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被聂青翼派人请来的步千岁,坐在厅里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手撑着下颔,两眼紧盯着聂青翼今日不知为何看来特别灿烂的笑脸。
“嗯。”又得了风寒的绛棠,吸着鼻子向他点头。
步千岁眯细了眼,“辋言川偷走多少丝纱?”
“我卖给你但你还没来拿的货,全都被偷得一干二净。”聂青翼笑嘻嘻地押着不肯喝姜汤的绛棠边灌着,边满脸愉快地回答他。
“你自己的货呢?”他疑心很重的再问。
聂青翼得意地扬高了剑眉:“都好好的在地窖里原封不动。”他哪会笨得把自己的东西摆在那任人偷?
“这下我可以理解你脸上为何没有半点心痛的表情了。”怪不得他有心情爬树去看热闹,原来遭受损失的人又不是他!
为了自己府中过年大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步千岁,已经连续住在帐房采葭楼里打理忙也忙不完的琐事已有半月之久,结果令他难过的年关还没过,就又丢了一匹要给织造府的货,而丢货的原因,还是只因某个不捉贼反而去躲贼的人害的,这让他七早八早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现在怎么办?报官吗?”染意迟担心地看着快翻脸的步千岁。
步千岁冷冷低哼,“就算报了官,财大势大的辋言川也能用银两摆平官府,报官根本就成不了什么事。”
认识聂青翼这么多年,他步王爷早摸透了这个表面上很脱线,骨子里却很恶质的烂朋友。
聂青翼八成就是看准了报官决计没用的这一点,所以才不去拦人,故意让那些人把货偷走,想看他到底要怎么处理这种找官府没用,即使上门去讨回也会碰了一鼻子灰的事,纯粹想让他连过个年也不得安宁,所以才会任人惹出这种棘手的事。
这种朋友,怎么不在池子里溺死或冻死算了?
原来他的人格会不好,就是因为有这种朋友在带坏他。
“步三爷。”灌完绛棠姜汤的聂青翼,拍拍两手愉快地看向他的臭脸,“你不会大方的看着已经付了款子的货,就这样遭人偷走吧?”
“当然不会。”步千岁第一个把辋言川算在他的帐单上,眸中露出阴森的目光,“敢偷我紫冠府的货,他死定下。”
聂青翼的表情显得很兴奋,“你想让他怎么个死法?”很久没有惹毛这个朋友了,他就知道这样做会有戏看。
“辋言川偷那些货是要卖谁?”步千岁开始转着脑袋计划。
“听说是要给未央宫。”
“呵呵……”一抹比聂青翼还阴险的笑,徐徐自他唇边逸出。
“说说你的主意吧。”聂青翼早就掏好了耳朵等着听。
步千岁两指一弹,“把货偷回来,另外再把他府里的货也全都扛过来。”
“啊?”厅里的众人呆楞地望着他。
“只要没了货,我看辋言川要怎么向未央宫交代?欺君之罪,是要抄家的。”步千岁邪恶万分地扳着两掌,“而且只要弄垮了辋府,往后就再也没人能跟我紫冠府抢织锦这门生意,一举两得,我还得多谢辋言川给我这个弄垮他的机会呢。”跟他玩手段?
“然后你的计划重点呢?”聂青翼并不在意那些,只想知道他将怎么做。
步千岁不怀好意的眼神忽然扫向聂青翼,“据我所知,辋言川自从在赛锦宴上见过绛棠后,就对绛棠倾心不已。”整他?那就也算上他一份。
聂青翼瞬间收走所有的笑意,并且开始怀疑起他的居心。
步千岁亲热地搭着他的肩,“你我都知道,辋言川是个深爱颜面的人,他在找家绛棠这种系具大家主母气势,进退得宜又身怀才干的女人来当辋家女主人已经很久了。”
“那家伙不知道他看上的女人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他冷声地应着。
“他并不在意绛棠有无未婚夫。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把你这个未婚夫看在眼底。”步千岁还故意加油添醋拼命使坏,“他还说过,这世上没有他要不到的女人,即使用抢用掳的,他也会把绛棠给弄到手,而你,又算哪根葱?”
聂青翼忍不住推着身旁的绛棠,“喂,我值得人抢就算了,你到底是有哪一点这么值得人抢?”那位老兄是眼花了吗?
