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扬高了音量,“你想卖了我?!”他除了开黑店,还兼差做人口贩子?
“小声点……”东方朔适时地掩住她的小嘴,在引起众人注意前将她拖全角落里。
“不要卖我……”她紧闭着双眼惶恐地直对他挥着手,“你……你也看见了,我身上东拼西凑也没有几两肉,就算卖了我也不值几个钱的,求求你千万不要卖我……”
一开始就打算把她困在这里的东方朔,任她两手掩着小脸偎在他的怀中细声细气地哀求,敞开双臂将她那颤抖得如秋风落叶的身子揽入怀中,心满意足地缓缓拍抚着她。
一直没听见他即将怎么发落她,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诧异的适意,脸红心跳地推开他怀抱,在较为填定了些后,纳闷地抬起头想问他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小菜鸟。”他一手轻拍着她的脸庞,朝她笑得很开心,“你……会不会洗碗盘?”
她颤抖着纤指指着他脸上那抹万恶不赦贼笑,“你要我留下来洗碗抵帐资?”
“没错。”东方朔含笑地弯下身子,与她眼眸齐对地在她面前低喃,“我建议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挪动你的双脚前往厨房,好好的与后头那些待洗的碗盘联络感情。在把帐资还清之前,你休想踏出这家黑店一步。”
适意无语地盯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瞳,简直难以相信在这一天之内,自遇上他之后所遭遇到的种种灾祸。
拜这个男人之赐,在她刚刚正式踏入江湖的第五天,她身上的银两就被偷得一干二净,还落个付不出帐资被留下来洗碗盘的境遇,而她憧憬已久的江湖美梦,才只维持了短短五天就正式地在他的手中宣告终结。
适意哀怨地抬起双手,看着一双本是葱白水嫩的小手,此刻因过度操劳而被折磨得红肿不堪,而堆积在她四周的碗盘,更令她忍不住含泪地再一次为自己的境遇自艾自怜。
现在她会蹲在这家黑店的厨房一角,暗无天日的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盘,全都只因她两日前付不出所欠下庞大的债务,而那个一脚将她踢进厨房当洗碗工的东方朔还告诉她,她的债款每日正以七分利的速度急速激增中,她若是不努力点多洗几碟碗盘,她这辈子恐怕怎么也还不完那笔天文数字……
她是个负债累累的女人。
适意抬手轻捶着疲涩不已的两臂,已经算不出在她进入这家黑店后她已经洗了多少碗盘,她目光晦暗地看着窗外挂在天际上闪亮的星子,即使是在这夜色深沉的时分,她的差事还是多得做不完。
不行了,再这么洗下去她真的会累死,适意将手中的瓷碗往盛满清水的水盆里一扔,认真地思考起该怎么做才能够尽快地脱离苦海。她还记得,在她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有三只爹娘吩咐一定要带上的信鸽,那些信鸽还是后来她向东方朔苦苦哀求了老半天,才没让他给捉去烧成客桌上的佳肴,如今在这非常时刻,没理由放着它们而埋没不用。
只要她捎几封家书回到济南,向爹娘告知她目前的处境,爹娘一定会快马加鞭地带足款子前来泰山赎她出去,而她也不必再辛辛苦苦的蹲在这儿洗得没日没夜,又可重新快乐地踏上她的江湖之行……
适意愈想愈开怀,“呵呵,我真是聪明……”她已经看见那美好的远景在等着她了。
站在窗外看她一迳在屋内傻笑的东方朔,不可思议地问着身旁被他派来监视她的大厨。
“她还是坚决的认为江湖是个真善美的好地方?”狠心的让她连连洗了两天碗,她竟还能笑得出来?她的性子究竟是有多钝呀?
“嗯。”套了她口风两日的华叔,满是挫折地拧着眉心,“也不知道她爹娘到底是灌输了她什么,那小妮子满口就是一些不切实际的虚幻美梦,不然就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大道理,压根就不相信什么人心险恶。”
东方朔简直对她甘拜下风,“被我又抢又坑了那么多之后,她还学不乖?”如果这样她都还不能有点心得,那他不就白忙了?
