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傲平静的拍抚着她的背脊,“我若不开门,我师叔会在铲平这座山寨后杀了你。”以他师叔会亲率这么多人来找他,又一副与她师父就快厮杀起来的模样来看,他师叔似乎是很想借这个机会除掉她。
“叫西门烈帮忙。”心慌意乱的当头,朝云不假思索的就把掠过她脑海里的人名说出来。
他缓缓摇首,“西门烈不会插手这种师门恩怨。”
“靳旋玑呢?”靳旋玑是他的哥哥吧,他不可能也是袖手旁观。
“他虽是护得了我,但却顾不了你。”他的眼底写满了憾然。“身为中岳盟主,他不可能为了我们同时得罪两个恒山师门。”为了维持五岳的和平相互制衡,靳旋玑就算再笨,他也不会打破这个平衡点。
朝云抬起头来,水亮的眸中凄婉得没有一丝虹彩,微微的疼,搅和在她的心坎里,令她不顾一切。
“我若出去了,你会后悔的。”她深切地凝睇他的眼瞳,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北堂傲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心酸,和付出一切却只是迷梦一场的心灰,看她坚决的把泪咽下去,直压在眼眶里、心头处,令他不禁幽然长叹。
“不要怀疑我。”他抻手抚去她眼中的疑虑,“我比任何人都想留住你。”他不是他们之间的叛徒,更不是想置她于不顾,只是他得有所选择。
“那……”朝云迫不及待地想开口,他却沉沉地截断她的话语。
“等我。”北堂傲慎重的在她耳边叮咛,“我会去找你。”
她的眼中瞬间泛满了泪,“不可以,你不能来……”
“只要我恢复了武功,你师父的剑法,我还不看在眼里。”若是登上了她的师门要带她走,就必须与那些为了远久前仇恨而横挡着他的人动手,他一点也不在乎。
“但我不能让你杀他。”她的声音逐渐泛冷,深邃的悲哀冲淡了浓情,与他之间的距离忽然间变得遥远。
北堂傲仿佛看见紧绷在他们之间的一条丝线,就要因外力而断裂,仔细看着她的面容,他看见了她以往的倔傲,是他熟悉的宿仇模样,不是昨夜那与他紧紧依偎的女子。
他知道,一旦让她走出这道门,她又将变回那个与他誓不两立的朝云,背负着那无谓的使命感,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再次把自己的心放逐到天边流浪,不再回到他的身畔。
“你要选择师门?”隐隐的怒,停留在他的眼睫之间,他不假思索地将她的肩头握紧。
她微蹙着眉,“你和我一块留在这里我就不必选。”有些负气,又像是在赌博似的,把她难以抉择的问题交由他去选择。
北堂傲静默不语,试着镇定下心头滔滔的激浪,仔细想着她意气用事的来由,细看她那眼底的不安。
“留住我,说你不要我走。”她殷殷的向他请求,把一切都豁出去。北堂傲却向她摇首,给了她一个缥缈又确切的誓言。
“我要我们有未来。”他不要只是一时贪欢,也不要只能短暂的拥有,他要的有很多、很多,为了他们两人,他必须看得更远。
朝云有些明白,但止不住的失望,却强烈得让她难以多加思考他的话义,她只知道,他不愿留住她,即使她有意跟随,他还是要把她推回去开始之前的原点。
“两位。”西门烈一脚踹开房门,“下面那两帮人已经要打起来了,靳旋玑也快挡不住了,我没时间再让你们继续这里互道别离,现在就跟我下去。”
“等等……”朝云惶然的摇首,两手紧攀着北堂傲不肯放手。
“不能再等了。”西门烈等不急的一手拉着他们一个,拉着他们就往楼下去救火。
脚步踉跄地一路被拖下楼,朝云两脚方才在大门前站定,她师父染霞客的吼声便已吼至。
“朝云,马上过来!”一见到心爱的弟子与宿敌站得那么近,染霞客就恨不得能马上分开他们。
“傲儿,过来这里!”北堂傲的师叔飞豹也气急败坏的叫嚷着。
朝云与北堂傲相互交视一眼,空气中,泛滥着依依的离情。
留不留她?
朝云无言地以眼神问着他,再给他一次抉择的机会,但北堂傲的眼眸里自始至终都写着他已定的心意,不愿因一时的不忍而误了他们的将来,依然坚信着她会等待着他,明白他所给的誓言。
残酷地,他调开了目光,表情坚毅而执着,几乎将她的芳心碾碎。
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留她。
朝云眨去眼底的泪,扬起头来,首先挪动脚步,一步步的朝染霞客那边走去,沉重的脚步,像是踩在这些日子来她构筑的梦境上,一步步的,把它们都踩碎了。
“傲儿!”叫不动人的飞豹,在拉不下颜面之际,又出声催促着。
北堂傲慢条斯理的瞥他一眼,炯炯的杀意,足以宣泄心底的愤,令飞豹悚然一惊,把话都吞回肚子里。
“靳旋玑。”染霞客领着朝云走至他的面前,“我听说,你对朝云用力卸武式?”
