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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  第7页    作者:绿痕

  拦路打劫的叶行远并没有搭腔,先是把救回来的玉手还给无音,再抬转首瞠目以对,在他们两人交错的视线中,无音先是岸旁观火地静坐在一旁看事情的发展,但渐渐的,她察觉他们纷纷转移了目标,顺着他们不约而同移至自己身上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才发现自己的立场顿时变得很尴尬。

  该怎么办?两个都回拒,再让他们私底下去打一场?或者是戳破他们的谎言,三人皆来个翻出各自的底,直接要他们道出他们会来到她身边的目的,再一视同仁地统统赶出去?可她记得碧落曾说过,在答案揭晓前,还是别那么早就揭赌盅,以防惹祸上身,但她又不想让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免得打扰了她平静的生活……

  “掷铜钱决定吧。”她理智地白银袋中掏出一枚铜钱,打算用这方式来解决房事问题,“由我来代你们掷,掷出半两的人便住我邻房,就从申屠大人开始。”

  他们两人无言地看着彼此,见他们都没有意见,她先是看了看申屠令,再将那枚铜钱自掌心中往空中一抛,接着,她便开始后悔。

  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理应在下一刻落下的铜钱,在空中翻来滚去了好半天就是不落下来,她忍不住悄悄地将视线移向正暗自施法的两人,但在他们的脸上,她都找到了同样倔强的眸光。

  她头痛地以指拧紧眉心。看这情形,恐怕在一时半刻间,是无法决定出该由哪位来住在她的隔邻了……

  就在他们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无音出手握住了空中那枚迟迟不落地的铜钱。

  她冷静地撒着谎:“我忘了,我已经把那间客房留给另一位客人了,宅中还有很多客房,若是两位不喜欢现下的住处,那就请各自挑选中意的客房吧。”

  “那……”此计不成改采下计的申屠令,又再次赶在时行远之前先开口,“不知雷姑娘午后可有闲暇?”

  无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过于热情的笑,“有什么事吗?”

  “下官见园外后山的花草长得不错,想到后山走走,希望雷姑娘可以作陪同游……”他边说边走上前,不给拒绝余地地牵起她的手,并在叶行远阻挠的大掌又探过来时举扇挡住。

  叶行远冷眸一眯,随即有招拆招地与他交手起来,而早有准备的申屠令,没同他客气,也招招猛烈地和他对拆了起来。

  眼看再这样下去将会没完没了,不想介入其中的无音,偷偷地抽回了被申屠令握住的小手,正打算不出声地溜出去,把这儿留给他们俩大打出手时,一只大掌忽地缠上了她的腰肢。

  “抱歉,她已经和我有约了。”动作快了一步的叶行远,先是抬脚大剌剌地踹了申屠令一记,接着欺近无音的身旁专横地搂紧了她,扬高了下颔对慢半拍的申屠令投以冷笑。

  “是吗?”被踢了一脚的申暑令,两掌抚按着吃痛的腹部,没想到他动起手来竟不若他的外表俊美斯文,反倒是粗鲁得很没风度。

  无音也怀疑地挑高了一黛眉,仰起了下颔直望着将她困在手边的叶行远,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并没有出声,只是再三以眼神警告了申屠令一番后,便不容置疑地拖抱着她往外头走。

  “我们要上哪?”遭人挟持出园的无音,在叶行远带着她走出园外时,不依地想停下脚步。

  “后山。”他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铁臂仍是牢牢地箍紧了她的腰肢,强行地带着她往外头走。

  被迫同行的她蹙起了眉心,一双小手不住地推抵着他,“方才的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他不语地收紧了手臂,止住躁动不安的她,在她仍是不肯乖乖合作之时,他索性弯身一把将她高高抱起。

  没料想到他会这么做的无音,赧红了一张俏脸,紧张地看向四处,深怕会有人撞见他们这等模样。

  “别这样……”原以为他有多君子呢,没想到这只花妖竟这么表里不一,披着一张俊美的人皮骗人就算了,他根本就是个专制过头的花妖。

  “那你就安分点。”他停下了脚步抱着她让她贴近他的胸膛,缩近了两人间的距离低首交待。

  动弹不得的无音连忙示诚,“我知道了,你先放我下来。”要是这副光景被邻里那些妇人或是嬷嬷瞧见了,那么她的麻烦也将吃不完兜着走了。

  “不成。”怕她又会回头去寻申屠令,叶行远将她抱得更紧,完全没有依她话意让她下地的打算。

  “慢着……”她犹想抗议,他却径自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飞快地奔跑了起来,使得无音不得不赶紧捉住他的颈项以免被摔落至地。

  步上了后山,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无限的翠意,叶行远抱着她来到一处静僻的树下,扶着她小心让她站稳下地。

  “你最好是离那个姓申屠的远一点。”她才站正身子,他便面色严峻地对她交待。

  “因为他不是人?”无音试着推敲,没想到他防申屠令竟是为了她。

  他皱着眉,“你也看出来了?”怎么进了花相园里的众生,无论再怎么施法遮掩,或是化为人形,却是没一个能够逃过她的这双眼?

  “我没那么迟钝。”既然她无法改变这份上苍赐予的天赋,那么她也只能好好运用。

  叶行远沉着声,说得有些犹豫,“会要你离他远些,不是因他不是人这个问题。”

  “那是为了什么?”她低首整敛了一下衣衫,放松地倚在树身上仰首看向他。

  “为了……”在她的注视下,他的喉际艰困地吞咽着,一张原本专断的脸庞也变得不自在。

  “为了?”

