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有体力陪他继续水深火热下去。”西门烈小声地在嘴边咕哝着,转身走向那个又开始练剑的北堂傲。
西门烈一手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先缓一下。
“关于韩姑娘……不见她真的好吗?”西门烈至今仍是对于北堂傲的作法十分不解,也不懂他干嘛这么狠心。
北堂傲微微一怔,继而转过脸庞,“她明白我心意的。”
“我倒认为她一定是很心慌,不然不会跑来找你。”她一个人大老远的跑来就是想见他一面,没得到只字片语和一声安慰,想必一定很难过。
北堂傲垂下眼睫,面容上换上了阵阵心忧,也担心起她若是想不透、耐不住,一旦坏了事那该怎么办。
“你不担心你未技艺大成,她的师父就已经逼她嫁别人?”西门烈说着说着又再提出另一个假设。
他面色一改,神情自苦的释出一抹笑,“你太不了解她了。”在她的性子方面,他若是没有把握,他就不会这么做了。
“喔?”
“从没有人能够指使她做她不愿的事。”北堂傲对这一点就很胸有成竹。“谁要是敢逼她,谁就有苦头吃了。”朝云的脾气,才不会比他好到哪去,逼她?向来只有她逼人的份而已。
西门烈忽然想起她的一贯作风,“她不会踹倒她的师门吧?”
“她会的。”北堂傲笑扬着眉应着,再转身以剑指着遢沉醉在幻想中的靳旋玑,“起来,时间不多了,咱们再练下去。”
“又来?你就饶了我吧。”
※ ※ ※
盟主大会前一日,众所登上恒山欲逐盟主之位的人们,皆在这一日来到朝云的师门参加盛宴。赴宴考,意欲多为试探或欲从旁人口中探得朝云这准盟主,她的剑法究意是大成到何种程度,也好对明日之争先做准备。
层层叠叠的山峰群岭中,人声吵吵嚷嚷,携礼赶赴盛宴的人、挑礼的搪夫,登山的疲惫喘息声、吆喝声,夹杂在松涛阵阵里,自远山的山荫下看去,似并然有序的蚁,一路绵延到蓊翠的山头上。就在人潮涌进恒岳派的同时,在恒岳派的师门里,也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浪。
自夜半就不见应留待闺中等待着吉时出嫁的朝云后,染霞客派出门下悉数弟子,挨着山头漫山遍野的寻、家家户户的找,就是不见今日大婚的正主儿朝云。迫于吉时将近,宾客们也纷纷涌至,随着时间逝水般地流去,整座师门的人,就像是包拢不住一团会将他们烧毁的烈火的纸团,皆不知该如何度过将会使师们名全毁于一旦的重要时刻。
染霞客再度自内堂探首看向大厅,为那坐无缺席的人潮虽是有些许的欣慰,但更沉重的恐惧感也同时压上他的心头。
他伸手拦下匆匆路经他身旁的暮霭,怎么也无法忍下心底的焦慌。
“人找到了没有?”都从夜半找到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还没。”为寻朝云也是一夜没合眼的暮霭,再次无能为力地低垂着头。
染霞客不禁急如锅上蚁,“吉时快到了,她到底是跑去哪了?”前阵子看朝云的样子和往常一般少言且顺从,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会突然来个不告而别?
暮霭绞扭着衣衫,“师父,宾客们都到齐了,这下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再去找!”染霞客挥着手震声大吼着,忙把一室的弟子们都给再吼出去寻人。
就在染霞客的吼声刚落,一道清寂的影子静立在内堂之外,被染霞客赶出去找人的暮霭,急急忙忙的向外跑出去时,正巧与那抹影子撞个正着。
“师姐?”暮霭一手捂着撞疼的额,怔怔地看着他们快找翻恒山的朝云就站在她的眼前。
“找我吗?”朝云扶稳她的身子,淡淡地看着内堂里头快气翻的染霞客。
“你上哪去了?”暮霭心急如焚地将她拖进去,边走边问这个让每个人都快急死了的朝云。
她的眼眸里带着笑,“练剑。”
“可是你的剑不是……”暮霭狐疑地看向她的腰际,发现那柄数日前被她扔下山崖的浮雾剑正好好的搁挂在她的腰间。
“我将它找回来了。”朝云提起长剑,爱怜地抚着剑鞘上头的花纹,“因为,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赢回我的未来。”
“朝云……”见到失踪已久的朝云终于出现了,染霞客才放心的喘口气,但随即又对她斥道:“你这是什么模样?已经要拜堂了,还不快去打扮打扮?”
