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旋玑讷然无言地张大双眼,抬首看着眼前云雾缭绕的险峻山岭,接着,他再低下头看着摊放在他手中的地域简介,很哀怨地喃喃念出上头的大略介绍。
“北岳恒山,东跨幽燕,西控雁门,南拥三晋,北临塞外,世称塞北第一山。”
数月之前,奉老父之命自嵩山起程出发,带着记载着家传剑法的旋门赋,照着老父年轻时曾走过的路线,开始四处寻找失散流落在外异母弟妹们的靳旋玑,为了完成重病的老父的愿望,展开了他那不知何时才能完成的寻亲之旅。
在他走访过泰山,并在泰山顶上找着了开黑店大赚不义之财的大弟东方朔之后,他寻亲的脚步又移至了北边,准备前往五岳中的北岳恒山。但在来这里的一路上,与他相伴而行的人是愈来愈多了,风闻第一剑法璇玑剑法就记载在旋门赋上的人,在听说了他正带着旋门赋四处找寻亲人的消息后,沿路上数之不尽的人想要抢夺他身上的这本旋门赋,每天都不时地来偷袭或是想暗中打劫他;或是想要冒认亲人借机行抢的不肖匪徒们,也频频的来向他冒名认亲,这一切,都在在地阻碍了他的前进速度,也害得他的行程进度严重的落后,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有办法顺利地走到这个目的地来。
根据他老爹靳风眠的说法,他那些失散的弟妹们,应该全都是当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而又在大弟东方朔的口中得知在恒山这个地方,就有两个准备竞逐今年恒山盟主的准盟主北堂傲以及韩朝云。当靳旋玑怀抱着满满的期待而来到此地,原以为他只要登上恒山,然后直接去找他们两人认一认哪个是他的亲人就行了,可是才走到山脚下,这座巍峨又美丽的恒山,就把他的美梦敲得碎碎的,让他只能站在山下登山处的客栈前怔怔地发愣,并且无语问苍天。
“这座塞北第一山……”他虚脱无力地垂下肩头,“还真不是普通的广阔呀。”谁来救救他吧,他要在这座数来就有上百个小山峰的恒山,我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那两个人?
一道笑谑的男音,轻轻在发呆已久的靳旋玑耳畔响起。
“这座山有这么让人叹为观止吗?”还没看过有人能在见到恒山时,感动得这么捶胸顿足的。
靳旋玑的眉峰隐隐抖动,“不,我是在哀悼我将流的辛苦汗水。”他突然很恨愚公当年移山时,怎么会忘了要移这座山。
“很美的景色是不?”站在他身旁的人抬首看了看美不胜收的山景一番,又淡淡地开了口。
他很想哀号,“是啊,而且还要命的广阔无边……”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恒山,他却恐怕会在这座数不尽的山峰里找到白发苍苍,而且还可能找不到那两个北岳准盟主。
站在靳旋玑身边的陌生男子,突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让自艾自怜不已的靳旋玑两眼无神地转过头来。
“你……是不是中岳盟主靳旋玑?”西门烈首先确认一下这个哀声叹气的男人,是不是他翻山越岭跑来所要找的正主儿。
“对,你是?”他倒不知这个跟他一搭一唱有一会儿的人是谁。
“我是你大弟东方朔花了大把银子请来的人。”西门烈亲切地朝他一笑,不经他的同意就拉着他走向前方的客栈,“进去喝个茶吧,我相信只要跟我谈谈后,你就不会继续望山兴叹了。”
靳旋玑狐疑地看着这个有着南方人面孔的年轻男子,不知为何,打心底对他感到十分亲切,并且觉得他的那双眼眸好像是不知在哪看过。
“你是东方弟弟的朋友?”他那个死要钱的财奴弟弟,会肯花钱叫这个人来找他?这该不会又是来打着幌子想夺剑谱的人吧?
“我和他勉强可以说是朋友。”西门烈轻耸着肩,拉着他坐在客栈里的一角后,便对他自我介绍,“在下西门烈,西岳华山人,外号师爷,同时也是来拯救你的人。”
靳旋玑狐疑地饶高了两眉,“拯救我?”
“此次我来,除了是来帮助你协寻失散的弟妹外,我还是来这帮你解决麻烦的。”西门烈递过一封信给他,“你不须怀疑我的来历,这是东方朔要我交给你的信函,你看过后就知道了。”
在确认过信中东方朔的字迹和内容后,靳旋玑稍稍对他放下了戒心,并且想向他请教一下他口中的麻烦为何物。
“我会有什么麻烦?”为了寻找亲人,他都已经解决过无数个大小麻烦了,这座山上还有什么能等着他?
西门烈理所当然的瞥他一眼,“你来恒山要找的人不是韩朝云和北堂傲吗?”
