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掉在这?」真大胆,居然把皇上所赐的招牌随处乱丢。
「应该是他方才打盹时掉的,我送去给他。」她一手将它放进袖里,说着就起身要 走。
沁悠扬手携下她,「叫下人拿去就成了。」东西又不是她掉的,她那么着急干嘛?
恋姬却拉开她,「他才刚走,应该还追得上的。」
「恋——」沁悠伸出去的掌心动作慢了点,所捉到的只剩佳人离去的香气。
眼看着恋姬小跑步地消失在草地那一头,先前的那阵不安,又开始在她的心头发酵 。
她直搔着发,「糟糕,难道不是我想太多?」不会吧?他们是兄妹哪。
身后匆地一阵轻响,招去了沁悠的注意力,她回过头,对于来者甚是讶异。
「太子?」他没待在太极宫里,一声不响的溜来这里做什么?
卧桑看了远去的恋姬一眼,随后转身正色地向她拜托。
「看着恋姬,让她离铁勒远一点。」就算铁勒有心要遵守诺言,但是恋姬不肯合作 那也是白搭。
她听得两眉都高高耸了起来。看来多心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
上道的沁悠,见他把话说得那么白,也不想在这时装作不懂。
「刺王不是就要离京了?」她可以理解卧桑下想铸成大错的心情,可铁勒人都要走 了,还防些什么?
「他总有回来的一天。」近日无忧,不代表并无远虑,为他们好,还是得先为将来 预防一下。
沁悠没想到他看得这么严重,「需要这么草木皆兵吗?」说得好象他们往后不能再 做兄妹似的,在她看来,铁勒对恋姬的兄妹情可是很多的。
「他们俩太像了,会被彼此吸引也是理所当然,这只是迟早的事。」卧桑烦躁地吐 了口大气,两眼微瞥向她朝她施压,「懂了吗?」
沁悠懊恼地皱着柳眉。真是,皇家的人就是这副德行,请求到了最后,就变成命令 了,让人想不答应都不行。
她叹口气,「知道了,我尽力就是。」
第四章
刺王铁勒亲赴北狄后,率原固守北狄之大军,大举征伐天朝边城以外的外族,并于 战后私下招降各降国的虎将菁英为己所用,集结了北狄大军与关外投效麾下的兵力后, 刺王组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铁骑大军。
两年后,北狄烟硝尽熄,情势亦趋于平缓,铁勒虽未将北狄一统,但短时间内北狄 再无征战之象,彻底解决了定威将军当年无力平定外患的隐忧,书表上奏朝庭后,天朝 世宗遂宣诏返京。
接旨后,铁勒无意孤身返京,吩咐军中大将率部分铁骑大军固守北狄的防御,他则 带着另一部分的铁骑大军,示威式地归返京兆,直接向世宗暗示着,此次返京只是短期 ,日后,他还要再回到北狄。
此举看在他人眼里,可能多多少少能够明白,当年他为何愿遵皇命离京,又会何会 执意要拿下北狄。
他之所以会倾尽全力拿下北狄,不仅是为完成皇命,同时也刻意在削着久拿不下北 狄的定威将军的颜面,目的就是想向父皇和众朝臣证明,北狄这个边关要塞,据守的人 选除了他外,无第二人可作想。
恋姬曾对他说过,她很讨厌父皇将他当个下人使唤,其实,他又何尝喜欢?只是身 为人子,纵使他再不愿也不得不点头,倘若他有微词或是驳抗,那么只会落了个有意在 日后与太子卧桑一别苗头的野心者的罪名。但这回,他再也不愿像以往一般,将他辛苦 打出的江山再次拱手让人,他不愿再做个任由指使调派,最终却一无所有的傀儡,北狄 这个足以左右天朝安危的据点,谁也别想自他的手中夺走或是取代他的位置,即使是他 父皇,也休想。
或许,多年来总是刻意压掩着他的羽翼,不让他茁壮称雄一方的父皇,恐怕作梦也 没想到,他老人家的一棋错手,竟反为危虎添翼。
当铁骑大军凯旋返抵京兆时,时值京兆暖春,太子卧桑为犒赏刺王的劳苦功高,特 意将今年的赏春宴移师西内,改由大明宫主办。
但铁勒宁愿他不要那么多事。
春光处处,落英缤纷的大明宫花园里,人如潮花如海。
头一回来到大明宫的恋姬,无法安定地坐在席上,一双水眸直在人来人往的偌大花 园中搜寻着,在久久寻不到人后,她索性想离开席间去园子里找。
「你想去哪?」来到大明宫就已是草木皆兵的沁悠,在她又想离开东内家眷的席位 时,理智地再把她按回席上。
「我想去看看二哥……」这两年她在啸月夫人府内,也下知是啸月夫人想要封锁她 与外界的联系,还是沁悠又做了什么事,对于外头讯息不是很清楚的她,还是今日要出 门时才知道铁勒返京了。
沁悠眼眸一转,「别去找他,留下来陪我。」事情若是没办好,卧桑那关她可就难 过了。
「陪你?」她回过螓首,不解地看着她脸上的难色。
「谁教我娘塞了些名为陪我赏春,但实为媒荐的对象给我?」沁悠哀声叹气地摊摊 两掌,「你就行行好,留下来帮我挡一下。」
她微微瞇细了水眸,「你娘不是对你的婚事从不急的吗?」为什么提到铁勒后就急 着要拦她?还急到连谎言也出笼了。