朝云缓缓地迎上他的眼眸,冷清地看着他,“没有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染霞客为她突如其来的话语急出一头汗。
“那日我之所以会回来,是因我要面对你们和面对我自己。”朝云在他的面前站定,并且扬高了手中的剑表明她的心迹,“但我不想再欺骗自己,所以今日不会有什么婚礼,有的,只是剑下分胜负。”
未来是她的,人生也是她的,没有人有权为她决定什么,更没有人可以决定她的爱恨、她的良缘。
在这些没有北堂傲的日子来,她反覆地想着,即使她可以放下一切、抛去恩怨、舍弃浮雾剑,可是那些却未必会放过她,并且将会如影随行的伴随在她的生命里,时时回来在她的心里纠扰着,让她即使离开,也永远都要背负着。既是如此,那何不回来好好的面对这一切呢?何不正视着自己所想要的,放手一搏?
她不想再漠视自己的心声,她和北堂傲一样,她要他们有未来。
“你在说什么胜负?”染霞客因她脸上那份顽抗的表情而隐隐怒颤着,万万没想到,她这个用来对付其他师门的利器,居然会有反目对内的一日。
朝云抽出手中的浮雾剑,并将它给向想要迎娶她的染造霜。
“想娶我过门,就得先让我点头。”想娶她?那得看他有没有本事。
“朝云?”染造霜的脚步忍不住退了几步,有些害怕地退至染霞客的身旁,悄悄拉着他的衣袖。
她微眯着眼眸,“我不会承认一个功夫比我差的人是我丈夫。”胜不过她,那他就没资格与她共偕白首,若是不比她强,她才不愿做跟随在任何人身后的影子。
“是男人的话,就快点过去和她一较高下。”染霞客气愤地扯开染造霜,推着他上前去把今日最重要的女主角赢回来。
染造霜面色瞬间变得青白,“什么?”叫他和这个剑艺在师门排第一的师妹比划?
“宾客都已到齐了,有新郎没新娘,咱们丢不起那个脸。”染霞客又在他耳边分析着利弊,不愿因儿子的一时胆怯而坏了恒岳派的名声。
“可是……”犹豫不决的染造霜,在朝云扬剑待发时,更是迟迟不敢上前。
染霞客一把将他推开,“快去。”
嗡嗡鸣脆的声响,在朝云震动的剑尖上泛开了来,宛如一道细致的乐器正发出悠然的乐音,素手纤纤翻转,流光之外,剑面映出她云絮般雪白的面容。
为了她那清亮的眼、粉党的眉,巧巧如画的脸庞,染造霜也不禁心动欲试,忘了在她的美的背后有着刺,忘了她有着烈火般的性子,极其容易烧的焚炙,纯然一股想要获得的力量,驱使着他向她盲目的前进,命令他去留下这朵不愿停留的纤云……
但他并没有看清事情是如何开始以及如何结束的,初初朝她跨出脚步,浮雾剑即在她的腕掌之间轻轻挑转出一朵剑花,俐落的光影随即闪濯在他的双眼之前,他下意识地举剑防卫四面袭来的剑式、犹未分清辨明它们来自何处方向,朝云已剑尖一撩、回身一挂,数式之间便擒住他的喉间。
高低立现,不过转眼。
仅在这片刻间,染造霜看见了他们之间仿佛永远也拉不近的差距,看清了这朵纤云离他究竟有多远,和远在云端的她,一点也不愿留下的心情。
朝云挪开剑,淡然地宣布,“你没那资格。”
“我让你走。”带着无限的遗憾和不舍,染造霜还是为她解开她的束缚,放她回天际。
“站住!”染霞客在朝云转身欲走时,推开了大方让她走的染造霜,在她身后厉声地唤住她的脚步。
“我不是你的人偶。”在他那不可一切的口气下,朝云干脆将窝藏在她心底的都给挑明了,“这些年来我所做的,已经足以偿还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所以不要再因你的私利而措使我做什么。从现在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你……”他怒红了眼,回首斥喝着满堂定立不敢妄动的弟子,“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朝云仰首细笑,反过头来警告他,“若是不怕门下所有弟子全部被我一人所伤,那就尽管叫他们一块来好了。”她可以在手无缚鸡之力时踹倒一座山寨,如今已找回武功的她,当然也可以撂倒一整门的弟子。
在她难得一见的笑意下,沉醉她炫人诱惑的笑颜里的人,很快地便发现那笑容里掺杂了多少的自信,原本遵从师命跃跃欲试的人们,也忙停下脚步,在心底估算着以多敌一究竟能在她身上要到几分好处后,又忙着敲退堂鼓。
“那就由我来清理门户!”叫不动任何一人的染霞客,气怒交加之余,横下了心,决定就由自己来收回这颗不愿再由他掌握的棋子。
朝云也不把他放在眼底,“虽然与靳旋玑相较起来,我仍略逊他的璇玑剑法一筹,但要对付你,却已是绰绰有余。”这些年来她时时与北堂傲交手并不是没有半分成果的,而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她早就不须依赖师门,以及不须再惧畏这个师父。
“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染霞客的话声未落,凌空而来的剑身已抵达她的面前。
这回朝云不再用他所传授的任何剑式,仅仅外来的半式未习完的剑法,便已让染霞客诧异地睁大眼,怔怔地看着她的浮雾剑如快速飞散的薄雾,在他的剑未落前已流窜过他的四肢,并随后飞快地教剑回鞘。
“这是什么剑式?”觉得四肢瞬间沉重得似灌了铅的染霞客,在骤感不对时连忙抬首问她。
“璇玑剑法的卸武式。”连连看靳旋玑在她的面前用了两次后,她虽是只学到了一点皮毛,但这让她曾花了数月的时间来解这套剑式仍是不成,还差点因此走火入魔而让她深切了解的卸武式,却也是对她最有助益的剑式。
染霞客的额间不禁沁下冷汗,“你另投师门?”
