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夏候锦倒抽了一口气。还不知自家早已毁了。
一旁的夏候容,见她平静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忍不住想激她,“你无法起死回生的事可多了,不然你何必今日回来祭坟?”她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她若事事万能,又怎么救不回两条人命?
“容儿。”叶姨娘扯扯夏候容的衣角,以眼神暗示他别挑在这个节骨眼重提那件往事。
“常言道:一个女人家太过聪明乖巧,总会折寿。”夏候容却不给自已娘亲面子,依然对纹焰冷嘲热讽,“你就是太过聪明,虽是没折了你的寿,却克死了亲娘和妹子。”
什么都可以忍,什么也都可以不在乎的纹焰,在夏候容不但敢在这地方重提这事,还把这事归罪给她,按捺的心火不禁熊熊地焚起。
她冷厉的凤眼扫向他,“她们是怎么死的,你可还记得?”
“我……”夏候容以为她会闷不作声地任他欺凌,一时之间倒说不出话来。
纹焰以看凶手的眼神瞪着他,使得从不肯让人骑到头上来的夏候容忍不住就想扬手一掌。
“使不得。”叶姨娘拦下他的手,在他耳边分析着利害关系:“她现在可是夏候府唯一的救星,千万打不得。”
“有什么打不得,”夏候容粗鲁地甩着手,不打不痛快,而且很讶异娘竟会阻止他做这件事。
夏候锦的正室赵夫人,也站了出来阻止夏候容的举动。“她还有个东郡王表哥,或许由她去同东郡王说情,紫冠府还有可能放咱们一条生路。”
“纹焰,你快去向东郡王说情!”呆怔了一阵的夏候锦,在赵夫人的话提醒了过来,也将纹焰当成现今唯一能够攀扶的浮木。
“我与表哥不亲,他未必会听我的,何况这是紫冠府的主张,表哥无权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你是翅膀硬了?”夏候锦一脸的恼怒,“有了外人就不帮自家人?”才给她去了紫冠府数月就忘本了?
纹焰不回答,反而指着夏候容的鼻尖,从头开始算起夏候容所做出的好事,“他若不四处兴风作浪,不去砸紫冠府的铺子和胡乱赊帐,紫冠府怎会找夏候府麻烦?说到底,这事是他惹来的,他有本事惹就要自己承担,千错万错,也错不在我。”
夏候锦风雨欲来的怒意在听完纹焰的话后,随即转向夏候容,“畜生,原来就是你!”
“你信她?我都说了步少提是为了她而出头!”夏候容死也不肯认帐,火爆地与爹嚷了起来。
纹焰反驳夏候容编派的谎言,“步少提是为了紫冠府的名声而做,不是为了我,假若有人无理取闹到他的头顶上,你想,他会置之不理什么都不做吗?”
怒极攻心的夏候容,在众人来不及阻挡下,一掌甩向她,让纹焰重心不稳地跌在地,但她不喊疼也不落泪,火辣辣的掌印渐渐地浮现在她白暂的脸颊上。
她从不掉泪,多年来,她总是不掉泪。
纹焰抚着麻痛的脸颊,缓缓地自地上站起来直视夏候容,以笑容代替泪水,就是要为自己争一口气地仰起下巴,让夏候容看了更气更恼。
她虽是个顺命的人,离不开夏候府里头牵绊她的过世亲人,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就失去意义一样,为了适应这种不能离开的日子,她学会了认命和忍耐,但她也是个好强的人,绝不愿让人看出她的心伤和失望,因此,她不哭。
“都说不能打了,怎么又打?”赵夫人气急败坏地瞪了夏候容一眼,连忙换上疼惜的表情迎向纹焰。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夏侯锦,这才完全明白儿子做了什么会使得整座夏候府沦落至此,身子抖得频频打颤,更气他不长进、不中用。
“你向紫冠府赊帐?”他一手扯过夏候容的颈子,“夏候府是没钱让你用吗?你没钱花用就去赊?”他夏候府好歹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他居然到外头去丢人现眼?
“我……我赊又怎么样?库房里没钱不赊难道用抢的吗?”说不出道理来,夏候容于脆一把推开老父理直气壮地问。
“没钱?”夏候锦转首问最熟悉财务的纹焰“纹焰,还剩多少银两可用?”
纹焰摊摊双手,“分文不存,单是一个空壳。”
“孽障……我今日就打死你祭祖!”夏候锦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抄起了拐杖追着他就要打。
“老爷,他可是咱们夏候府唯一的命脉!”视儿子如心肝的叶姨娘哭丧着一张脸,紧拉住夏候锦苦苦地求情。
夏候容不以为然地指着纹焰大声咆哮,“你要打死我的话,就先去打死她!”