“她什么也没学到,还是一天到晚的在那边‘爹爹说’,完全把她爹说的话当成圣旨般地奉行不误……”活了大丰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能够天真到那种程度的女人。
东方朔转首再度看向屋里那个兀自笑得好开心的适意,为她脸上的那一派单纯而结结实实地捏了把冷汗。
他还以为,只要让她洗个两天的碗盘,就能够让她这只小菜鸟重新思考什么是真实世界,对自己为何要受此委屈的原因好好的反省一番,好让她不再那么漫不经心、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地轻易地相信别人,能够随时注意自己出门在外的行为举上,也好减少她一人独行的危险性……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作法,竟不能博得她一丝丝的醒悟,而那位姑娘反而还好像很乐在其中似的。
要是就这样让她走出这扇大门而不指点她一下,可以预料到的是,她很快又会再度落得两日前遭劫的相同下场,而后或许还会遇上某些更不幸的事,最后不明不白地消失在这座山头上。
东方朔丧气地长叹,“好吧,也只有对她下猛药了。”既然这招对她不灵,那他也只有再祭出更狠一点的。
“下什么猛药?”老早就对她无能为力的华叔,根本就不认为她还有药救。
他速速做出裁示,“就先饿她个三天,我就不信在她的肚皮饿扁了之后,还无法为她带来些宝贵的正确观念。就算她的小脑袋再想不通也无所谓,我敢担保她的肚皮很快就会明白什么叫痛苦的领悟。”
“真要饿她几顿?”
“她太需要重新学习踏入江湖的心态,而饥饿则是眼前对她最有助益也是收效最为快速的不二法门。”良药总是苦口的,希望在饿她几顿之后能够敲醒她那浑沌的小脑袋。
华叔听得好不心怜,这么娇滴的女娃哪禁得起挨饿?我看咱们还是不要……”
“我这是为她好。”扮坏人的东方朔感慨地摇首,“再给她一天到晚的爹爹说,而不塞点知识进去她的小脑袋里,总有天她会被江湖上的人给吃了。”再不这么做就没别的法子了,若是这招都不能打动她,他也只能选择将她一辈子留在这洗碗,或是直接将她打包送回济南交由她的爹娘看管着。
“我还以为你天生就是个狼心狗肺的财奴,役想到,你对这个小妮子还有些没丧尽的天良。“华叔唇边带笑地看着他,对他这难得一见的善心大大地感到不寻常。
东方朔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是特例。”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见到这朵娇美似荷的小女人,在没有人的保护下,独自在外头遭受到任何的不测。
“你很关心她?”华叔挤眉弄眼地推了他一把。
“我是很关心她,因为我正想收个徒弟。”他轻抚着下颔,淡淡地说出他在心底已做出的打算。
华叔被他吓得不轻,“你想收她当徒弟?”他有没有说错?收她?
“不错的主意吧?”东方朔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对她最是有用,也最能让她学会怎么保护自己。
“她就像张白纸一样,你怎么舍得染黑她?”他一个人黑心肝就算了,何必再拉一个人作伴?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他徐徐地露出一抹两全其美的笑意,“这些年来,我那抢遍天下无敌手的日子过久了也是很索然无味的,不如就调教个高手出来同我抢一抢,也好免得我一个人抢得太过孤单寂寞。”
华叔根本就不赞同他的馊主意,“你看看,那女娃横看竖看根本就不属我们这等人,你要找徒弟大可去挑别人啊,干嘛非带坏她不可?”
“你以为我是人人都收的啊?要不是对象是她,别人想拜师我还不想收呢。”这些年来想找他传授能够开家天下第一黑秘诀的人,都从泰山排到东海去了,他能破例地指名要收她为徒,她该感谢地去多烧几支香了。
“喔?”华叔想了想他话中的含意后,别有深意地瞄了他一眼。
东方朔边说边点头,“我观察过了,她现在是因为还没开窍,所以显得鲁鲁钝钝,但只要能激发出她的潜力,说不定我这天下第一黑,可以在她身上造就出个天下第二黑来。”
“天下第二黑?”他不看好地耸耸肩,“她哪是那块料?”
“徒弟成不成材,就看做师父的功夫了。”东方朔却是雄心万丈,非常看好她的前途,“你等着,只要在我拿出我的拿手绝活后,我相信她很快就会抛弃她爹爹说过的金玉凉言,成为我的头号高徒并且抢遍泰山!”
人间烟火是什么味道?
这三日来,每日回到了属于洗碗工专属的柴房后,适意躺在极不舒适的柳木榻上,夜夜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
明媚的月光旖旎地洒落了一室,温暖舒适的夜风缓缓地吹入帐廉内,窗外春花在静夜下依旧妖娆地盛绽着,但适意在这情氛下却一点也浪漫不起来,因为在她那有些神志不清的脑子中所存着的,尽是盘旋不去的虚幻食景。
肉香四溢的蟹肉蒸包、烤得酥黄金澄的橘味酱鸭、巧手做得细致剔透的水晶花饺、炖煮得吹弹可破的红烧蹄膀、清爽甘冽的攻瑰凝露……在她的眼前飘过来晃过去的,飘飘然地鼓动着她的心神,不一会儿,它们开始在她的脑海里翩翩起舞了起来,让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潦倒,但就算她目前处于两袖清风的贫穷状态,她依然相信她还是拥有武林人士们该有的志气和节操,谨遵着贫贱不能移、戚武不能屈的信条,绝不会忘了这些年来爹爹苦心教导她的江湖大义,更不会为了饿扁肚皮这种小事而忘却了她应有的尊严,可是……可是……
天晓得她多久没吃过一顿饭了!