「她忽然急了。」沁悠还是硬撑着牛皮不想被戳破。
撒谎。但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何下愿让她去见铁勒?她的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就在恋姬还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时,席间匆地传来一阵骚动,她抬首看去,身为赏 春宴主人的铁勒,正被一群盛装赴宴的王公朝臣簇拥至西内的席上。
沁悠直在嘴边咕哝,「这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卧桑是说过别让她靠近铁勒 ,但可没吩咐过不许铁勒靠近她。
在瓣瓣落花的掩映下,恋姬看不清此刻铁勒的面容,但在见到他熟悉的身影后,她 赫然惊觉到时光在他们之间的流逝。
自铁勒说出不会回来看她的那句话后,他也真的没再见过她一面,他离开后,日子 一天天过去,他的模样日渐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模糊,此番相见,她没有半分原先想象的 欣喜,因为,他又如同多年前首次由卧桑带来见她时一样,成了个与她有血缘的陌生人 。
他已是一个她不熟识,也下知他有什么转变的男子,而她,还是他记忆中的小妹吗 ?他会不会已经忘了?
一群群装扮娇艳柔媚、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们,在大老们的引领下,踩着细碎的步 伐,鱼贯地出现在西内的席间,一个个被引至铁勒的面前,铁勒的反应只是抬抬眼皮, 随后又举高手中的酒盅,再向身后的冷天色要了盅酒。
站在这一头的沁悠也看见铁勒了,她先定眼瞧了瞧那些被送至铁勒跟前的美女,再 回过头紧盯着恋姬脸上的表情变化。
恋姬的目光没有移动,只是失了笑的玉容,看来孤单又落寞,让人觉得像是被拋弃 了般。
「那些人是……」好半天,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沁悠挑挑眉,「太子介绍给刺王的。」姿色皆属一等,看样子,卧桑已经事先为铁 勒挑捡过了。
「大哥?」他待在太极宫里不忙他的国务,却做起媒来了?
「听说是老臣们的请托,太子推不掉。」真是好借口啊,只可惜铁勒也不是个省油 的灯,看他那副臭脸,他八成早已知悉太子的企图。
恋姬反感地蹙着眉,「那些老臣不是只把二哥当成一名为父皇征战的武将而已吗?
」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教风水是会轮流转的?」沁悠瞧下起地哼了哼,「趋炎 附势本就是朝中的生存法则,他们那些墙边草,当然要适时往有好处的那边倒。」
「二哥做了什么才让众臣对他改观?」她无法理解他们会自太子那边倒戈的原因, 之前不管铁勒再怎么做,他们也不会看铁勒一眼,怎会变得这么多?
「他拿下了北狄。」沁悠偏过头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很快是吧?」
恋姬怔愕地张大了眼。她还以为……铁勒只是和以往一样奉旨回京向父皇禀报战务 而已,没想到,他竟在两年间就完成了这件定威将军办不到的重任。
「现下刺王在朝中的声势如日中天,直逼圣上与太子,想向刺王巴结拢络的人,自 是不计其数。」沁悠边说边回想起那日和娘亲在京兆城墙上所见到的壮盛军容。「你不 知道,当刺王带回那支铁骑大军时,满朝为刺王接驾洗尘的文武大臣,只差没瞪凸了眼 珠子,你真该见见那支铁骑大军的阵仗的。」
「父皇这次召他回京……」恋姬无心去理会那些,只是忧心地紧锁着眉心。「是因 为想再将二哥调离北狄吗?」又是召他回京,这模式太像了,就怕父皇又想再一次地剥 夺他的战果。
「放心,圣上动不了他的。」沁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刺王若是不回到北狄,只 怕另半支铁骑大军会像无缰野马谁也制不住。」谁敢不让他回去呀?听说整支铁骑大军 就只听从刺王的号令而已,不让刺王回去,难道眼睁睁的看另半支铁骑大军在北狄作乱 吗?
她听了不禁深深吁了口气,「那就好……」只要别再亏待他就好,她实在是不想再 见到他不得不从的忍抑模样。
不好,一点都不好。
愈是观察她的表情一分,心情就愈沉重一分的沁悠,直在心底担心,在经过两年的 时间酝酿后,卧桑的预言就将成真了。
站在恋姬的身旁,她将恋姬的失落看得那么仔细,也把恋姬比以往更多的关怀尽收 眼底后,她再也不了解恋姬到底是怎么看待铁勒,又如何将铁勒在心中定位,恋姬究竟 当铁勒是个兄长?还是个……男人?
