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看了他那表情就火大,“倘若咱们俩易地而处,我就不信你会不在乎!”要是他今日也落得像她这般凄惨下场,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泽雨却懒懒地扔下一句.“我不在乎。”
“啊?”她楞楞地回不过神来。
“为自己而活不好吗?”他百般无聊地耸耸肩,“何必去管什么上头订的时令节序、别人心底怎么想?如果当个仙人都要这么痛苦,那何不下凡去做人算了?说不定做人还会自在些。”
“什么?”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藐视天规,而且又什么都不在乎的仙郎。
然而泽雨偏偏就是天界里的另一个异类,压根就没打算遵行上头订下来的任何规矩,更不想活得那么受束缚、那么不自在。
他笑拍着她的脸颊,“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你根本就不须在寒冬之中做个信守花期的寒梅,总是孤零零的在雪中孤芳自赏,而在其他花灵热烈庆祝的时节里,又黯然地躲在一角自艾自怜。”
岁寒意听他的道理意觉得歪。“天地自有它的规则,信守花期有什么不对?”
“不对。”他摇摇食指,“美丽自己、受人宠爱是不要理由更不需要规则的,而墨守成规的下场就是亏待了自己,你实在是不该当个不知变通的老古板。”
她狐疑地跷高了黛眉,“受人宠爱?”她不是一直都只有被虐待的份吗?
“我希望,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这么美丽的姿态,所以我才要让你得到我最好的照顾。”只要她一日在他的监管下,他就不允许她总是躲在雪地里孤独地展现她的美,他要她的美,时时刻刻都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万分拜托地请求,“我只想当个默默无言的小小花灵,不想再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话,拜托你,把你的好意留给别人消受,从今以后,你能有多远就离我多远行不行?”
“不行。”他很遗憾地朝她摇首。“你的身心健康,是我这守花仙郎的责任。”说了这么多,她还是顾忌着那些无聊的规矩和名声,他觉得她的思想太需要改造一番。
“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岁寒没空搭理他的废话,只希望在今日和他谈过后,他别再一个劲地来招惹她。
“没有。”他直接忽略掉她的威胁恫喝,一手扬高手中的玉斓瓢,满脸担心她的健康状况的模样。“不过你今天的火气似乎大了些,要不要再来点雨水消消火?”
“我……”犹不及反驳,清清洌洌的雨水马上递至她的唇边,不顾她反对地渗入她的口齿之间。
“来。”泽雨一手按着她的纤颈,边灌她水喝还频频在她耳边劝诱着,“多喝点,脾气好一点。”
“咕、咕嗜……”被灌了一肚子水的岁寒,只能在他的强迫下发出微弱的抗议。
在喝完整整一瓢的雨水后,即使再有火气的岁寒,也都被他的水给浇熄了,只能双手捧着被灌得再也喝不下的腹部,两眼无神地看着这个天生就少一根筋的守花仙郎。
“你放心。”他在唇边扬起一抹愉快的笑容,细细的在她耳边保证,“往后我会好好爱护你的,你的世界,很快就会变得美丽多彩。”
“救命哪……”
人间
逢绛棠一骨碌地自床上跃起,气喘吁吁的抚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仿佛还停留在梦境里尚未走出来,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悸,颗颗冷汗自她的两颊缓缓落下。
她频喘着气,“好可怕的噩梦……”
天哪,这次的噩梦显得好真实,那些年年在她梦里泛滥成灾的雨水,此刻仿佛像是倒映在她脑海里似的,又再一次地将她包围。
晶澈浑圆的水珠,在阳光下绩纷闪耀的色泽,还依然在她的眼前徘徊着不去,让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冷冰的雨水泼洒在她身上时的感觉,以及充斥在她唇齿间的清洌雨水味。
为什么她的梦里老是这么多水?是她命中犯水吗?所以就连睡个觉也不得安稳?
