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态闲散地把玩着十指,“我只是好心的想帮你除去你的眼中钉,替你完成师门的使命而已。”
“把话给我说清楚。”朝云不禁悚然而惊,迅速来到他的面前,抬首要他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实,今日我们来这根本就不是要劫镖。”西门烈的眼神显得很邪恶,“今日真正的目标是,在那群护镖的镖师中,有一个北堂傲以往的仇人,他托我为他制造一个能杀北堂傲的机会。”
“你……”没想到他居然用这种手段在北堂傲的身后捅他一刀,他真的是北堂傲的朋友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又邪魅地漾着一副理所当然的笑,“虽然我是做了靳旋玑的生意,但不代表我不能同时也做别人的生意。”
聆听着他的话语,朝云全身的血液和灵魂都被他凝冻住了。
北堂傲……会死?光是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急急惶颤了起来,花样般的容颜了无颜色,眼底带着愤,猝不及防地扬起手掌朝西门烈无防备的脸上甩去。
谁都不能杀他,他是她的宿仇、他是她的唯一知己,他是她的……她恍恍地在心头问着自己,曾几何时,她竟然将他视为她的?是在来到这里之前,还是来到这里之后?是在他将温暖的唇印上她的之前,还是他入侵到她的心底之后?
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不去探索答案,可是她那为他揪得紧紧的心,却一再地告诉着她,她不能忍受失去。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西门烈边舔着唇角的血丝,边朝她漾出无所谓的笑意。
朝云指着他的鼻尖,语调忿忿的,“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发誓,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在朝云一把话说完,就飞快地跃上马冲下山岭去寻找北堂傲,西门烈一手抚着她打过的面颊,再也不隐藏其实痛得很想龇牙咧嘴很疼的表情。
“果然又是个冲动派的……”他不敢须教地摇摇头,“啧,坏人不好当。”
六神无主奔下山的朝云,一踏上山脚的平地,便陷进了一片混乱和刀光剑影之中,她小心翼翼地闪过正在厮杀砍打的山匪和镖师们,张大了水眸,极力在人群中寻找着北堂傲,以及那名想要杀北堂傲的人。
此刻的她,只有一个信念。
任何人都不能杀他,无论是谁,他们不能将他带走、让她失去。
想杀他的人究竟在哪里?是这一个、还是这一个?朝云心乱如麻地看着左右脸上皆是暴戾气息的大汉们,在闪亮的刀光下映出他们的面容,她却不知她到底要找的人是谁,她又是来这里做什么?说实在的,现在的她,没有能力去挽救什么,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任何事的发生,她唯一所有的,只是她自己。
“朝云?”正帮曲沃清点完劫来的财物打算运走的北堂傲,在人群中见着了她的身影,不自觉地出声唤她。
她的双眼立即寻到了高坐在马背上的北堂傲,并且看见在他身后的山坡上,有一名覆面的男子,正朝他远方向弯起了弓搭上了箭。似乎连风声都停止了,刀剑交错的金鸣声,也悄悄地在她的耳畔逝去,她只听得见,她轰轰急跳的心音。
朝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好缓慢,不假思索,她朝他奔去。
五步、四步、三步……
就只差几步了,只差几步,她就可以把她将失去的夺回来,她浑身发抖,扑向他,直将他扯下马背倾身紧紧护住。
尖锐的刺痛在她背后的肩窝处蔓延了开来,隐隐然的,艳丽炫人的血丝缓缓地渗透她的那件他曾为她穿上过的棉裳,染上了一层红,就像她的容颜一般,妖娆而又多彩。
北堂傲以为他的世界已静止在这一刻,再也不会流动。
朝云像是云朵般飘软的身子紧靠在他的怀中,她的体温惊醒了他,这才明白这不是他的噩梦,这一切,再真实不过。
他立刻张扬着眼眉,四下寻找仇敌。
远站在山岭上的西门烈,本只是想射个几箭恐吓他们罢了,谁晓得他不小心射得太准确无误,居然就这么命中朝云,在知道事情大条了后,他马上就蹲下以防被北堂傲撞见,并且飞快地扯下蒙面的黑布,处理掉手中的弓和箭,好让北堂傲找不到凶手。
就在他做完一连串的事宜后,他朝着山脚下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收到他哨音的山匪们,登时如风中四窜的黄沙,在转眼之间举批撤退不留一人,却留下了将朝云拖到远处去藏躲的北堂傲。
北堂傲隐隐地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之处,但他并没有时间去深究,寻着了一条逃躲的小径后,便带着朝云离开以免被其他镖师们追上,只是他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该如何回到山寨里为朝云疗伤,只能在滚滚的黄沙中,摸索出一条属于他们俩的道路。
