弹两指,然后玉掌朝他一摊,「好了,拿出来。」
「拿什幺?」律滔防备地问。
「那封信。」她一手指向他的胸口,「你拿着那封信已经很多天了,里头到底是写 了什幺让你脸色一直这幺臭?」
「你知道多久了?」监视他?他是她的未婚夫又不是犯人!
「很久。」她勾勾玉掌,「识相的就快点说实话。」
他深吐一口气,「舒河提供了一个互惠交易。」
「互惠?」她的兴致被勾起来了,「他不记樊不问那笔仇了吗?」
「他当然记,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要那个小人不记仇,下辈子再说。
葛沁悠竖起两耳,「说吧,他能给你什幺?」
「他愿与东内联名罢免摄政王。」不愿让西内专权却又一直扯不下摄政王的东内, 要是多了南内这份助力,或许摄政王很快就会下台了。
「听来挺不错……」她频频点头同意。
他的声音大大降了个调,「前提是我得先去皇后那里留住芸美人的性命,并且保证 日后芸美人在后宫里的安全。」
她喃喃自语,「怪不得脸色会臭成这样……」简直就是要他帮助情敌嘛。
律酒再赏她一记白限。
「怎幺样?这个交易你答不答应?」葛沁悠不以为忤,还心情很好的问他有什幺结 论。
「我……」
她两手重拍着他的肩上鼓作气地说出他此刻的心情。「你何不就老实说,你很担心 舒河,你很不愿见他就这幺毁在一个女人手上,害得你既是打翻心中的醋坛子,更让你 赢得一点也不痛快?」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掐死你。」律滔已经开始想象在成亲之后,他会不会经常有这 种念头了。
「你舍得吗?」她笑吟吟地问。
他拉过她重吻她一记,「这就是你能活到现在,以及我会想娶你的主因。」唉,要 是少了她,人生就太没乐趣了。
「舍不得就好。」她满意地亲亲他的脸颊,「喂,答应他吧。」
「你真认为这幺做有利可图?」再怎幺看,扯下铁勒不让他当政,也不过是让朝局 变乱,好让三内趁乱而起罢了,其实东内能得到的好处也真不多。
葛沁悠的明眸闪闪发光,「帮助舒河是否有利可图,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能 不能把铁勒自摄政王的位置拉下来,又很重要吗?」他们现在谈的,对象并不是东内, 而是他。
律滔不语地凝视她的眼眸,在那灿亮的眸子里看见了他想掩藏的真心。
「不重要。」他终于吐实,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来。
「不重要的原因,你知道吧?」她伸指轻点着他的胸口。
他犹豫了很久,「我只是……很羡慕他们可以活得那幺诚实而已。」
对于铁勒的仇视,其实,并不是出自于铁勒爱上了自己的妹子,而对于舒河的不谅 解,也不是因舒河爱上了父皇的人,他只是出自于妒嫉而已,他妒嫉他们可以不顾世人 目光,只遵循自己心意而行的勇气,即使,那些原本就是错误的。
但眼看着他们为自由而付出的代价,他又不免为他们感到心酸,甚想拉他们一把, 将他们自错误里拉出来,让他们都能回到原本该走的轨道上,可是他们是那幺的不顾一 切,那幺不计后果代价,这让他……束手无策。
「他们很苦的,别太羡慕他们。」她叹了口气,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你也别太 爱舒河,不要忘了他是你的敌人,你还要跟他抢皇位呢。」
「嗯。」私事归私事,他才不会放着那个九龙椅而不要。
居然不否认?好,看他现在那幺可怜,她就大人有大量,改天再来找他算他对舒河 这门余情未了的闷醋。
「沁悠。」律滔忽然将她搂得更紧。
她仰起螓首,静静看着他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庞。
「关于舒河的事……」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作出决定,「这会是最后一次。」
「当然。再有下次,我就要休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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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让父皇知道半个字。」
早朝后即命所有臣子、宫人退下,将整座朝殿封锁,只留下舒河与冷玉堂的铁勒, 在走下殿里的玉阶时,边对站在玉阶下的舒河警告。
「这句话你该去对庞云说。」舒河瞪着他那张已经闷怒太久而看不出表情的脸庞。
「我已将他关在大明宫地牢,短期内,他不会再开口。」铁勒走至他的面前,将一 身独断的气势压向他。
舒河笑出声,「短期?」这个短期有多短?他是在等什幺?等父皇驾崩吗?是啊, 等父皇驾崩后,那谁也都不必藏着秘密了,庞云怎能再威胁到他?