靳旋玑摸摸鼻尖,“没错。”
“解开它,并且交出浮雾剑,不要逼我们与你反目。”
靳旋玑朝身后勾勾手指,自曲沃手中拿出朝云的浮雾剑交还,随后提起自己腰间的佩剑,出手甚快灿白剑影在朝云的身上流划而过,眨眼间便收剑回鞘。
感觉体内源源不绝的内力直涌而上的朝云,还在努力调整体内不适感时,在眼角的余光中,不意地瞥见染霞客眯眼冷看北堂傲的模样,以及他缓缓抽剑的动作。
“不要杀他!”她飞快的想要阻止,但犹不稳的身子晃了晃,慢了一步。
在染霞客的长剑抵达北堂傲的心房前,靳旋玑像是鬼魅般的来到北堂傲面前,一剑挚碎他的长剑,并以凉凉的剑尖轻拍着他的面颊。
“不要对我的弟弟动歪脑筋喔。”靳旋玑笑咪咪地氢剑尖改摆在染霞客的脖子上,“不然我可是会忘了我是什么中岳盟主,然后不顾身份的和你动手。”
“今日算你走运。”染霞客忿忿瞪现有靠山的北堂傲一眼,衣袖一拂,转身带走所有的弟子,“十日后,盟主大会见。”
朝云并没有跟上,心房仍因方才北堂傲在生死一线间而剧烈地跃动,不敢想像这种旋死旋生的感觉又要降临在她的身上,一夜情浓,胜过十年宿仇,深沉的叹息,在她的耳际回荡着……
她舍不下。
“朝云?”见她没有跟上,染霞客又回首召唤。
朝云站在原地,只是用眼眸定望着北堂傲,声音紧缩在喉间,梗住无法出声,说不出口,也不知该向他说些什么。
北堂傲看懂了她的眼眸,缓缓踱向前,旁若无人般地,擒住她小巧的下颔,用力的在她唇上印下深深一吻,并乘机在她的耳边呢喃。
“等我。”
这回朝云切切实实地听进了心底,她抚着他的唇,用力的朝他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跟上染霞客的步伐。
“北堂弟弟,我是不反对你这么热情啦。”靳旋玑一手掩着臊红的脸,一手搭着他的肩头,“不过请你下次看一下时间和地点好吗?”他实在是愈来愈怀疑这个北堂傲是不是他弟弟了,他家好像没有这种热情奔放的血统。
“刚才干嘛出手救我?”北堂傲定定的看着朝云离去的方向,漫无边际不经心的问着他。
他很无奈地叹息,“即使你的脾气硬、性子死、怎么样也不肯认我,但你总是我弟弟。”谁教他的命苦?每个亲人都不好搞定,他也只有认命点。
“解开你的卸武式我就叫你哥哥。”北堂傲忽然回过头看了他一会,然后朝他扔下这句话。
靳旋玑喜出望外地睁大双眼,“你肯认我了?”没想到西门烈这招棒打鸳鸯还真的管用,居然能够让嘴硬的北堂傲改口。
“我有事要办,不能没有武功。”北堂傲淡淡地看着他兴奋过度的表情,很努力的压下心中的不屑感。
“好好好,我马上解……”靳旋玑乐得什么都答应,当下立刻顺从他的心意为他解开卸武式。
“傲儿……”觉得师门面子都已经被他扫尽的飞豹,愤步上前才想找这个任性的徒弟算帐时,北堂傲冷冷的目光已扫向他。
“用不着叫得那么亲热,我要退出师门。”北堂傲嗤声冷笑,挨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德行来对待他。
飞豹怔了怔,“什么?”
“我懒得再跟你们那无聊的仇怨瞎混,也不想再和你们一块搅和降低我的格调。”北堂傲不屑又不耻地睨着他,并且先下为强,“与其让你们逐出师门,还不如我现在就开革你们。”既然他们的存在会妨碍他的情事,那么留着他们也没用。
“你这叛徒……”飞豹跳脚地命门下所有弟子全都扬着长刀,准备来清理门户。
北堂傲甩甩两手,觉得自己的内力正在恢复中,但他仍是用不上什么劲,也没什么心情来应付这些他看了就烦的人们,于是他转转眼眸,回过头对靳旋玑笑得乱不怀好意的。
他刻意甜蜜地叫着:“靳、哥、哥。”
“再叫一次……”靳旋玑感动得泪花直在眼眶里乱转,仿佛像是听到了天籁,“再叫我一声哥哥。”好窝心哪,就连东方朔都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而这个刚报到的弟弟,开口就先送他这份大礼。
“靳哥哥,你若是有身为兄长的自觉,那就叫他们滚远一点别来烦我。”北堂傲狡诈地在他耳边灌着迷汤,“做为我英明神武的兄长,是该懂得如何友爱才刚恢复武功的弟弟对不?”