一条令他们往后再也离不开、走不散的路。
※ ※ ※
北堂傲环抱着朝云,自那阵混乱中逃开了后,便在荒山野岭里四处找寻着回去山寨的路,但他很清楚,西门烈若是故意扔下他们,那么他们想要轻易的回去,恐怕只是痴人说梦,西门烈根本就是要他们两人在这情况下流落在外。
好不容易,趁着日落天候又变得寒冻之前,北堂傲在一座山岭上,找着了一座荒废已久的枯寺,虽然这座寺并不大,但里头是昔日纳客的某些厢房还是满洁净的,而在这座寺中,还有一处冷泉,非常适合朝云用来疗伤。
他将朝云带至某间厢房内,整理了四周一会便让她上榻休息,而他则是去打来冷泉和在寺后的小药草园里摘了些许药草,准备为她疗伤。
一直压抑着中箭痛楚的朝云,脸上虽是没出现过一丝疼痛的表情,但豆大的汗珠却不断淌落她雪白的面颊,让北堂傲看了更是不舍于她的坚强。
“虽然这里不舒适,但可以让咱们住一阵子。”他坐在床边将她扶抱起,边拨开她沾黏在伤处的发,边向意识有些模糊的她说明。
朝云还是很不放心,“还有人追来吗?”那群镖师追他们追了那么久,就不知他们是否有将他的仇敌给甩开了。
“没有了,我确定这里很安全。”北堂傲缓缓抚平她紧蹙的眉心,看她的面容徐徐舒放,逐渐流露出丝丝痛苦的神色。
朝云喘息地靠在他的怀里,不断地在脑海中命令着自己不要晕过去,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为他带来麻烦,一直以来,她都是个能够独立自主,不需要照料的女子,她和他所认识的女子们都不同,她是不一样的。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北堂傲心痛又心怜地拉开她的外衫,才想要拉开她的里衫时,朝云的小手便按住他。
“我没事……”伤在肩窝处,若是要处理伤口,只怕会有许多不便,为了不让他们都难堪以及又产生莫名的暧昧,她还是自己来就好了。
北堂傲却不这么认为,“肩窝插了一支箭,这叫没事?”她知不知道她的脸现在雪白得就像一张白纸?她知不知道她是流了多少血?想要用一句没事就打发他?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她试着让自己坐正,乏力的推他下床,将手绕至背后想要取出那柄仍插着的飞箭,但即使她是勾着了,她却没什么力气拔出来。
不愿再见她脸上闪过任何凄痛的北堂傲,不理会她的反对,将她的脸庞紧按在怀里,将手伸至她的背后想代她拔出那柄飞箭,她却不让,不愿让他疗伤。
对于她的反抗,他不禁有些躁怒,“你现在是在搞什么鬼?”
“我不要再欠你人情。”他已经救过她数回了,再欠下去,她会不知该怎么还他的这个人情。
她宁愿让自己痛彻心肺也不要再欠他的人情,硬是与他拉扯着,更让肩上的疼痛加倍,可是她还是不愿软弱下来,不愿自己在他的眼中是个弱者,她与他一样,都是个强者,她还记得,他是个只认同强者的人。
“别逞强了,这不是让你耍性子的时候。”他气怒的将她的双手都捉来胸前,用力的拥住她,想趁她两手不能动弹时乘机为她拔去那柄停留在她身上已久的飞箭。
她还是无比的固执,“不行……”
北堂傲索性一口气扯裂她的裹衣,让她雪白的肌肤全都暴露出来,并且放纵自己恣意吻上触目所及的每一处,也让她无血色的小脸终于有了一点点的色彩。
“现在,你还剩下什么可以矜持的?”他抬起头来,眼眸炯炯地瞅着她,“若是还有,我会把它找出来加以破坏,好让你甘心的让我疗伤。”
因他的话,朝云的小手缓缓地松开来,任他将一手按住她赤裸的背部,一手放在她身后的飞箭上。
“朝云。”他在开始拔箭时,低声地唤着她。
他低沉又哑涩的音调,令她的灵魂也为之战僳,不知不觉受诱地朝他靠了过去,抬起眼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忍着。”他不忍地向她交代,开始动手拔出那支深插入她肩窝的箭。
看着他的眼,朝云试着仔细地把眼前的一切都记下,不肯晕过去。
恍然间,她忘却了她正遭受着拔箭的痛苦,因为他炯亮中带着怜爱的眼、他那因她而紧皱的浓眉,在在地显示出他的在乎,她才知道,原来她是有被他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头的,这让她可以忍住背上烧一般的痛,可以忍住她眼中欲夺眶的泪,可是她却忍不下心中那颗正流离失所的心。
她的心,就像是天上的云朵,愈飘愈远,直飘向他的方向去,再也不复返,不肯回来停留在她的身上。
冥冥中的情牵,让她再也不能走开。
“何必这么逞强?”拔完了箭,却发现她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清醒,北堂傲怜惜的指尖滑过她的眼畔,勾出她苦苦压抑的泪。
“我……”剧烈的疼痛令她倚在他的胸膛上喘气,再也无法移动自己分毫。
北堂傲为她敷上了草药包扎好后,小心的将她纳入怀中为她披上外衫,回想起她当时是怎么替他挨下这柄箭的,以及她当时脸上的那份惶急和害怕,令他恍然的以为,她的那些神情,全都是因他而生的,这让他有丝快乐,也有丝纯粹的满足。
他轻柔地抚着她的发,“那时,你为什么会来?”其实,她是不须赶来救他的,因为在她的使命中,根本就没有救他的这一项。
“因为西门烈出卖你,他做了别人的生意让人来杀你。”她不忘向他示警,“往后见到了西门烈,你要当心他。”
他的唇边勾着一抹笑,“我若死了,你不是更省事?”