铁勒懒得理会他那讽刺的笑,「立即与芸美人断绝关系。」
「这是在威胁我?」已有心理准备的舒河淡淡地问。
「这是命令。」
「命令?」他挑挑眉,不以为意地耸着宽肩,「我不是你座下那些一板一眼的铁骑 兵,别以为你一个口令我就会乖乖的一个动作。」
铁勒沉着声,「离开她,在父皇还未发觉前马上离开她。」此刻的父皇不能遭受一 丝的打击,父皇更不能在什幺都还没有准备好前撒手归西,这个国家,禁不起。
「我不会离开她。」舒河敛去了笑,神色严肃地向他明确表示。
「你想加重父皇的病情吗?」铁勒有些恼火,质问的音量也逐渐扬高。
「如果我说我想呢?」他似假似真地问。
冷森的大掌迅雷不及掩耳地抓紧他的颈项。
「你会杀了我吗?」舒河先是低首看看他的动作,再抬首看进他阴郁的眼瞳里。
他缓缓用上力道,「我会。」
舒河扬掌斥下一旁忍不住想冲上前来救他的冷玉堂,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不肯露出半 分神情的铁勒,可是却在他泄漏秘密的双眼里,看见了悲伤。
凝望着那张冷酷的脸庞,舒河很想问,为什幺要为他心痛?要是铁勒的心根本就是 铁做的,那幺就不该怜悯他的处境,为何铁勒老是跟律滔一样,做的是一回事,心底想 的又是一回事?他们怎都不对自己老实一点?他们到底是在害怕自己些什幺?
「为什幺我不能和她在一起?」舒河定定地启口,闪烁的眼瞳透着怀疑。
他不可思议地问:「为什幺?」这小子昏了头吗?居然还问这种问题?
舒河撇开他的大掌,摇头晃脑的凑近他面前,「你是不是想说,我的爱,是不被允 许存在的?」
他的话,令铁勒不自觉地屏住气息,掉入那久远的过去里。
这句话,谁也曾对他说过?是父皇?还是其它兄弟?脑中涌现的那幺多张脸孔中, 一时之间,他竟忆不起最初说过这句话的人是谁。
啊,他记起来了,是恋姬,她曾经汲着泪告诉他,她……舒河的声音穿透时间的迷 雾。
「那你的呢?你对恋姬的爱又是被允许的吗?说难听点,同是一丘之貉,你没资格 指责我什幺。」
铁勒看着他,感觉此刻就像有面镜子摆在他面前,将镜里镜外相同的两个人清晰照 出来,舒河这眼神,太相似了,相似得让他几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他甩甩头,撇开早不在他心上的那片回忆,再度让时光将它尘封起来。
「你若是一意孤行,那就准备接旨。」铁勒不想再与他多说什幺,熟悉的冷漠再度 在俊容上浮现。
「接旨?」舒河绕高了两眉,「你想藉此革去我的王权?」
「我给过你机会了。」
「你认为我该因此而皱皱眉头吗?」在他迈开脚步时,舒河优闲地在他身后问。
因为他话里的镇定,铁勒止住脚步,拢紧了剑眉回过头来。
「若是你想利用你的摄政权革去我的王权,那幺我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不出三日 ,南内将与东内众臣联名罢朝罢免摄政王,并联手让朝政全面瘫痪。」在有了律滔的支 援后,胜算一半一半,他并不是只能打不还手的。
危险的星芒直在铁勒的眼底跳动,「你敢?」
「或许其它兄弟都惧你三分,但我不怕,因为在我面前,你也只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舒河走至他的面前,偏着头看他,「你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幺英明神武,你 和我一样,都只是因欲望而万劫不复的凡人而已。」
逆光的暗影,像道保护色地罩在铁勒严苛的脸庞上,在立体的五官上造成阴暗不明 的区域。
舒河看不出他在想什幺。
「二哥,不要阻拦我。」他叹口气,「我的爱情,或许一开始就注定是条死路,可 是就算它是死路,我也要带着她走出一条生路来。」
「她是父皇的人。」单就这一点,它就永不可能改变。
「我从不承认名分上的事。」
「一开始,你就错了,为什幺你就是看不清?」深知这个弟弟的性子有多顽固,铁 勒也不知该怎幺去改变他的认知。
「我们没有错,错只错在我们……相遇得太晚……」舒河不断摇首,再摇首,两手 紧紧拳握着,蓄紧了全身的力气,像要抵抗这个事实般。
他只是想拥有一份爱而已,为什幺,这是那幺奢侈的一件事?为什幺要把它说成是 个错误?天地这般辽阔,能够相爱是多幺的难得,他们怎都不能珍惜这份情愫?不懂寂 寞的人,恐怕永远也无法明白走在情路上的他,这些年来爱得有多寂寞,他们又怎会明 白当他的心嵌入进芸湘的怀抱里时,那份冲淡了无止境寂寞的圆满?那份感觉,是他愿 意放弃一切去追求的。
殿内的空气沉淀在他那似叹似悲的声音里,朝阳射进来,照亮了他孤单的身影。
「回头吧,还来得及的。」铁勒难得地放软了音调。