被迫灌下满肚姜汤,很想吐也很火大的终棠,一拳接上聂青翼的脸颊,再甩甩手朝步千岁不好意思地微笑。
“抱歉,刚才有点噪音,请继续。”
步千岁眉开眼笑地公布计划,“既然辋言川这么中意绛棠又势在必得,那咱们就成全他。”
“你要我拱手让出我的未婚妻?”聂青翼揪紧他的衣领冷冷低问。
“不。”步千岁笑咪的摇着食指,“我只是要绛棠去辋府做做客,请她去清点下辋言川全部有多少货,一点完货,我就派人连夜把货给偷出来,并且把绛棠带回来。”
“嗯……“聂青翼听了不禁抚着下巴思考可行性。
“好,就这么办!”年尾闲着没事做的聂青翼马上折着两掌同意。
绛棠冷睨着他们,“你们不担心我这一去会遭遇到什么危险?”这两个臭男人,连意愿都没问过她就擅自代她作决定。
聂青翼用力拍着她的肩,“身为我的未婚妻,就要懂得冒险犯难!”他的借口都是很多的。
“不怕我会一去不回吗?”她凉凉瞟他一眼。
“我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他暧暧昧昧地瞅着她笑,“我有把握,你绝不会变心的。”
她红透了俏颜,“不要脸……”
“不行,我绝不准我的儿媳去冒这个险!”只有染意迟懂得站在女人这一边。一口就否决了这两个男人的馊主意。
聂青翼扁扁嘴,“辋言川看上的是绛棠,不让她去,谁去?”
“千岁,你认为辋言川会用正当手段让绛棠去辋府做客吗?”染意迟首先考虑的就是这其中的风险。
“不。”面对染意迟,步千岁也只有实话实说。“辋言川一贯的手段,通常都是把女人绑了带去府里,霸王硬上弓后让那些女人再无颜面走出辋府。”
绛棠乐得靠在染意迟的身边找她做靠山撑腰。
很久没有教训过这鸡婆儿子的染意迟,忽然走至聂青翼的面前,相当冷静地问着他。
“青翼,你是男人吧?”
他百般无聊地打呵欠,“那又怎么样?”
“保护妻子是你的责任。”她把重责大任都推到他的肩上。
“我去?”聂青翼瞬间了解她的话意。“辋言川看上的又不是我,再说,我又不是女人!”
染意迟按着他的肩头冷笑,“这点你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你变成女人的。”性别根本就不是问题。
把他扮成女人?那多恶心呀?
看看他,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浓眉大眼又阳刚化,扮成女人说有多碍观瞻就有多碍观瞻,他为什么要为了步千岁的损失而去做这种丢脸丢大的事?
“老娘,你真要把你儿子扮成个花花大姑娘?”聂青翼瞪着她那双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眼眸。
染意迟已经狠下心了,“为了绛棠,我很乐意出卖你的。”
“表姨,我有没有说过我好爱你?”绛棠边向染意迟撒娇边以眼神警告他识相。
苗头又不对了,为什么她们女人凑在一起就这么可怕?
“千岁,你最近很闲是不是?”聂青翼赶忙一手拉过还在偷笑的步千岁找他当替死鬼。
步千岁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我有事先走。”
“想让紫冠府交不出给凤藻宫织造府的织锦的话,你就尽管走好了。”聂青翼冷站在他身后提醒他弃友不顾的下场。
“本三爷不做你这桩生意了!”步千岁将下巴扬得又高又确,“那些付给你的款子,就当是我送给染大娘的年节红包,我另外找人把货卖我!”别开玩笑了,他可不想被扮成个花姑娘。
聂青翼用他自己的话再捅他一记,“但今年织造府指定由我染的丝纱制锦,你若是找别人,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若是嫌家产太多的话,那就等着被抄吧。”
“绛棠!”步千岁忽然回过头来用力煽动绛棠,“还记得你先前吃过多少青翼给你的苦头吧?”
绛棠似有若无的记恨眼神淡淡飘向聂青翼,登时看得他头皮发麻。
才刚被灌完一碗恶心的姜汤,她怎可能会不记得?就算她的脑袋不灵光,她这被灌饱的肚子也可以提醒她。
风水终于转过来了,她逢绛棠总算是也有苦尽甘来的这一天。
她怀有恶意地握紧双掌,“每一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喂……”才扳回一城,转眼间又快全盘皆输的聂青翼,很不安地想拉开他们。
“那么现在就是你回馈青翼的大好机会了。”步千岁将他推一边去,忙着对绛棠鼓起三寸不烂之舌,“相信我,错过的话,你绝对会遗憾一辈子的。”
聂青翼简直气急败坏。
“姓步的,不要怂恿她!”他这未婚妻,最容易受人挑拨了。
“聂青翼。”绛棠笑靥如花地轻拍着他的脸颊,“想娶我的话,你最好是给我粉墨登场。”
他急急对她晓以大义,“你想要有个不光彩的老公吗?别忘了你最注重的颜面,这事传了出去可不好听。”
不要逗了,打死他也不做那种事!
“哼哼,我现在是完全不在乎什么名声和颜面。”她毫不在意地摊着两手,“假如你没胆量娶我的话,那就早点通知我,我要把握青春另嫁他人。”
步千岁还凑到她身边笑得很谄,“到时我会义不容辞帮你介绍个大富大贵的好对象。”
“谢谢。”
“别客气,我很爱破坏别人家庭的。”份内的事而已。
“你们……”望着他们坏得很一致的目光,聂青翼的脚步悄悄往外退。
绛棠和染意迟马上齐心地将他拖回原地。
“做不做?”她们两人拉着他左右耳异口同声地问着。
他委屈得好想哭,“我就不能挣扎一下吗?”早知道昨晚就把货留下来了。
“不能。”染意迟玉掌一挥,“把他架进我房里去!”