“他们没资格动你,我不会允许的。”她反感地摇首,怎么也无法容忍他人向他动手。
北堂傲含笑的轻弹她的俏鼻,“都说你跟我很像,你就是不肯承认。”她也许不知道,她现在的口气,简直就跟他一模一样。
“我不是你的影子……”对于这点,她还是坚决地否认,她还是相信,她有着她自己,并不是全然都跟着他走、跟着他游移的。
“别又用你的声音诱惑我。”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低声轻声轻哄,“闭上眼歇会吧。”
以为他要离开的朝云,心头悬得紧紧的,不肯投放敞开了双臂准备迎接她的睡海,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他看明白了,低首在她的耳边保证。
得到他的保证后,朝云才合上双眼,再也无法负荷地沉沉睡去,但北堂傲却转首看向窗外那抹定立已久的熟悉身影,悄声地离开朝云。
与北堂傲同一师门的腾虎,恭谨地站在厢房的门前,以迎接刚踏出房门的北堂傲。
“大师兄。”他朝北堂傲深深一颔首,为他突如其来的打扰而致歉。
“找我做什么?”北堂傲冷漠地看着这个满面风霜的师弟,在心底对他的来意猜出了七分。
腾虎依然低垂着头,“你已经数月没回师门,师尊们怕你出了事,所以……”
“我有事要办。”与那个无聊的师门相较起来,待在朝云的身边有意义多了,至少,她能让他挂念,不会像这个师门,就连让他留个去理会的心神都没有。
“大师兄,跟我回师门吧。”已经找了他数月的腾虎苦苦地向他请求,就怕他玩性一起又是数月不回去,到时他该怎么去向师尊们解释?
“回去?”北堂傲哼口气,“师尊们是想叫我照他们的心意,帮他们抢个恒山盟主的位子来过瘾是不是?”
他怎么会不知道师尊们派这个师弟来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又为了那个北岳盟主的位子?师尊们是怕今年的位子又会被朝云的门派给抢了去,让他们又经历一年的颜面尽失,所以才会赶在盟主大会举行之前,急急派出所有的人来寻他这个镇门之宝,好让他们能够借他扳回他们所要的尊严。
尊严?这玩意有何价值?
被他们当成棋子数年了,跟朝云打打杀杀的满足了那一票师尊们的成就感,让他们在其他门派的面前能够趾高气扬,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他这颗棋,也是有会累的时候,而且他也从不在乎那些什么虚名、师门尊严和他的自尊。
其实,他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腾虎果然不出他所料地说出他心底所想的话,“恒山的盟主大会就要展开了,师范尊们交代我一定要带你回去,他们希望你通货膨胀在今年打败韩朝云拿下盟主的位子,并且继承师门。”
他马上回拒,“我不回去。”此刻的他,不想走,更不想继承师门,即使他能恢复武功,他也懒得再为任何人挂帅出征,在北岳里与朝云继续厮杀,而他也不要那个劳什子的掌门之位。
“但师尊们说……”
“则提醒我该做什么。”他冷肃的眼神立刻杀向腾虎,“回去告诉他们,没有人有权力指使我做与不做。”
腾虎哭丧着一张脸,“大师兄……”为什么这个师兄的脾气就是这么坏?连教导他功夫的人,他都可以不尊师重道,那这世界上还有他会在乎的人吗?
“你走。”北堂傲懒得再多废话,也不想惊扰了里头才刚睡去的朝云,马上向腾虎下逐客令。
“你是为了谁而……”腾虎不死心地想找出他不回恒山的原因,两眼才稍往房内探去,就看见了榻上那个熟面孔,“那个人是……”
北堂傲飞快地横挡在门扇前,阻止他的视线进入,不许他看那将他的心勾得收不回来的朝云。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认出人的腾虎愈想愈奇怪,完全没想到这两个势同水火的人,怎么会在荒山野岭里同处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