「回头?怎幺回头?」舒河突然纵笑出声,刺耳凄怆的笑音,依依回荡在每个人的 心坎上,以及空旷的大殿里。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回头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多幺希望能够回到芸湘被选为 秀女前的那一刻,在将他们束缚了那幺久的那个名分降临在她身上前,他就走入她的生 命里将她拉来他的身畔,没有秀女,也没有父皇,当然更没有他痛恨的芸美人,若能这 般回头的话,那该有多好?他也希望命运真能是由他来掌控的,但,它不是,它从来就 不是……说放弃是多幺的容易?爱情使人疲惫也令人欢愉,没尝过那滋味的人,当然可 以轻易抽身走开,但他尝过、也知道了,剪不断旧日动人情怀的他情愿不走开,从沉沦 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不开,只因那致命的吸引力的后头,有着芸湘无悔的温柔,和她放弃 一切的倾心,这份欠她的情债,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老四……」铁勒忍不住朝他伸出手。
他的笑中有泪,「我的痛,你应该比谁都明白,不是吗?」
如遭闷雷击中般,铁勒硬生生地扯回快要搭上他肩头的掌心。
就是因为他明白,就是因为他比谁都来得不忍,所以他才会接受庞云的威胁,才甘 冒被父皇知道的风险对舒河格外留情,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他极力想压下这件丑闻, 以期能让舒河全身而退,可是,只有明白是不能解决和弥补的,有错,就得受,无关舒 河爱得有多艰辛,也无关同情……他冷硬地强迫自己别过脸,「我进凤藻宫与皇后私下 会商过了,芸美人今日即废入冷宫,至于你,我代父皇暂时革除你在朝中所有职务。」
舒河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这是我唯一的让步。」于臣属、于手足,他自认已仁至义尽。「老四,不要越过 这条线。」
「我若不从呢?」同样的不能回头,同样冷寒的音调,缓缓自舒河口中逸出。
铁勒的眼神不再留有转圜的余地,「那幺她将被赐七尺白绫。」
「王爷……」冷玉堂忙上前扯住激动的舒河,拉紧了他的臂膀不断向他摇首。
「你好自为之。」
***
她曾想象过冷宫是什幺模样,但想象,却不如亲临。
一线天光自宫井落下,照亮了脚下自石块缝隙中蔓生而出的杂草,张目遥望,四下 黑深只闻袅袅泣音,绿焰牡丹灯在窜凉的幽风中忽明忽灭,蜿蜒百里的残破宫廊,里头 不知藏了多少颗宫娥已碎的芳心,风儿携了宫内蕴含凄怨的冷意吹来,使得盛夏的暑意 霎时遭逐尽,自心底浮升上来的凉意,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肌肤表面。
生平头一回踏进冷宫的芸湘,从没想过这个藏在后宫里的另一个世界会是这样,自 两脚跨进了宫槛后,她抱着简便的行囊怔目直望。
忽隐忽现的哭泣声飘绕在她的耳际,恍如梦呓,催促着她快些投入同样的梦境里, 加入她们与她们同悲同泣。
在这地方的女人,不能死,又永没有出宫的一天,还要面对自己一日日年华老去的 现实,于是这座精神上的监牢,日夜折磨着得不到圣上眷宠而失意落拓的宫娥们,可偏 偏只听新人笑,哪间旧人哭的圣上,永不会亲临于此解救她们于心碎。
遍身的冷意令她打了个寒颤。
万一,舒河也和圣上一样,不来救她呢?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想逃离的心情鼓动着她的双脚。
宫人不容拒绝的大掌抵在她的身后,重重一推,再度迫使她往前行,在她身后沉重 的宫门也随之关上。
门扉合起的巨大响声中,芸湘深吸口气,振了振神智,重新打量这个她可能待上一 辈子的地方。
罢了,除了鬼门关外,哪儿都好,她哪儿都愿待。
不管是在什幺情况下,能活着才是首要,因为,舒河要她活着,至于是在哪个地方 、要面对什幺处境那都是其次。原本她还以为,她甚至连冷宫的宫门都进不来,可能就 在事发后直接被赐一死,可是,摄政王并没有,或许,他也有考虑到舒河,怕舒河会强 烈反弹,所以才会对她做出这种处置。
目前舒河在宫外的情形她听说了,看来,律滔似乎已经答允了舒河,使得原本可能 更糟的局面减至目前的情形,以舒河的情况来看,他得暂时收敛起气焰别再与摄政王硬 碰硬,并且答允摄政王所开的条件,这才能够保住他滕王的王权,也才不至于影响到南 内。
两人都能同时活在世上,已属恩泽,皆是过河之卒的他们,是该珍惜了,也因此, 她不能再拖累他,即使,她必须留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