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甚是满意地拍着她的头顶,“好好跟着我学,待你学会了怎么黑遍天下这一点,并且能够灵活运用后,我再教你最高指导原则。”
“还有最高指导原则?”他也未免太厉害了,竟然还能研究出这么多。
“当然有。”他顾盼自雄的扬高了了颔,“若是没两把刷子,我哪能在这泰山横行无阻?”
他那副自傲的模样,此刻在她看来,竟也不觉得刺眼,反觉得很理所当然似的。只是,他既然这么有天分,他为何不做点别的,反而偏要做这种江湖中人都瞧不起的小事小业呢?以他的聪颖来看,他有更多可发挥的空间才是。
“你为什么会做这一行?”会不会是因为他小时被穷怕了,所以长大后才会以敛集钱财为志?
他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江湖生涯太没乐趣。”从小他就知道他无缘当个寻常百姓,生来就注定要在这混浊的江湖中打滚,他太明白当个江湖人的人生是什么滋味了。
其实,江湖人生看破了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先去苦练个什么盖世神功数十载,然后在向四方宣告正式踏入江湖之后,就开始穿着一套怕别人认不出来、所以十年也没换过的行头,手里总是拿着一柄破剑或是一把大刃四处地铲恶扬善、行侠仗义,在好不容易熬成了人人敬佩的大侠后,就开始要顾忌着大侠的光环和颜面,不能做出有损大侠颜面的事来;肚子饿时要装清高有志气,绝对不能接受他人的施舍或是奉献以维持形象,只能暗地里去帮官府捉捉小偷大盗换来几两银子里腹;往来的对象也得慎选,绝不可与寻常之辈斯混在一块,更不可与平常人在一起,必须与什么名门正派满口正义的人士或是风流懦雅的文士处在一块,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才显得有身分……
反正江湖人士好像除了专心做大侠就啥事也不必管了,就连生活的部分也都可以省略去,一辈子就只活在他人的眼光中、浮沉在不实的虚名里,直到一人孤独的老死,再留下一本可以传世的武功秘笈供后人瞻仰膜拜,这样就结束了江湖人的一生。
与其要他跟那些人一样,照规矩一板一眼的过日子、做着一成不变的无聊事,他还不如开家黑店来自娱娱人,按着自己的性子活得痛快点,更可藉机看遍人生百态。
适意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压根就不明白他的人生到底哪里没乐趣,可以没乐趣到让他立志开家天下第一黑来。
“不过……”他别有深意地凝看着她白荷似的面容,以指轻刮她那如丝如滑的而颊,“我现在才发现,在我平淡又无聊的人生里,其实也不是完全那么地乏味,毕竟,它偶而还是会出现一些挺赏心悦目的东西。”
“啊?”
他爱怜地揉着她的发,“我会好好指导你这位爱徒的。”
在他那迷人的笑意下,适意的思绪又再度悄悄的离家出走,辗转徘徊在他的身上。
窗外夜凉的东风徐徐吹来,吹乱了她一池心湖,点点的,泛起美丽的涟漪,令她的心微微悸动、缓缓苏醒。
淡淡缭绕的晨雾悄缓退去,一日复始之际,瑰丽幻千的霞云叠叠卷卷地缠绵在晕红的海角,不过多时,夺目眩人的旭日冉冉地自东海海面升起,刹那间,万丈金光直奔泰山,似是一袭金纱缕缕掩覆了春冷绿浓的山头,驱散了漫山逾野的晨意,将微曦的星辰褪去最后一丝的光芒,把夜色远远的逐赶至天边的那一端。
朝阳恣耀下,呈现在眼前的,尽是泰山峰峦突兀峻拔的壮丽气势。
适意抬起皓腕,微掩着刺目的晨光张目四望,叹为观止地看着在她脚底下,伴着金黄色的日光缓缓飘游过的浮雾云海。
她曾仔细打聪过,若是想在此时此处泰山顶峰的一隅览遍旭日东升的景致,需得自山脚下的东路或是西路两处起程,经中天门、盘岩道再直登山顶,全程二十几华里,重峦叠幛、峭岩怪石,千姿怪态、峰回路转,在攀上高达六千多级不过都是石砌的盘道,才能来到这个可说得上是直上青云的好地方;而这个地方,就是东方朔选择栖居的好地点。
“果然是会当凌觉顶,一览众山小。”她感佩地抚着胸口赞叹,“这实在是太美了……”
优雅闲柔的东风款款地拂上她的面容,为她带来了清晨的凉意,也带来了在观完日出后的清醒,提醒着她不能再继续感动下去,她还有许多每日初晨必须得做的差事等着她去面对。
适意恋恋地收回徘徊在群山之间的目光,转身离开客栈后方可观东日的角落,步伐沉重地走回厨房的后院。一踏入后院,映入她眼廉的,是一箩筐又一箩筐搁放在青葱草皮上待削的大白萝卜,她忍不住掩着脸,头痛不巳地想着她到底该怎么槁定这些东西。
