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呆滞的步少提突然眨了眨眼,在一群人都还在叹息时,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的人。
“你们干嘛全都围着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边怎么这么多人?
“少提……”一见他转醒的纹焰,迫不及待地想靠近问他的情况,但她马上就被紧张万分的给拉着一起后退。
“慢着。”老管事面色凝重地对纹焰摇摇头,再小心理智地问那个茫然不知的步少提,“你是步四爷,还是步少提?”
纹焰被他们弄胡涂了,“这还不都一样?”
“差多了,不一样!”所有人正经八百地齐声否认。
老管事边观察步少提的表情边向纹焰解释,“你有所不知,他只有在发作时才会叫自个儿步四爷,正时,打死他也不会用这个称呼。”
“发作?”坐在椅上纳闷了大半天的步少提,有些熟悉他们脸上的恐惧表情,在想通后连忙站直了身子往外头看,“难道说……”
外头每次都会令步少提头痛又扼腕的景象控诉似地映入他的眼,他哑然无话地望着自已做出来的好事,并抬起手掌看着上面的灰尘,脑子里,完全想不起他何时又犯了火上心头的毛病。
在众人指控的眼神和外头他的证物下,他沮丧地问:“那些又是我做的?”他怎么会在外头发作?这几年来他不是已很能控制自己了吗?
“你完全不记得?”纹焰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无辜的脸庞,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自已做了什么?
“我只记得我刚才还在看那个自称是你兄长的人,然后……”步少提抚着下巴回想了半天,快把脑子掏空了也还是想不起来,于是低头向她请教,“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纹焰楞在原地,其他人早就习惯了紫冠府里头有个“无罪的罪人”这事实。
老管事拍拍纹焰的肩头,“看吧,我们就说他什么也不会记得,再怎么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不如认命点,事情过了就算了。”
纹焰甩了甩头,振作地再问他,“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能够拆房毁舍,他身上一定留有暴力造成的伤,他不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
“没有。”步少提甩甩手,只觉得舒畅,像刚做完运动。
在众人又翻起白眼时,步少提尽量忘记刚才他外头看到的惨况,反而先回想起他在神智不清前心头杵着的一个问题。
他不解地问着老管事,“守伯,夏候府的人为什么来铺子里?”他记得紫冠府又没与夏候府有过节,怎么夏候府这么放肆?
“还不是夏候府的人又想来赊帐?”老管事没好气地吭了声,发现身旁的纹焰也是他口中夏候府的人时,连忙改口,“呃……夏候小姐,小的不是在说你,也没把你算在里头,千万别介意。”
纹焰勉强地露出笑容,“我知道,你们不用多心。”
“赊帐就赊帐,怎么既砸东西又动手打人?”步少提拉着纹焰一块坐下,边问老管事时边一手拍着她的肩头,有意无意地安慰她。
“近来他们都这么凶神恶煞,看人不顺眼就打,心情不好想砸东西就砸。”不知夏候府的府规是怎么订的,怎会这么纵容府中的人为恶?
马上又有人想告知详情,“之前他们府中有一纹焰小姐主持家务,情况还不像现在这么差,她一不在夏候府,他们府里的人就没人管随意乱来了,夏候府的下人们本来就很目中无人,金陵城里的商号没几家敢得罪他们。”
“连我们紫冠府也敢不放在眼底?”步少提不悦地看着子里遍地四散的货品,想在回府后先去把这件事跟二哥说说。
“往常他们是不敢对咱们紫冠府的商行乱来,但听说最近咱们府里住了他们的纹焰小姐后,就把气出在咱们的铺子上。”老管事想起步少提道吹发作的时间,好像就是在那个夏候容对纹焰出言不逊后才发作的,说不定不只夏候府很介意这个纹焰姑娘,他们的四爷也是很在意。
“出气?”纹焰会来紫冠府是东郡王找来的,他们要是不愿把纹焰借出府,又何必答应东郡王?
“是我连累你们了。”详知内情的纹焰垂下眼,在知晓这场风暴的元凶是她时,不禁对这些无辜被波及的人满怀歉意。
老管事摇着手要她别自责,“快别这么说,他们的恶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和夏候小姐无关。”
“他们赊了哪些帐?”纹焰平淡地间。只想知道府里的人在无人主事时,又对外头赊了什么东西来满足私欲。
“食衣住行样样都赊,前几日他们在南北货拿了宫中所订的极品九天鱼翅,南海珍鲍、音山熊掌,又在织纺拾了几百匹金丝纱绸,而木工纺是刚造好要给王府的楼砌马车也都被拿走,现在不只木工坊正日夜赶工再造马车,许多铺子也是忙着进货,免得时限到了拿不出货给客人。”
步少提剑眉挑得老高,“夏候府这么奢华无度?”他在纹焰身上丝看不出那种气息,可是她府中的人却跟她南辕北辙?