纹焰挑高了细眉,不知她哪儿来的罪过。
“她一去紫冠府后,就弄得咱们生意被断、频吃官司,你以为本少爷的钱是花哪里去了?我光是为了你往年来靠势力所压下的多件案子,贿赂官老爷就不知用了多少租产,这里头还包括了你倚财仗势强抢他人妻女的那案子,我如此为你尽心尽力开罪,你还怪我?就算是你看我这儿子不顺眼,至少人不亲血亲,我才是你亲生的儿子,你怎么不怪自个儿养了她这只老鼠来咬布袋?”夏候容振振有词地再对夏候锦嚷嚷,要他把矛头转向纹焰这个外人。
想起当年强抢他人妻女的事,夏候锦的面容迅却失去血色,“那些案子……不是被官府压死了吗?怎会又被官府翻出来?”
“去问你的好女儿!”夏候容认定是纹焰在后头一手促成的。
“与我无干。”纹焰冷冷地澄清,“我若要做的话,不会让官府接受他的行贿,更不会在做了这种事之后自投罗网,我岂有这么傻?”
种种的纷挣和不宁让夏候锦一时昏了头,在别无他法可救夏候府又慌了心神后,他睁大了眼瞧着纹焰与夏候容,不一会儿,他的眼神又停留在纹焰的身上。
“纹焰,立刻叫紫冠府撤手,不然别说你想祭坟,我会将那占地方的野坟扫出府去,让底下躺的两个人到外头去做孤魂野鬼!”儿子的确是他夏候府的唯一命脉;就算再荒唐,到底是手心上的肉。
“有话好说嘛,快别对她这么凶。”赵夫人亲热地揽住纹焰,眨眨眼示意夏候锦别触怒了唯一能救他们的人。
“她扫完坟就快打发她去紫冠府说情,办不好的话,我会让她吃不完兜着走!”夏候锦甩甩衣袖交代,并拉着夏候容的耳朵:“你跟我来!”
“脸蛋疼不疼?”夏候父子一走,赵夫人就在纹焰的身旁关心地问。
“这掌痕千万别让紫冠府的人看出来,也别说是我们打的,知道吗?”叶姨娘也好不热络地凑上前来,伸手便要抚摸她被打出印子的脸蛋,在她的手指还未触及时,纹焰便先偏过脸看着她们别有用心的表情。
纹焰连谢不谢地与她们隔开两三步之远,“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往昔将她视为眼申芒刺的她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来讨好她,就算是下起红雨,她们的心底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怜悯之情。
赵夫人有模有样地叹息,“唉,咱们夏候府现今已快树倒叶散,不只老爷子靠不住,各房子嗣也没一个有出息。”
叶姨娘也忙着按着话尾,“不过呢,在这谁也靠不住的夏候府里,就只有你最是争气,你是咱们脂粉堆里的翘首,就是那些头带顶冠的男人们也比不上。”
她忍不住露出笑,也笑进心坎里,觉得老天总算是开了眼,果真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你笑什么?”赵夫人从未见过纹焰笑,对她这个突来的笑容一时无法适应也无法理解。
“饮水思源?”纹焰抚着唇止不住的笑意,“我的源头不在这儿,这些年来你们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这一点,都急着想该怎么做才好把我赶出府,怎么现在改口了?”
“难道我亏待了你吗?”虽是很心虚,但赵夫人还是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表情来。
纹焰淡淡地轻叹,“你没亏待过我,不过是要我为你背着老爷四处抽油水收财,我不肯,你就让我的日子过得连下人也不如,若尽脸色挨苦受罚。”
“纹焰,我可没做那些事,你别把我和她扯在一块。”叶姨娘忙挥着手,速速和本是同一阵线要来讨人情的赵夫人划清关系。
“你算得这么清?”赵夫人露出难看的笑容问。
“就算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也要各自飞,怎能不算清!”叶姨娘的气焰可盛了,不再容忍当二房看赵夫人的脸色。
纹焰在隔山观虎斗之余,好心地提醒她,“兰夫人,你是没对我做过那些事,你不过是常想让我嫁给你儿子为妾好来满足他的色欲,我不肯,你就唆使夏候容烧死了我娘和我妹子而已,既然你要算,我也该来和你把这帐算得清清楚楚,不是吗?”
“你……”叶姨娘脸上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帮不帮?”赵夫人懒得虚伪了,叉着腰拙础逼人地问。
“百草衰、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纹焰抬首望向湛蓝的天际,“我顾不了自已,也救不得你们,你们不必对我有任何希望,快些自寻后路生计才是。”她是个什么都救不了的人,当年她救不了娘与妹子,现在这些与她不相干的人,她也一样救不了。
祭完了坟,纹焰在跨出院子前频频回首,与亲人难分难舍的心情充弥了心头,但她想起紫冠府里还有一个独自在荪饯楼办公的步少提后,才想到她得快些回去,否则他一个人会被庞大的公务累坏。
当她步出夏候的大门时,一通熟悉的人影截去她的去路,她仰首望去,发现此时应当在荪饯楼的步少提,就站在她的面前盯视她脸庞上的掌印,而他的眼底有着她前所未见的愤怒。
第七章
“我的头……”步少提抚着头痛欲裂的额际摇摇晃晃地自床上坐起,闭着眼适应满脑的昏眩感。
坐在远方暗处的纹焰温柔的一声,“会疼吗?”