晕陶陶的靳旋玑,飘飘欲仙地晃至飞豹的面前,随手拉出腰间的佩剑,开开心心的对他们咧大了笑容。
“我家弟弟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为了他那可爱的弟弟,要他树敌或是踢倒几座师门,他都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为北堂傲耍的手段而直翻着白眼的西门烈,在靳旋玑去摆平那一票卧北门的人时,慢条斯理的踱到他的面前。
“北堂傲,有件事,我说了你可不要伤心喔。”西门烈有点害怕又带着看好戏的意味,直盯着那常常翻脸不认人的北堂傲。
“什么事?”一恢复了武功,北堂傲果然就不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伸手接过曲沃递来的卧龙刀,打算等一下就先找西门烈清一清旧债。
西门烈一步步的往后退,声音小小的,“你的那个韩姑娘,她要嫁人了……”
北堂傲愕然地张大双眼,对于耳朵所听到的,有些不敢置信。
她要嫁人?她怎么从不曾对他提起?若是他早知道这回事,他怎么也不会让她回去的,为什么事先都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反而在这节骨眼才来让他后悔?
送走北堂傲师门的靳旋玑,见北堂傲的脸色都变了,于是赶紧将西门烈扯到一旁。
“你干嘛挑这个时候说?”想说不早点趁北堂傲还没恢复武功的时候说,他是皮痒吗?
“没有比这个时候更适合了。”西门烈坏坏地扬着眉,然后一骨碌的躲至靳旋玑身后,要他来消受北堂傲的脾气。
感觉自己失去的内力,在一瞬间因这件消息而气怒得全都回笼的北堂傲,紧紧握住手上的卧龙王爷刀,用要吞噬人腹的眼神恶狠狠的瞪着靳旋玑。
靳旋玑怕怕地咽了咽口水,“别、别这样瞪我嘛……”
“说!”北堂傲用力的把刀架上他的颈间,“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说清楚!”
※ ※ ※
“朝云。”
染霞客高坐在师位上,再一次出声唤着回来后就一迳坐在大厅里,仰首看着窗外的朝云。
朝云缓缓地回过头来,思绪悠悠的,一点也没有心思参加这所有师门弟子为她举行的洗尘会,只是示意地对他抬了抬眼眸,而后持续地沉默着。
“刚才说的你可都听清楚了?”早就习惯她不言不语的染霞客,对她那心不在焉的态度叹了口气。
她不耐地应着,“没有。”
染霞客拧着眉心,“去你的房里试试嫁裳吧,那可是织娘们花了数日赶制出来的。”
“什么嫁裳?”
染霞客淡淡地重复,“你出阁时要穿的嫁裳。”
“出阁?”她猛然一惊,心神顿时凝聚在这上头,“嫁谁?”
“你大师兄。”染霞客唇边噙着一抹笑,十分乐见爱徒嫁予自己的独子染造霜,也企图也这方式留住这名得意弟子。
“这事是谁作主的?”朝云抬首看了身旁的染造霜一眼,面无表情的问着,想知道是谁这么擅自作主她的未来。
“我。”染霞客含笑地拈着白须,并且告诉她另一件消息,“你爹娘也同意了。”
她有丝怔然,没想到那从小就将她送上山学艺的双亲,竟然会与她生疏到也不问她的意见,就自行同意这件婚事。
“我决定先让你们成亲,由你们两人携手参加盟主大会。有你们两人联手,定能打败北堂傲。”染霞客以为她的沉默就是她的默许,快乐的向她提出一个以为是她梦寐以求的交换条件,“只要你打败了北堂傲,你就是下一任的掌门了。”
朝云并没有很留心的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脑际空荡荡的,旋绕着许多她分不清的心音,北堂傲的话语仍存留在她的耳边,但它却渐渐远退,让她怎么也听不清,捉不住那片刻温馨的尾巴。
“你听见了吗?”染霞客见她一迳地沉思,忍不住再询问她一次。
她恍然地问:“婚期在什么时候?”
“盟主大会的前一日。”
前一日?那不就只剩九日了?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北堂傲他会赶来吗?或者他根本就不知她将要嫁做他人妇的消息,万一他来迟了怎么办?
万一他没有赶上,万一……他根本就不来呢?
染霞客被她神游天外天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朝云?”
“我要静一静。”朝云喃声地应着,不管众人投射在她身上讶异的目光,心神恍恍地走出大厅,无意识地踱回自己的房里。
掌门之位?许配给大师兄?她将要被恒久的困在这座幽暗的师门里?不能的,因为她知道,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令她枯萎,她无法承受这么深重的束缚。
她的心已经变了,她还不习惯,没有北堂傲的日子;她还不能适应,没有与他相依的黑夜。要她这名追逐者放下前尘往事,她万分做不到,要她放下多年来唯一追寻的方向,就等于是要她舍弃自己。
静搁在她房内桌上的簇红嫁裳,像是会刺目般的,一钉钉扎进她的心底。
她走上前,低首细看,是件平金刺锈制成的楼凤飞岐。
艳红的表面,以繁复的绣工绣出许多工整有序的花纹,没有一针误工、没有一个花纹是错置其位的,让她觉得,它连美丽都要循规蹈矩、按顺着沿袭已久的章法没有一丝变化,就像是这座师门长期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令她对制式化的规矩命令逐渐麻木,渐渐的,生活变成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