“奢华是不打紧,我们原以为夏候府阔气得很,没想到他们拿不出真金白银,样样都要记在帐上,不愿认他们赊,他们就动手砸店,让我们也做不成生意。”老管事算算近日来铺子里的损失,叹了口长气。
“难道没有王法了吗?”步少提这才知道最近他公事突然暴增的原因,原来就是夏候府在找他们紫冠府的麻烦。
“他们仗着有个东郡王是远亲,抬出王法他们也不怕。”
夏候府里唯一与东郡王有远亲关系的纹焰,越听愈内疚,两手扭着罗裙,容颜变得雪白。
“别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步少提一手复在她的手上,要她别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纹焰却急急地抽开手,在步少提征然时起身走向外头,“我先回紫冠府找大夫来帮受伤的人看诊,织造府你一个人去,我回来后会留在这儿帮他们收拾。”
步少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脑海中回想着夏候容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纹焰眼睛中不肯落下的泪。
老管事啧啧有声地叹息,“四爷,这个纹焰姑娘的心肠真不错,跟刚才的那些人简首是天壤之别,看不出她与他们出自同一府,她生在夏候府,人糟踏了”
“嗯……”步少提认同地应着,愈想愈觉得纹焰与夏候容的长相无一丝相像,而且夏候容在话里不但鄙视她和她娘,对她说起话来也像是外人,纹焰也几乎从不曾对他提及关于夏候府的事。
在收拾东西的小二也很为纹焰打抱不平,“那些人对她太不敬了,他们对我们张狂目中无人都无妨,怎么可以对自家的小姐那般说话!”
“四爷,那个纹焰姑娘……”阅人无数的老管事,心底浮起一个很明显的问号。
“她怎么样?”步少提看着他不知该不该说的表情,心底也涌现了一个相同的问题。
老管事问:“她真的是夏候府的人?”
“我也很怀疑。”不安的谜团正接近他,让步少提没有来由地觉得心慌。
第四章
步少提由织造府回来时,天色已晚了。
他一百个不明白,为何纹焰一到晚上就不爱点灯?他早劝过了许多次,无论他怎么说,她情愿在暗处里也不要身边多一盏灯,每回她看向案上的灯火时,总盛满了恐惧,小心翼翼地闪躲着映照在她脸上的火光,像是被那光影一碰,她就会疼似的。
但她不说,他也不强迫,若是她的心头里有块伤疤的话,他不要当揭她伤疤的人,他宁愿就这样下去,他不要她疼。
在沉静得能听见外头风吹落花的屋里,纹焰被步少提专注的表情牵动了。对于自己的改变,她了然于心,但她知道最好维持目前的一切,把他放在心底遥望着。
步少提首先拉近两人的距离,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身旁,两眼望着远处的灯火,在心中思考着该不该会让他犯上心火的夏候容,与她关系是否真的只是兄妹而已。
纹焰沉默地看他有怒意的表情,方想来沉思时,已不由自主的把心中所想的事脱口而出。
“夏候容他……”步少提起了个头,想了又想,又迟疑的停住,不知该怎么婉转地问她这件事。
“他怎么样?”夏候容?他还在想着夏候容的事?
步少提放弃迂回的问法,直指他想得知的重心,“和你只是兄妹吗?”
纹焰有丝讶异,不知他如何看出来她与夏候容之间的不对劲,对他如此垂视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开心。
她释出一抹笑容,“我们虽不出自同一房,但我与他只是兄妹。”
只有兄妹的关系?步少提怎么想就觉得不可能,尤其夏候容在说话时根本就不掩口中的妒意,她也不像是夏候府的人,可是她的笑容却又不像是在说谎。
“你很奇怪夏候容为何会那样对我?”纹焰在他收紧了两眉时道出他的疑惑。
“愿意告诉我吗?”
纹焰微微摇首,很不想把夏候府的事透给他知道,就算要让他知道,现在也不是时候。
步少提不能否认因她拒绝而有些灰心,一丝丝的妒意缓绕着他,觉得自己像被丢弃在外的人,因为她一点也不肯对他倾诉。
“今早……夏候府的人对你们的人动粗也让你动怒,对不起。”纹焰对自家的人跑去紫冠府大闹的事,仍耿耿于杯,既然他捉弄了夏候容,她这个夏候府的人也不好为自己开脱。
“这无所谓。”步少提丝毫不在意那事,两眼紧锁着她,“呃?夏候府的人常这样待你?”
纹焰微笑,“一人一种命,夏候府与紫冠府不同,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紫冠府里的那么好,只要能随遇而安,天底下没什么是不能挨过的。”
“他们待你不好就别再回去。”他胸中的那一股冲动化为实质的言语。
“不回去?”纹焰楞了一会儿,她不回去的话,她要去哪里?