“存心想饿死我……”饿得头昏眼花的适意,趴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发出微弱的悲鸣。
阵阵的饥鸣声,仿佛唯恐她会忘记她的处境还不够悲惨,像在通缉她似的在她腹中鼓噪震天地大作着,让她险些就忘了她刚才拼命说服着自己的是什么,以及安慰自己的又是些什么,反而又再度水深火热地忆起那个居然饿了她三日二夜的主使者是谁。
倘若她能有幸离开这里,她一定要自家中搬来大批的银两,然后用力吃垮这家黑店,让那个害她此刻饿得六神无主的东方朔,后悔他曾这么可恶地欺负过她,再让这家黑店永远的关门大吉再也不能危害世人!
当然,以上纯属她的个人幻想,成真的机率微平其微,因为日子一天一天的等过去,她所放出去求援的信鸽,到现在为止,都石沉大海似地尚未有只回来这里向她报佳音,她那距离结束苦难的日子仍是遥遥无期……
一缕方才还在她脑海中幻想的香味,轻轻巧巧地渗进空气里,让嗅觉已变得十分敏感的适意猛地从自怜中清醒过来。
食物的味道!
适意一骨碌地自床上坐起,飞快地点上柴房的灯火,在烛光下四处寻找着那简直勾去了她三魂七魄的人间美味。
站在门外两手棒着美食许久的东方朔,在她终于点亮了屋内的灯火后,极力忍下心中所有的笑意,伸手敲了敲她的房门,而后缓缓地探进头来。
适意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是什么味道?”为什么他整个人闻起来就是这么美味可口?
“鸽肉与香肉。”东方朔自身后拿出一大盘烧肉,诱惑地捧至她的面前,“要吃吗?”
就在适意正想美梦成真地大快朵颐时,丝丝的坚持又在她的心底提醒着她,不可接受这个罪魁祸首的施舍,她必须有志气、有节操,爹爹说过人可穷志不可穷,千千万万不可为了区区五斗米而折腰,她才不会因一盘烧肉,就轻易地原谅这个饿了她几顿的江湖人士的头号公敌……
她极力地撇过头去,试着不去看他手中的那盘诱惑。
“怎么,不想吃?”她不是已经饿了很久吗?明明连手都伸出来了,何必那么勉强地收回去?
适意高高地扬着小巧的下颔,尽量不去管她腹中正咕噜咕噜大声地抗议她口是心非的声音,依首坚持己见不愿与他同流合污。
“既是不想吃那我也不好勉强,只是……就是可惜了这些特地为你烧的肉。”他一脸惋惜地看着她,而后邪恶地转了转眼眸,“不如这样吧,我替你吃完它。”
一听到他要吃掉那盘烧肉的适意,反悔得有点晚地朝他伸出手,还来不及阻止,就见一点也不强人所难的东方朔,伸手抓起了盘中酥脆的烧肉就往嘴里放,啧啧有声地在她面前吃了起来。
“啊……”她心痛如绞地看着一块肥美的烧肉消失在他的唇边。
坏心眼的东方朔边吃边赞叹,“嗯,华叔的手艺是愈来愈进步了,这肉烧得够正点,皮薄、汁多、不油不腻、入口即化,真是过瘾。”
“啊、啊……”看他闭上眼满足地细细咀嚼的模样,适意的口中又逸出一声小小的惋惜。
“你怎么了?”他刻意拢着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颇无辜地看向她。
适意忍痛地朝他摇摇首,好不痛心地逼自己不要被他所影响,努力的抵抗着那盘鲜嫩欲滴的美味烧肉所带给她的强大吸引力。
“这里没养鸽也没养狗,这些肉是打哪来的?”她振作地甩甩头,试图用一些话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弄来的。”东方朔慢条斯理的又将一块烧肉塞进嘴里。
“哪弄的?”她极力不要去看他那很想由自己取代的动作。
他指指地面,“就这座山头上呀。”
“这座山头?”她来这里也有五日了,怎么从没看过这儿有那些动物?
“你不知道咱们这间黑店占尽了多少地利人和的优势,随随便便拿起弹弓往天上打一打,或是在门前多摆几个诱饵,就有一箩筐的信鸽和他人养来看门的家犬可来加菜。”
这就是当年他会英明神武的选择这个地方开店的原因之一。
适意瞬间睁大了眼,“这是泰山各大门派所养的家禽和家畜?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同时也是咱们这黑店的免费菜单。”他还得意的撇撇嘴角,“不花半两银子就可财源滚滚,要我放着这种无本生意不做?我又不是呆子。”
她终于知道她那些失踪的信鸪的下落了,难怪她发出去的信鸽统统一去不复返,原来就是被他当成端给客人的下酒料和给他当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