她一脸无奈地坐在小凳上,拿起地上一根肥美的萝卜,技巧不太娴熟地再度削起要当作早膳供应的食材。
在这种好山好水的地方,未必见得也是有懂得欣赏好风景的男人的,至少那个七早八早将她自被窝里挖起来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当那天下第一美景为一回事,还说早就看厌了那快三十年也没什么变化的日头,更不会体恤一下她这个只会赏风赏景,却连把菜刀都拿不稳的徒弟,就只会在她面前堆满了萝卜,然后让那些她看了就头大的萝卜伴她度过这美妙的清晨。
她愈来愈觉得,她骨子里的浪漫情怀都快被东方朔给消磨殆尽了。自从拜他为师后,她虽是不必再窝在厨房裹当洗碗工,也不必再可怜兮兮的睡柴房改迁至客栈后的厢房去,可是她每日的工作可不会因身分变了而减少。天未亮,她就必须早起帮忙掌厨的华叔打理早膳,日里,她得跟在他的身边学跑堂,天黑了,他就将她拎进帐房里教她打算盘,直到夜深了才放她回房休息……
这种生活,比起她以往十八年来的日子实在是充实多了,充实得她没心思去想什么江不江湖的束西、或是什么诗情画意的烂漫情境,可是她也因此没空去找她原本要寻找的东岳盟主燕子曰,若是再继续待在这里什么事也不做,就一迳地跟着东方朔做生意的话,她恐怕永远也找不到那个靳旋玑想要找到的失散弟妹。
望着眼前一箩箩洗净待削的萝卜,适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压根就不知该怎么处理她脑中待办的事务,更不知该拿这些削也削不完的萝卜怎么办才好。
站在她身后看她哀声叹气了老半天的东方朔,一手轻敲着她的脑袋,将她从自怜的心境里拉出来。
“你还没削完?”早膳的时辰都已经过了,可她姑娘手里的束西就是迟迟不见上桌。
适意不好意思地迎上他质疑的眼眸,“那个……”
他鄙视的指着地上那些她辛苦了大半天的结晶。
“这些像狗啃的东西,就是你的杰作?”这些削得看不出原样的萝卜,能吃吗?她是想浪费他多少食材?
“我……”她面有愧色地垂首细声承认,“我没做过这些事……”她真的已经很尽力了,可是从未下过厨的她,也不知这些白白胖胖的大雍荀,为什么会被她削得像遭犬类啃蚀过,或是被削得像是人参般的细瘦。
东方朔看了她沮丧的小脸一会,轻轻摇首叹息,而后认分的在她身旁蹲下。
“看好,学着点。”他一把拿过她手中的萝卜,架式极为专业地为她示范了起来。
适意眼界大开地看着一根不起眼的萝卜,在他的一双巧手下,缓慢地被他手中的刀子褪去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外皮,眨眼片刻间,一根看起来晶莹剔透的成品就呈现在她眼前。
“这样会不会了?”东方朔淡淡地问着看得目不转睛的她。
她飞快地摇首,“不会,你再教一遍。”
东方朔微皱着两眉,照着她的要求再仔细地削一次给她看,而后转首再问:“会了吗?”
“还是没看清楚。”她依然对他摇头摇得很认真。
东方朔多疑地在心中暗暗思忖了一会,转眼想了想,道高一丈地拐着弯向她请教。
“是不是我削完整筐的萝卜后你就会了?”这只小狐狸还没出师就想坑他?
“对呀。”回答得很顺口的适意,在发觉自己应了什么后,心惊胆战地陪着笑脸看向他,“呃……”
“过来。”他不客气地一手将她揽至怀里,将她环抱在胸前一块坐在草地上。
“做什么……”适意才尴尬地想自他的怀中起身,他就将那柄沉重的菜刀塞进她的手里。
“把刀握好。”他的大掌稳稳地覆上她的柔荑,并且在她耳边撂下警告,“我再教一回,你若是再削不好,那些狗啃的束西就是你今儿个的三餐了。”
适意听了恐慌地张大了美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再也不敢有丝毫玩笑之心,可是她看着看着,她那极容易被勾引的思绪就被他勾走了大半。
她恍恍地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规律地晃动,从他这一双写满风霜且粗糙的大掌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辛劳的人。在他的现实和势利之外,他很认真也很踏实地过着每一天的日子,整座客栈上下的差事,他也几乎样样事必躬亲,一点也没有大老板的闷架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造就了他这个特异的男人?