「我到别处走走。」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不自在的恋姬,别开眼眸,转身想找个地 方避开眼前的场景。
沁悠一改前态地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去吧、去吧。」
***
她走了。
自始圣终两眼都在恋姬身上的铁勒,在恋姬离开东内的席上时,急切地侧首想寻找 她的身影,好再多看她一眼,可是围簇在他面前的女人们,再一次地遮挡去了他的视线 ,令他掩抑许久的心火骤然燃起。
他厉眸一扫,使劲挥开攀上他臂膀想搂着他的女人。
「别碰我。」要下是看在卧桑的面子上,他早把这票人撵出宫了。
卧桑弄这些女人来的用意,其实他也心知肚明,看来,行事谨慎的卧桑,并没有忘 了当年的忧虑,依旧还是惦在心头上,为怕他在回来见到恋姬后会生事端,故意找了不 少皇亲或大老们的女眷来给他,说好听是推不掉人情,实际上,他相信卧桑定是非常乐 见如此。
只是,卧桑为什么不相信他?
对于恋姬的事,他早已向卧桑确切地否定过,而这两年来他远在北狄,也没有打破 承诺返京看过恋姬一回,是他不值得信任,还是卧桑对自己所笃定的事太过自负,认定 他定会如所预料地做出违常背伦之事?
「刺王……」耳边再度传来的阵阵娇哝软语,再度让铁勒烦躁的心绪更添几分怒意 。
铁勒恼怒地向一旁招手,「天色。」
待在他身后观看这场粉红戏码很久的冷天色,爱笑不笑地凑至他的身边。
「在。」早就知道主子会受不了这票女人,他已经卷好袖子准备清场赶人了。
「弄走她们。」再让这些女人多留一刻,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派人架走她们,直接 不给卧桑面子。
他语带保留地问:「方法?」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今日赏春宴的主办人,弄不好的 话,会招人闲话的。
铁勒压根就不管那么多,「随你。」
随他?他是很想随他意啦,只是怕随他意的话,他会跟这里所有想跟铁勒攀亲搭戚 的王公大臣全都结下梁子,可是不照令赶人的话,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王爷,可否请你给我一点小小的协助?」冷天色转了转眼珠子,随后讨好地对他 陪着笑脸,「请你……皱个眉头好吗?」
被人缠了数日,心情早就不悦到极点的铁勒,立刻拧起两道剑眉,原本就覆上十层 寒霜的俊容更显得阴森,当下吓坏了一票打算黏过来的莺莺燕燕,就连想做媒的大老们 也被吓得落荒而逃。
冷天色佩服地低喃,「真是有效……」就知道这个方法收效迅速确实,比什么法子 都管用。
「这里交给你。」在下一波与宴者靠过来前,铁勒下考虑后果地站起身。
冷天色当下如临大敌,「交给我?」他有没有说错?
「我要回宫。」他头也不回,径自在人群中清出一条路来,无视于身后一干错愕人 等。
「慢着,王爷……」拦人不力的冷天色,挂着一张忽青匆白的脸,不晓得该怎么收 拾他留下来的残局。
边走边赶人的铁勒,在甩不掉黏人苍蝇般的朝臣后,他索性回眸愤然一瞪,成功地 慑住他们后,他放弃回到大明宫的园道,绕远路地改走向一旁僻静的树林,才步入林间 不多久,在动摇的草木问,他听见阵阵悠扬的琴音。
他脚步一顿,不解地皱着眉。大明宫的乐官早已撤下,是谁在弹琴?熟悉的曲调徐 徐在风中飘荡而来,那一弦一音,听来是如此熟识,就像是……是恋姬。
铁勒脚下转了个方向,不再急着回宫,反循音在园子里找起人来,聆听着愈弹愈乱 的琴音,他有些心急地加快了步伐。恋姬有心事,自她的琴声中他听得出来,她又藏了 不想说出口的心事,她是怎么了?方才在席上见她还好好的,怎一会就变了?
未到音源处,尖锐琴音进起,扎耳刺人的断音颤动了空气,寂寂地在风中回荡,铁 勒怔了怔,拔足奔向余音袅袅处。
她是何时按断琴弦的?恋姬茫然地凝视着被断弦割伤的指尖。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不明白胸口这阵郁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今日来这见久未 返京的铁勒,她是很高兴的,她也很乐见他总算是为自己着想力抗父威,可是此刻这种 驱之不散的漫心刺痛,夸人心肺。
这种感觉是从何时开始的?从他出现在花园远处的那一头?还是他没有过来东内的 席间看她?或者是当那个女人白皙的玉手,搭上他臂膀的那一刻起?
漫天的黑影匆地遮去了她顶上的灿阳,她回神地抬起螓首,铁勒近在面前的脸庞, 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