步少已经开始在想留下她的法子,“我去向东郡王说说,让你一直留在这里,就不会在见着他们时觉得不开心。”
“不可能的,东郡王不能将我永远留在紫冠府,我只是暂借来此帮忙,迟早要回夏候府,若是不回,夏候府也会来此要人。”纹焰看他不像是在说笑,连忙挥着手要他打消念头。
步少提握住她的手,缓缓地拉近她,望进她的眼底,“我若要借而不退呢?”
纹焰呼吸瞬间一窒,仿佛被他的眼光烫着了,急着别过脸但又被他的手挪回来。
“你是个有条理的人,那不是会做的事。”她试着解释这与他为人处世大大不同之处,有点怀疑这话不是他说的,而是那个人人害怕的步四爷说的。
步少认真无比的向她摇首,“凡事总有个先例。”除了那些他记不得的事之外,他至今尚未做过任何不守规矩的事,若要因她而来开个先例也是无妨。
“少提,我必须回去,那里有我放不下的人,只要她们在那儿一日,我就一日不能与夏候府断了关系。”就算夏候府不上门来找她回去,她也会为了牵挂而主动回去。
“夏候府里如果有让放你不下的人,那我把人接来紫冠府就是,你是唯一符合我上上选资格的人,我说过我不能让你从我的手中跑了。”步少提仍很固执。
“上上选?那不是一句玩笑话?”纹焰早对他今早的那句话忘了大半,被他重提她才又想起来,可是,那不是他随口说说的吗?还是另有他意?
步少提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不知道怎么开玩笑,我学不会。”
那不是随口说说的玩笑话?纹焰不好意思地掩着,将视线调离他。
“什么是……上上选?”能够让他认为是宝贝而且不让她从他的手中溜走,到底是什么资格?她又有何德何能?
步少提没回答她,反而抚着下巴喃喃地念着,“我这下总算有好理由,可以叫我大哥不必再费心的去帮我找了,”以后找他不必再找头痛的找藉口来推托。总算让他找到了避开他大哥逼婚的好法子,他只要把纹焰推出去就成了,他大哥绝对找不出比纹焰还强的女人来。
“少提?”没听到他的回答反而听他在自言自语的纹焰,婉着细细的柳眉偏首凝视他。
“不过,我大哥可能不曾这样就死心,我已过了弱冠多年,该成家了,我得抽个空去告诉他,让他别再对我白费力气。”他想来想去,要是不快点把纹焰是他想娶妻的人选说出,大哥会去全国各地找出能像纹焰一样的人来当他的妻子。
“你先等一会儿。”纹焰拍拍他的脸颊打断他,先让他解决她扔给他的问题,“今天我听你说上上选说了两次,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底什么是的上上选?”
“呃,那个……”神智忽然回过来的步少提,面对她急欲得知而靠近的小脸,反而把刚才叨叨絮絮的话全都塞回嘴里。
纹焰不死心的看着他,让他直楞楞地看着她,在那双风眼提示对他眨着眼要他回答问题时,他才又回神,故意掩饰地转身去炉子上斟了两杯热茶,心虚地将其中一只烫热的茶碗塞进她的手心里,“那个不便说明,喝茶。”
突然塞进手中的茶碗,溢出的热水溅了她一手,虽然手上有着她日日戴着的手套,但还是将她烫得皱眉低哼。
“烫着了没?”
“还好,没事……”纹焰勉强地笑笑,想把双手自他的手中抽回来。
“让我看看。”隔着手套步少提看不出她烫伤的情形,不但不放开她,还要去揭下她的手套一窥究竟。
当他碰到她手套时,纹焰立刻睁开他,将双手藏在身后不肯再让他碰触。
她又在藏了,每当他想更靠近一步就往后退步,即使他再怎么不爱过问私事,他也不得不对她防备生疑,她为什么不敢让他看?她有什么事不让他知道?她就这么不信任他而事事不想告知?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放下防备而对他信任?
“我去找大夫来帮看看。”
纹焰忙不迭跳叫住他欲走的身影,“我没事,不必找大夫!”
步少提缓慢地转首看向她,对她着急的声音更是不解,她为什么慌张?
他指着她的手套间:“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你总是戴着手套?”
“我……”纹焰的声音变小,“我的手很丑,我想不吓人。”
得到她一个不甚明确的答案后,步少提虽不是很满意,但看在她的手伤上,拿来了一个水盆,搁在桌上。
他从她的身后拉出她躲藏的双手,“我不看你的手,但先用水泡着,等会儿再上药。”
“少提。”两手被烫得很疼的纹焰,与他对看了好一阵子,在他一直投有反应后,忍不住出声提醒又不知在想什么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