听见纹焰的声音,步少提睁圆了眼环顾着四周,房内的摆设说明了他下在风露院自个儿的房里,但他怎么会在这儿?他记得前一刻时还在夏候府大门前,看见了刚从府中出来的纹焰,下一刻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这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是怎么回来的?”步少提甩甩头,试着甩去脑中的迷茫。
“是二爷将你扛回来的。”纹焰平静的声音从房子的角落里再度传来。
步少提怔了一会儿,“二哥?”他会回来这里是他二哥弄的?
“你拆毁了夏候府大半的房舍,二爷拦不住你,只好用迷香将你迷昏。”纹焰轻轻地叹息,知道他又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心底很感谢步熙然适时出现。
“我怎么会去拆……”步少提正要反驳,一丝记忆进入他的脑海中。
“我知道这次会发作的原因。”他记得,纹焰的脸上有着令他压不住心火的掌印,这次他清楚地知道他为何会发作。
步少提朝她的方向看去,她就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他总能在暗处准确地找到她,他睁着眼看她脸上不快乐的表情,对于她异常的沉默,他不禁想她在夏候府里遇上了什么事?是受委屈了吗?是祭亲使她感伤吗?还是打她的人将她打伤了?
“你没事吧?”他勉强地想下床来,好去看清楚她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痕。
“没事。”纹焰自黑暗中走出,将还有些头昏的步少提扶回床上,并拉了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她一到明亮之处,脸颊上的掌印便再也藏不住,步少提盯着那个属于男人掌印的红痕,满腹的怒意又涌了上来。
他抚着她的脸庞,“没事的话怎会有这掌痕?是谁打的?”说一句没事就想安抚他?难道她不知她愈淡然,他便愈感到心疼吗?
“你想知道?”纹焰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眨了眨,抬首望的眸子里问得真切。
步少提再也忍不住了,“我想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事,而且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来告诉我。”
“上回你问我,我与夏候容是什么关系。”纹焰转首看向窗外,挑起他的记忆。
“你们不是兄妹吗?”他对她的话向来深信不移,她说是兄妹他就不再过问也不再揣想,但她怎么再重提此事?
“他和我的确是兄妹,但他只是我的继兄,我与他不同父不同母。”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清楚地告诉他,“我不是夏候锦的骨肉。”
“那你为何会姓夏候?你爹呢?”如果夏候锦不是亲爹,她又怎会住在夏候府里?她的本姓又是什么?
纹焰的眼眸里似乎没有焦距,像是在平淡地说一个故事,“夏候锦年轻时看上了我娘的姿色,自我爹的手中夺人妻女,强娶我娘为妾并将我们姊妹带进了夏候府,我爹上官府告,不知夏候锦已买通了官府,硬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判刑还放至南海,未抵南海之前,他已病死在路上。”
步少提静默了半晌,忆起他派去那些整治夏候府的人,对官府方面施压时,翻出夏候府许许多多用钱压下来的陈年旧案,其中有强抢他人妻女一案,但他不知她就是受害人之一。
他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表情问:“你爹的尸骨在哪儿?”
纹焰耸着肩,“不知道。”那么久以前的事,她就算想去寻,也无法查个水落石出,也许她爹的尸骨,早已被夏候府买通的官兵丢弃在荒郊野岭。
步少提叹了口气,“你娘可知这消息?”
纹焰双手紧握着拳,声音渐变得硬咽,“我宁愿她不知道。”
她垂下眼睫,“我娘一直被关在府内,并不知我爹早已身亡之事,她常想带着我和妹妹逃出夏候府去找我爹,可是再多次逃离也总会被夏候锦给捉回来,到后来娘知道我爹已死,她便病了,心也跟着我爹一块死了,就算我娘再美,夏候锦也不会对一个疯妇失去兴趣,他当然不会去关心我们姊妹,他的亲生儿子、他的妻妄欺凌我们姊妹,他一点也不会心疼,更不会去阻止。”
“倘若夏候锦对你们不闻不问,又怎会把府中大事都交给你来掌管?照理说,他应当是很防备你这外人才是。”一个妇道人家掌管府务已是奇事了,她既是偏房又没血缘关系,夏候锦难道不会怕她报复?为何不交给他的儿子夏候容?
“因他的儿子不争气,府中又无人可托,就算他再不愿交给我这外人,也只能找上我。”她当然知道夏候锦防她,但夏候容是个纫家子弟,从不过问府中大小事,只会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夏候锦并不傻,知道若是交给了夏候容,家业迟早会被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