“对呀。”他用力点点头。
“那就是了。”西门烈两手一拍,为他们俩各斟上了一杯香名,“我就是来帮你解决那两个麻烦人物的。东方朔说,你一人绝对摆不平那两个讨厌鬼,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才会大老远的跑来这帮你。”
靳旋玑直皱着一张脸,“他们两个……很难缠吗?”他还记得东方朔好像也很讨厌这两个人,可是就不知道原因为何,加上这个人又这么说,那他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两个他要找的人。
他淡淡冷哼,“整座北岳没人敢动他们两个,人人光是听到名号就避之唯恐不及,你说他们难不难缠?”
“你知道些什么?”
“韩朝云,恒岳派第三代弟子。”西门烈身子往后一靠,正色地开始说起,“武艺在师门中列排第一位,乃继承师门掌门的不二人选,不但被师门寄予重望,更是今年恒山最有希望竞逐盟主宝座的人。”
靳旋玑吹了吹口哨,“这么厉害?”乖乖,一个女人也能统率师门还竞争恒山盟主?
“北堂傲,卧北门第三代首席大弟子。”西门烈又公事分辨地道出另一人的资料,“不但传承了师门绝技卧龙刀法名扬天下,并被指定为下一任的掌门,而且也是恒山盟主最热门的人选。”
“看样子,他们俩不相上下嘛……”这两人会不会搞不好都是他的弟妹?武艺都这么好,那一定和他家优良的血缘有关。
“一点也没错。他们连连打了数年,也从没分出过胜负来。”说完了官方说法,西门烈挨了个表情,有点可怜地看着这个想要从这两人中寻找亲人的靳旋玑,“但他们并不只是武艺不相上下,他们的脾气还都一样的坏。”
靳旋玑的音调拖得老长,“脾气……坏?”怎么对面的人表情突然变得那么可怕?
西门烈摇摇头,“先别说韩朝云了,单单一个北堂傲就够你头疼了。”
“怎么说?”不就是个武功不错的年轻人嘛,这有什么好头疼的?
“北堂傲是有名的目中无人、随心随性,不但任何人都敢犯,就连他的师尊们也都礼惦他三分,而整座师门的人更是没一个敢惹他。”西门烈说着说着,就把去找过北堂傲的人的下场报给他听,“举凡武艺稍好一点的人遇上了他,他不会给你任何理由,他不会去分什么对错或是青红皂白,通常他的一贯作风就是先用他的那把卧龙刀跟你打招呼,然后在你快断气前再问你找他做什么。”
靳旋玑呆若木鸡地望着他,对北堂傲与人打招呼的方式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同时在心底也深深地感到非常不安。
他咽了咽口水,“换句话说,只要我一去找北堂傲……”
西门烈摊摊两掌,“一旦找上他,你不只得先有和他拼上性命的准备,倘若你能在他的卧龙刀下活着,那你就更加不幸了,因为你还得跟韩朝云拔剑相向,然后再度浴血苦战一番。”
“韩朝云她为何……”该不会这座山上的人都是这么可怕的?无冤无仇的,她干嘛要这么做?
“韩朝云已经追杀北堂傲很多年了,整座恒山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是死对头,她不允许任何人杀北堂傲,谁要是敢抢她的宿敌,谁就是与她为敌。”那两个死对头的名声,以及非得拼出个胜负不可、不准任何人介入的怪事,不但早就传遍了北岳恒山,就连在其他地方也都是大名鼎鼎。
“还……还有这种宿敌的?”靳旋玑听得快瞪凸了两眼,并且觉得脑袋有些晕眩。
放眼江湖上的人,若是生事结仇者,不都是把对方干掉就算是报仇雪恨了吗?有谁会去管仇人是谁杀的?怎么这两个人把江湖定律颠倒了过来这么不一样?为了对方这个老仇人,他们可以去结更多的新仇家,恒山这个地方的师门,到底是怎么教导徒弟的?
西门烈边说边点头,淡淡地看着他一脸的白痴样,“就是因为有他们这种怪宿敌,所以整座北岳的人才不敢惹他们任何一个。”
“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仇怨?”靳旋玑甩去了满脑子的晕眩,非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可。
“他们俩之间根本就没仇。”西门烈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对那两人打架的原始起因感到挺好笑的。
靳旋玑愣愣地张大了嘴,“啊?”没仇?没仇还能当宿敌?
“听说北堂傲的师祖杀了韩朝云的师祖,韩朝云的师父为了报仇,也杀了北堂傲的师祖,然后他们这两个门派就这么结下仇怨了。”西门烈又知无不尽地再度把探扣来的内幕消息倒进他的耳朵里。
“这关他们两人什么事?”上上一辈和上一辈们的仇怨,古早得都可以化成灰了,那两个人干嘛还那么拼命?