“我只是把靳旋玑用在我身上的剑式学成了半式。”她缓缓摇首,眼睫间尽是决绝不再回首的眸光,“这些年来,我自你身上习得了数百式剑法,如今我还你半式独做武林的卸武式,以供你留待往后去钻研,咱们之间的情义,就此扯平。”
“你想去哪里?”染霞客在她提着浮雾剑往外厅走去时,忙挪动着不太听使唤的身子跟在她的身后问。
“等人。”
原本大厅热闹沸腾的一室,正在等候大婚的夫妻出来拜堂的人们,在朝云只身出现后,霎时变得沉静无声。
丝毫不顾大厅里所有人都将讶愕的眼神投向她,朝云自顾自地倚站在高位处,一双美眸凝望着大门外纷纷前来的人群,企图在那些人群中寻找着她最想见的一个人。
“等谁?”觉得已颜面尽失的染霞客,忙不迭地挨在她的身边小声问。
朝云并没有回答,在门外的人群中并没有见着她所想见的人后,只是合上双眼耐心地等待着。
“师父,中岳盟主靳旋玑来观礼了……”暮霭在一室的人们都因他们奇怪的举动而窃窃私语讨论着时,又再度雪上加霜。
染霞客烦燥地随口应着,“让他进来。”
“可是北堂傲也跟着来了。”
染霞客心头一震,“北堂傲?”为什么他会来此?
闭目等待的朝云,缓缓地睁开水亮的双眼,并在唇边绽出一抹瑰艳的微笑,那笑意是那么地浅细,轻淡若无,几乎无法看见。※ ※ ※
他来了,那么专注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他缓缓走来了,又再次地走进她荒芜的生命里。
朝云的目光穿越层层的人墙,在北堂傲出现在大厅的那一刻,她从没觉得自己是那么急切的想见一个人,心中暖洋洋的,似蛰伏在黑暗中,见着了一丝曙光。
她的目光柔和了起来,在众人皆讶然失措地迎视北堂傲走进来时,唯有她在唇边神秘地带着笑。
“北堂弟弟,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欢迎我们……”数日没睡,又被众人瞪得头皮发麻的靳旋玑,挨在北堂傲的身旁边走边打呵欠。
北堂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怕死又想睡的话,你就和西门烈躲到一边去好了。”
主张和平的靳旋玑,听了马上搭着眼底也有着一层黑眼圈的西门烈的肩,两人一致地打着连天的呵欠退到一边占了两个位置,才沾上椅子就马上不看场合地开始打起盹来。
在染霞客不善的目光下,不请自来的北堂傲在厅中立定,仰首瞠视远站在高处的朝云。
望着她,他将来意告知众人,“今日我来,不论是非,也不问恩怨。”
“你想要什么?”浑身乏力无法轻易挪动脚步的染霞客,与门下所有人一样,也是不敢轻易驱赶或是靠近北堂傲。
他一手指向朝云,“我要她。”
他曾给过承诺,给了她一个等待,因为她,他从不曾这么地想实现一个心愿。
以往,只要他回头,他便可以看见在他身后追逐着他的朝云,时移事易,现在不同了,他必须停下脚步转身回来寻她,不理会周遭的一切,去追逐他所想要得到的,因为,感情这东西提得起易,但要放下却千万般地难,他也是舍不下、不愿放开。
他要将她从这里带走,去看那个没有人可以限制的未来,那个,仅有他们两人存在的天地。
众人哗然而鼓噪,朝云那素淡的面容上,漾起微微的腓红,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前。
染霞客在一室的吵嚷声中怒吼:“想要她就先胜过她!”他们师门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
北堂傲却是出乎他意外地爽快应允,并自身后拿出靳旋玑惯用的长剑来。
“求之不得。”他等的正是这一句话,也好向朝云证明,她所托非人。
“各位,闪远一点吧,他们两个打起来可不是好玩的。”吃过那两人联手合攻外人苦头的靳旋玑,在北堂傲的话一说完后就忙着掀开眼皮,四处警告众人快点退远些,并且第一个找地方躲。
朝云步下台阶,怔怔地望着他手中的长剑。
他居然用剑?他是那么地自傲,从不舍刀就剑,他竟会为了她而抛弃从前所有的一切,难道他就这么想和她一较高低,自她的口中得到她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