已经很习惯她从噩梦中惊醒的逢恋殊,站在床榻旁整理着自己衣裳,边聆听着她的喘息,边无奈地摇摇头。
她头也不回地问:“又梦到有人向你浇水了?”也不知怎么的,她这个姐姐老是和水那么有缘,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日不是从水做的噩梦里醒过来的。
“这次是直接被灌水。”绛棠一手杵按着额际,两眼无神地回想着梦境,“那个男人居然灌了我整整一瓢的水……”
若是没及时走出梦境,她敢打赌,她一定会被那些水灌到肚胀撑死。
太过分了,就算是常梦到同一个梦境那倒也罢了,可是这些年下来,她梦里的情境是愈来愈过火,那个她老是看不清长相的男人,不但每天在梦中把她浇水浇得湿淋淋的,这回她还在梦里被灌得像只喝水喝得过饱的青蛙,让她一大早醒来就觉得好想吐。
恋殊回头看了看她苍白的小脸一会,然后倒了杯刚冲好的热茶,试探性地将它递至她的面前,看她的脸色果然如预料中的急速变得更加青白惨淡。
“姐姐,你的惧水症会不会因此而变得更严重?”她要是再多作几次这类的梦,只怕往后她连水也不敢喝了。
“拿远一点。”绛棠忙不迭地掩着小嘴,努力阻止自己不要吐出来。“我才刚在梦里喝完一瓢,现在我看了就觉得好恶心……”
恋殊同情地叹口气,转过身将已招叠好的衣裳,动作利落地装进布包里。
绛棠不解地看着地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收拾行李准备搬家。”她的语调闷闷的。“你也该起来收拾你的东西了。”
“搬家?”绎棠的睡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被迫大清早就得思考起这让她想了就头大的事。
“表舅今早通知我,叫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恋殊委屈地坐在床边,嘟着小嘴宣布她们又要被人踢出家门了。
“怎么突然叫我们离开?”绛棠随意绾了绾发,起身坐在她的身旁仔细的问她。
“还不都是那个一天到晚嫌我们浪费他们米粮的表舅吗?”恋殊愈想愈有气,“那个女人也不知是从哪个亲戚那边听来的,说什么你在金陵城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所以她就决定招我们扫地出门,叫我们改去投靠他们。”
她微微挑高了黛眉,“我有未婚夫?”怎么她从来没听过有这回事?
“姐姐,你说这下怎么办?”恋殊忧愁地握着她的手,实在是很不想又这样再次住进一个不认识的亲戚家里。
“先等等。”绛棠抬起一手先要她缓一缓,“我的那个未婚夫是谁?”
恋殊紧蹙着眉用力回想,“好像是表舅他的表妹的表姨的表侄子,还是表什么的……”
绛棠叹了口气,两手紧按着她的双肩,“请简称表哥。”
“好吧,反正就是个远房的表哥。”
“表舅已经通知他们了吗?”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绛棠并不感到惊慌,只是抚着小巧的下颔思考着。
“通知了。”恋殊为她觉得悲惨,“你未来的婆婆还叫你快点起程到金陵,好让她看看未来的儿媳长得什么样。”
“瞧你,干嘛绷着一张脸?”绛棠好笑地轻捏她的脸颊,“你不是已经搬家搬得很习惯了吗?”
她吸吸鼻子,“可是这次是你要嫁人,往后就剩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绛棠气定神闲地轻笑,“你用不着担心,我会把你带过去当嫁妆,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头流浪的。”
“表舅他们也真是的。”恋殊抹了抹脸庞,更是为她抱不平,“也不想想你这名满江南的织锦娘,这些年来所织的锦为他们带来了多少财富?一旦嫌饱了荷包,他们就急着想把我们踢出去,而这次更过份了,居然还打算嫁了你以图一劳永逸的打发咱们姐妹俩。”
她娇美的脸蛋上也添了点无奈,“人性就是如此,没什么好怨的。”
“我可没有你的气度。你想想,自从爹娘死了后,咱们被几个收留我们的亲戚踢出家门过?”这些亲戚个个都是势利鬼,看她们姐妹无依无靠,就想尽法子把她们请来家里安顿,然后在利用完她们后就马上翻脸不认人。
“二十多个吧,我没仔细的算过。”她淡淡地应着,一脸不是很在乎的表情。
“为什么每次被人赶的时候,你都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不但顺着他们的心意不让他们为难,还看起来被他们赶得心甘情愿?”恋殊实在是难以理解。
“那是因为我可不想为了这些绿豆眼的势利亲戚弄坏了我的名声。”绛棠朝她挑挑眉,唇边漾着细笑。“他们要赶便罢,想利用我生财也成,我只要我的名声可以留给人探听就行了。”愈是苦难,她就愈是坚强,而这样一来,她也就愈让人心怜和嘉许,在人前的名声也就更好听了。
“你干嘛老是顾忌着你的颜面?”她没好气地瞪着这个特爱做表面功夫的女人。
“古往今来的圣贤们都是这么做的,我们该向圣人们看齐。”绛棠笑拍着地的头顶,下榻穿好了鞋袜,也开始打包起行李来。
恋殊跟在她的后头对她晓以大义,“你实际一点行不行?就算你在人前做人再怎么成功,可是老是这样被人赶来赶去也不是办法啊,光靠个面子又不能过活。”
“别跟我计较这种小事了,反正咱们下一个家已经有着落了,先找到我们的下一个家在哪里要紧。”她懒懒地挥着手,不但没把恋殊的话听进去,反而还开始在心底设想着到了下一个新家后,她该怎么做好表面功夫博人欢心。
“姐姐。”恋殊扳过她的身子,慎重地看着她的眼眸,“你真的愿意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她轻耸香肩,“我只求咱们能有一顿温饱,至于要嫁谁,那倒不要紧。”
“倘若你要嫁的是只癞蛤蟆呢?”说到这个她总会担心了吧?哪个姑娘家会不在意自己要嫁的人长得是什么德行?