“没听过父债子还吗?师们也是如此的。”西门烈不屑地睨了他一眼,又把他当成不会用脑袋的呆子来看,“师父们的旧仇,当然得由徒弟们来承担,这就是他们两个年年打、时时斗的原因。”
“听你说了老半天……”靳旋玑百思不解地抓着头皮,“这些跟我要找弟妹有关吗?”这个一来就恐吓他的师爷,吓他也吓了好一阵子了,可是这跟他寻亲的目的有切身的关联吗?
西门烈翻了翻白眼,愈看愈觉得这个嵩山盟主还真是孺子难教也,这家伙真是精明无比的东方朔的异母哥哥吗?要是说的事情没关联,他干嘛要在这边长篇大论的警告?他是怕这个笨家伙会呆呆的上山去找人,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某两人联后大卸八块。
“当然有严重的关联。”他闷吐出一口气,“如果他们其中一人是你的亲人,那么你就得一并摆脱另外一个人才有法子顺利认亲。”
靳旋玑小心翼翼的假设,“倘若韩朝云是我的妹子呢?”既然他去找北堂傲会让韩朝云翻脸,那他直接去找韩朝云不就结了?
“那你得先打败北堂傲才有可能带走韩朝云。”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香馥的热茶,有点同情地看着对面满脸笑意瞬间都垮掉的人。
靳旋玑可怜地大叫:“为什么?”老天是认为他寻亲之路不够坎坷吗?为何要这么为难他这个万里寻亲的兄长?
“因为北堂傲的心态也和韩朝云相同,他同样也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的宿敌,谁要是敢动韩朝云一根寒毛,谁就准备倒大楣。”反正不管他去找的人是哪一个,他都得排除万难一口气打倒两个人就是了。
靳旋玑开始感到忧心忡忡,“如果……北堂傲是我的弟弟呢?”
他的眼睫间又写满了遗憾,“真是这样的话,你就要有随时都有可能家破人亡的心理准备,因为韩朝云奉命一定得杀了北堂傲,然后顺道杀了他所有的亲人。”
靳旋玑讷讷地张大了嘴,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专门来跟他报废消息的人。如果这个西门师爷说的是事实的话,那他不就单独找这个不行,单独找那个也不可以?若是两个一起找,他还有可能无端端地被人联手砍死?这叫他怎么去找亲人嘛!
西门烈在他的脸色愈变愈青白已有大出血之势时,再接再厉地说出另一个让他更想吐血的消息,“很不巧的是,北堂傲也被师门授了相同的命令。”
这么说,不论他是认了哪一个做亲人,他还得外带多认一个仇人就是了。
他开始猛打寒颤,“我突然很希望他们两个都不是我的亲人……”不……不要吧,他不要性情这么激烈又这么具危险性的弟弟或妹妹。
西门烈却对他笑得坏坏的,“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指出,你要找的亲人,很可能就是他们俩其中之一,这座恒山上,没有其他的可能人选。”
无计可施却又不能躲一定得去找那两人的靳旋玑,头晕脑胀之际,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解决那两个麻烦人物,于是他只能把西门烈看成是眼前的唯一浮木,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完全把他当成此时解决消厄的救星来看。
“西门师爷,请问你有何妙计可助我认亲?”难怪东方朔怕他搞不定要派人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拿那两个人怎么办!
“计划嘛,是有一个。”他缓缓地摩搓着方挺的下颔,两眼灵活地转动了起来。
“在下洗耳恭听。”靳旋玑连忙拉长了双耳,屏气凝神地望着他。
西门烈相当有把握地朝他伸出一指,“只要你能解开他们的仇怨让他们化敌为友,这样即使认了亲,往后你也不会有麻烦更不会有后顾之忧。”
“化敌为友……”靳旋玑愈听愈怀疑,剑眉也吊成两座小山高,“可能吗?”让两个势同水火已经打了数年,脾气都差不多的两人做朋友?这就跟把两头想咬死对方的考虑放在同一个笼子里没两样?
“再不可能的事我也会把它变成可能。”西门烈不像他那么悲观,反而是气定神闲地咧大了笑容,语气里尽是信心满满。
“你?”靳旋玑忍不住仔仔细细把他打量过一番,就不知这位受聘而来的师爷到底有多神通广大。
“收了东方朔五万两白银受托来此,我一定会帮你办妥这桩事,你只要乖乖的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成了。”开玩笑,他所接的案子哪桩不是圆满成功的?他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靳旋玑半信半疑地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西门烈含笑地朝他勾勾手指,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后,就见靳旋玑的脸挨上了五颜六色,并且愕然地瞪大了眼。
“喂、喂……”他忍不住推推那个提供计划的主使人,“你确定?”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和解方式会有效?
西门烈朝他眨眨眼,“这是唯一可行之计,做不做就随你了。”
“这主意……不会砸锅吧?”一想到计划的全盘内容,他就不禁有些担心。
“本师爷办事,你大可放心。”西门烈得意地拍拍胸坎向他保证,“我会全程监督进行,直到事情大功告成为止,倘若我失败了,我不但会把五万两退还给东方朔,我还会再退他五万两当成致歉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