在她背后的东方朔,其实也不怎么用心的在教她削萝卜。淡淡的发香徐徐盈绕在他的鼻梢,沁人的花香味和她玉白的颈项分散了他大半的心神,拥着似若无骨的她,他才发觉在他怀中的女子是多么地娇弱,唤起了当他头一回见到她时,她那白荷面容柳絮身的记忆……
一阵刺痛自适意的指尖缓缓传来,数点殷红的血渍,将他们两人飞散的心神同时唤回来。
“抱歉。”他边向她致歉边将她在怀里转过身,下意识的就将她的指尖纳入唇里吮净伤口。
温热热的暖意悄悄渗入她的心房,被他飞快的动作弄得分不清发生什么事的适意,在她定眼看清时,粉漾的红霞迅即扑上她的面颊。
“你……”她顶着一张快蒸熟的脸蛋,不知该怎么制止这个不经脑子细想就做出此等举动的鲁男人。
“我怎么样?”早就反应过来的东方朔,紧捉着她的小手,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嫣红的脸蛋。
“把我的手指还给我……”适意在他又要把她的手指送到他的唇边前,极力地想收回早就不流血的手指。
他邪邪一笑,“不还。”
“东方朔!”当他吸吮指尖的动作,逐渐转移阵地变成不客气地啃起她那只玉白的小手时,她忍不住在他的耳边大叫。
他还理直气壮地解释自己的行为,“削坏了我那么多萝卜后,我要是不从你身上捞一点回来,太蚀本了。”难得有这种窃玉偷香的好机会,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放开我……”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推抵着他,“我的手指又不能给你当成萝卜啃!”她就知道这个势利鬼什么都要跟她计较,亏她还以为当了他徒弟之后他可以少计较些。
东方朔赖皮地霸占着她的白净小手,愈啃愈是上瘾,到后来,他索性将她拖进怀里专心地啃吻上她细致的手腕,直至一阵嘶嘶的马鸣声和嘈杂的人群声浪自院外传来,才让他停止了他的恶行。
适意按着他的肩头看向院外,“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大清早的,怎么外头就这么热闹?
“某个老顾客来了。”东方朔意犹未尽地放闭她的手,一脸不痛快地将她扶起,并且识相地将她带到院内的角落去。
一匹狂奔的无主马儿,在东方朔才带着她到一旁时,便自院外十万火急地闯了进来,直冲至那堆萝卜的前方后紧急地停下马蹄,甚至还来不及喘口气就低下头来,大口大口地啖嚼起那些白胖的萝卜。
适意心痛地人叫:“我的萝卜!”她今儿个的三餐就这么被这匹来路不明的马儿给吃光了!
东方朔适时地搂紧她的纤腰,才没让她衡动的奔向前去和那匹马儿抢起那些萝卜来。
“这匹马是谁的?”她满腔怒火地回头问着阻上她去抢救三餐的东方朔。
他扯扯嘴角,“东岳盟主的。”
“东岳盟主……”适意怔愣了一会,“燕子曰?”就是那个她要找的人?
“没错。”他一手指向被众人恭迎而入的燕子曰,已经很能适应这个盟主一贯性的光临方式。
适意眯纠了美眸,有些存疑地看着来者。眼前这个走两步一喘气、跨三步一休息,看起来骨瘦如柴、落魄潦倒,有点像是饿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腿发抖无力的人真的是她想像中的东岳盟主燕子曰?
她不怎么相信,“他……是燕子曰?”怎么和她预想中的落差这么大?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威风凛凛的伟大侠客,反倒是像个名不见经传的流浪汉?
“是他没错。”东方朔翻着白眼,“每回他大驾光临,他那匹像是饿死鬼投胎的马,就会先冲进来平白吃我一顿萝卜。”那匹马要是再不改一改这种土匪般的行径,他迟早会把它从燕子曰的手中抢过来,然后把它给端上餐桌。
因爬这座泰山而累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的燕子曰,在换完气休息了一阵后,面对着所有仰慕他东岳盟主人名的支持着,满心优越感的他,不慌不忙地抬高了下巴挺直了背脊,英雄式地接受众人族拥而入,但他的前脚才踏进院子里,就被某向个人给瞪个正着。
他小心谨慎地看着正搂着美人的东方朔,发现东方朔正神色不善地对他眯眼冷瞪后,意气风发的神态马上自他的脸庞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地走至东方朔的面前,有些惶恐地搓着两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东方老板,关于耶些萝卜……”
东方朔朝他摆摆手,“你放心,我绝对会记在你的帐上,快点把你那匹老马牵到马房去。”
燕子曰的脸上堆满了诚敬的笑意,“好的,我这就牵去……”
适意僵在东方朔的怀中,一时有些分不清他们两个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东岳盟主,她秀眉打结看着东方朔的趾高气扬,以及燕子曰必恭必敬的态度,并且深深感到疑惑。
堂堂一个东岳盟主,为什么会对东方朔这么低声下气?是东方朔首经抢过他什么吗?还是他也有什么把柄在东方朔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