绛棠巧笑倩兮地轻点她的鼻尖,“那么我一定是那只癞蛤蟆身旁,受人称赞且又惋惜不已的美丽天鹅。”
“老实告诉我。”恋殊简直快被她打败了,“面子重要还是幸福重要?”
她眨眨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恋殊无力地垂下肩头,“你这爱面子的女人……”她就知道这个女人除了会织锦外,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在人前扮贤淑。
“对了,我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说了老半天,她还不知道她要嫁的那个人是谁。
“聂青翼。”恋殊无奈到极点地奉上未来姐夫的大名。
阵阵寒意突地自绛棠的背脊窜过,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熟悉的感觉,纷纷涌上她的心梢。
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就下意识的联想起那个梦境来?就像是一脚又踏进了那个梦境般的感觉,绵绵密密地充斥了她的脑海,她还有一种喝水喝过多而欲呕的冲动,令她不但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跳也格外地剧烈,而且觉得非常不安?
“怎么了?”恋殊关心的盯着她略微苍白的芳容。
她掩着小嘴,“我突然很想吐……”
恋殊皱着眉,“这名字会让你觉得恶心?”她不是只有听到跟水有关的东西才会想吐吗?怎么连个人名也会引起她的反感?
“嗯。”她郑重地颔首,“非常恶心。”
“儿子,你娘的盆栽快溺死了。”
望着独子聂青翼站在院里浇花的背影,心痛复心怜的染意迟掩着老脸,对那些被她儿子照顾得奄奄一息的盆栽们,忍不住再掬一把同情泪。
手中还拿着水瓢浇水浇个不停的聂青翼,在听见娘亲一如往常的呜咽哀叹后,不情不愿地微微停止了手边的动作,回过头看着这个又想来阻碍他浇水的人。
染意迟摇头再摇头,“咱们院里的盆栽就剩那么几盆没被你给浇死,求求你就高抬贵手,不要再散播你那过多的爱心好吗?”要是连这几盆宫中钦赐的盆栽也被他给浇死,那么他在风藻宫里当官的爹回来时,一定不会饶了她。
每日清晨的这个时分,满脑子就只有为花浇水这件正事大业的聂青翼,依旧专注地为摆在地上的盆栽浇水,在浇完捅中最后一瓢水后,他才濒洋洋地回过身,习以为常地说出他一贯的理由:
“它们看起来很渴。”天方破晓的时刻,正是花草树木吸收天地灵气的最佳时分,他得赶在这个时间好好照顾它们。
“渴?”她无力地瞪大眼,一手指向天际,“麻烦你抬头看看,天上那个正落下来的东西是什么?”
阵阵寒意袭来,白茫茫的天际间,凄清飒冷的北风将纷纷降下的雪花吹舞得恣意飘扬,细细密密地掩盖了大地,好似将这银妆的雪色世界铺上了细白绵密的厚重毯子,将冬季深藏在那如絮飘下的雪光银花里。
“雪。”聂青翼抬首看了看,继而两眼怀疑地瞟向她,“老娘,你的眼睛出问题了?”雪下得这么大,她却看不出来?
“有问题的是你!”染意迟忍不住掐紧他的颈项,“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子?大雪天的,你在浇什么花?”
她这个儿子真的有毛病,从小到大爱玩水戏潮她都随他去了,可是他这爱浇花的举动不但二十六年加一日的不改,而且他还相当不挑季节、不捡天候,时间到了就准时地来院子里报到,根本就无视于他所浇下的泉水,因为天候过于寒冷又在盆栽上结冻上一层冰。每日每日下来,那些盆栽所累积的冰霜已是厚厚一层,就跟他石头做的脑袋一样,任什么也敲打不入。
聂青翼拨开她的手,慢条斯理的为自己说起冠冕堂皇的借口。
“一日不浇浇花、洒洒水,我就觉得双手犯痒,而且连带的会使我痒得浑身难受不对劲。”若是清晨少做了这个动作,他不但会觉得一整日都不安心,他的手还会获得难以控制,为了让他有着美好的一天,他非得做这个动作不可。
“造孽啊!”染意迟不胜敌吁地声声长叹。“为了止你的痒,那些花儿死得多无辜……”她没事生出这个植物杀手做什么?他们家有再多的盆栽也都会因他而死于非命。
“没别的事的话,我去别院浇水了。”聂青翼视若无睹地掏掏耳朵,拎起一旁的水桶,打算再去府中的另一个庭院,也对那些盆栽展现他的关怀。
她一把扯住他的脚步,“等等,我有事要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