被人架至染意迟房里,在妆台前从上午端坐至日暮时分,此时剑眉已用力皱成一直线的聂青翼,在他身旁的那三个女人又纷纷开始出现小动作时,忍不住再次握紧了拳头。
他冷睨站在右边的绛棠一眼,“不准笑。”
“好,不笑。”绛棠很辛苦地吸了口大气,努力的把小嘴合上。
他再瞪左边的染意迟一记,“不准忍得发抖!”
“不抖,不抖……”染意迟一手掩着嘴,忍笑忍得浑身不由自主的打颤。
偏偏刚忙了一整日才踏入房里的步千岁,那拉得又高又长的笑音,不识相地直冲进他此刻敏感到极点的耳里。
“哎呀,这是哪来的美姑娘呀?”
被拉来房里盛装打扮的聂青翼,经过一日的细心打扮后,此时此刻已不复见他潇洒倜傥的俊模样,色纱锦裳紧绷地包裹住他七尺颀长身躯,由于身材太过壮硕的缘故,两眼早就笑出眼泪的恋殊正站在他身后,为他缝补着不时被他挤破的衣裳,而站在他两边的那两个女人,一个正为他上妆涂脂粉,一个正想办法要搞定他那一头又硬又难以扎髻的发。
进房就听了三个女人絮絮叨叨的一大串的安慰后,被她们哄得服服帖帖才坐至妆台花椅上的聂青翼,才刚开始被她们打理起来没多久,心头就泛起了一个他从不重视过的问题。
颜面,重要吗?
要是今日前的他,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那是今日前……那是因为他还没受过这等羞辱,那是因为他还不曾为了女人而这般委屈、这么耻于活在这世上过。
在此时步千岁那异常刺耳的笑声中,他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绛棠为什么那么爱面子的原因。
“步千岁……”他咬牙切齿地咆咆低哮。
步千岁一脸惊艳地在聂青翼的面前左瞄瞄右瞧瞧,压根就没把他那张气黑的脸给放在心上。
“想不到打扮起来居然是个上天下地都找不着的美娇娘……”他啧啧有声地赞叹不已,还回头跟绛棠打商量,“绛棠,你要不要考虑把这个大美人让给我?我还缺个老婆。”很久没看过这么骇人的“绝代”佳人了。
绛棠轻耸香肩,“倘若他愿意的话,我是不反对啦。”
“姓步的!”动弹不得的聂青翼死瞪着他大吼:“事成之后,我绝对会找人砍了你!”
步千岁捧着笑疼的腹部蹲在地上,“哈……我会洗好脖子等着……哈、哈哈……”他要把这件事报给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儿子,你还真不是扮女人的料……”为他打扮好的染意迟,盯着他瞧了半天后,庆幸地拍拍胸口,“好险我当年没把你给生成个女的。”幸好她对得起列祖列宗。
“老娘……”他火气熊熊地将怒火朝提议者扫去。
“好了,鸭子都已经打上架了,你再瞪也没有用,”绛棠两手叉着纤腰,把他的怒火塞回去。“反正也只有我们几个看到而已,你就别再别扭了。”
“你真的很恨我。”到今天他才知她有多恨被水浇。
她不同情地挑高黛眉,“总算体会到了吧?”醒着梦着都要被他浇水,那种仇恨累积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看着镜里的自己,妖娆艳丽又恶心得不可思议聂青翼快崩溃了。
他沉沉吐着气息,“再给你一次机会,趁大错还未铸成之前你可以反悔。”
“不做我会更后悔。”绛棠捏紧他的鼻尖,抬高他的脸庞再帮他点上红艳艳的朱唇。
“住手……”
“千岁,你的人都已经就定位了吗?”染意迟递了张干净的帕子给步千岁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和口水。
“嗯。”他边擦边点头,“现在就只差青翼一个。”
染意迟听了点点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粗绳,与步千岁一块合力捆绑起已打点好的聂青翼。
“等等,你们在干嘛?”他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们。
步千岁使劲地将绳子打结,“把你捆了装进布袋里直接送到辋言川的面前。”
“不是要等他来绑吗?”怎么和当初说的不一样?辋言川不是自己会来掳人?
“那太浪费时间了,我可不能在生意上冒任何风险。”将他紧紧绑牢后,步千岁在他的耳边提醒,“记住了,我已经派人在辋府外布置好了,你只要进去把货点清楚,打个信号向我报数后,我再带人进去偷货。”
聂青翼愤瞪大眼,“就这样?”
“就这样。”步千岁不负责任地耸耸肩,“其他的就看你自己随机应变。”
“什么随机应变……喂!”
他连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染意迟准备好的布袋人头上罩下,一旁的绛棠忙着帮她把布袋的封口束紧,并在布袋外头贴上一张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