  终究,他忍不住扬起一掌探向她,“为了你。”

  无音静立在原地,没料到他会伸手抚上她的脸,那感觉,好似他早就这么做过千百回,他的指尖,知道她的每一寸轮廓,知道她的唇有多柔软,也知道只要滑至她的颈侧,便可触摸到她跳得急快的脉动……

  就着这份难喻的触感,她知道,他是那名夜里不肯露面的男子,但此刻的她并不想装作早已察觉,她只想和他一样,用沉默来隐瞒彼此皆知的事实。

  他缓缓倾身欺近,用一种蛊惑的声音催眠她,“离他远一点,靠我近一些。”

  “我能不答应吗?”她的眼神显得有些朦胧,心思皆在他的掌心下游走。

  “不能。”

  语音方落,树下徐风乍起,丛间野花的芬芳逐风飘来,无音眼前所见的一切蓦地黑暗如夜,熟悉的光线和古老的气味盘旋不去,风儿拂过她的发,那道纱帘又在她的眼中扬起。

  呆立的她恍惚地张开眼,游目四顾,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

  她又看见了,再一次地,如见着海市蜃楼般地回到从前,她又看见了久远前的叶行远,以及那名不知芳名的女子。

  这一回,她就站在两人的不远处,因此也看得更加仔细,就衣着上来看,大约可猜出那名身着湘绣衣裙的女子是个富家小姐,而他的身份好像并不是花匠,倒像是个气派的名门公子。

  无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名女子将一双玉白的柔荑搭上叶行远宽阔的肩,倚在他怀中爱娇地笑,叶行远的双掌将她抱得那么牢,低首看着她,眼底含有无限宠溺,无音怔然地站在原地,以一种隐藏在暗地里的角度,看他修长的指尖穿过那位姑娘的发,他探首俯向怀中的女人,而她正仰起了柔美的脸庞……

  “无音?”察觉她有些不对劲的叶行远握着她的双肩摇了摇她。

  硬生生地被人自迷梦中拉离,无音不适地蹙着眉心,“我……”

  “你没事吧?”他担心地抚着她冰凉的颊,将有些站不稳的她置于臂中。

  “我见过你……”无音拉下他的掌心,深深紧握,努力地想逐散脑中的纷乱。

  他只觉得她有些语无伦次,“你是怎么了?我和你同住在园中,你自然见过我。”

  她直摇螓首,“不,是在更久以前……”

  “更久以前?”他的身子霎时明显地变得僵硬,不得不怀疑拥有能够看见众生能力的她,是否还额外也拥有了其它异能。

  “在你脸上还没有这道疤的时候……”心神未定的她一手抚着额,喃喃在唇边自语,“好奇怪,近来我怎老是看见一些捉摸不定的东西……”

  “你曾在哪见过我?”但他却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执着地尾随着她不经意透露的消息。

  “不知道,好像是……”犹未自谜团中走开的她,星眸半闭,方仰起螓首想回答他时,不意见着他那双黑眸,到了嘴边的话语顿时全都梗哑在喉间。

  “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瞅着他瞧,心头因他而翻搅不已。

  要告诉他,那些不知是在何时何地发生的过往,并让他想起那名占据他全副心神和眼眸的女子吗?要告诉他,那名让他眼底藏着浓浓情意的女子吗?

  她很犹豫。

  那种举棋不定的感觉,带着微微的疼和些许的妒,她不明白为何她只能躲在一角瞧着他曾发生过的情事?为何,在那令人费解的白日大梦里,她只能偷偷地躲藏着,努力侧耳聆听他的一言一语?为何,那个能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不是她?

  “无音?”发觉她又魂游天外天的叶行远,在焦急外,不禁为她担心了起来。

  她迷惘的眸光流转至他的身上,她定定地凝睇着这名日夜纠扰着她的男子,不,该说是这名自她八岁那年起,就已与她隔着镜面相见的男子。

  自他由镜中走出的那一夜起,她就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是何时起,他不再唤她为小姐,改而直唤起她的名了?为何她一点排斥的感觉也无,彷佛这个名由他的口中唤出,再天经地义不过,好似他本来就是该这般唤她的……如果说,不告诉他那名令他眼中含情、唇边带笑的女子是谁,那么,他会不会就这般一直唤着她?若是一直保持沉默,那么这名只出现在幽夜里亲吻她的男子,是不是也就不会离开?

  她忽然想起娘亲来,小时候,她总不解娘亲为何总是默默地在花相园里为爹种芍药,也不懂娘亲为何哪都不去,就是固守着花相园不肯离开,后来,她渐渐明白了那是怎样的一份等待和痴愚,可是在她懂了后,她反而希望她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些。

  此刻的她,不想知道站在面前的男子是为何而来,又曾有着怎样的情爱和过往,她更不想知道他在花间落泪的来由,她只想守住当下。

  “我忘了。”她深吸了口气,在看见自己的双手仍紧捉着他不放时,随即松开手来。

  但他却不放过她,在她转身欲走时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理智重新回笼后,冷清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双目探索着她的,“你藏了什么?”前后不过片刻,她就换了个模样?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灼热的视线彷佛烫着了她似的,她连忙别过芳颊,“别这样看我。”

  然而他黑黝的眼眸却固执地追索着她,令她脸上一热,更是挪开了视线刻意不望向他,就在他们二人相互僵持了许久,而他握在她手上的大掌也无半分松开的迹象后,一直不看他的无音终于启口。

  “我和你一样,都是很容易会错意的。”

  风儿似乎止息了,树梢上的绿叶安静地蜷伏着,四下无声,在这一刻,人间的光阴暂时暂停。

  叶行远沉默地凝视着她,这才发现,在他面前的是个怎样的一个芳华少艾,在她匀净的面容上,明眸含情,唇梢带意,若是笑起来,想必定是更令人惊艳吧?只是,他似乎从不曾见过她笑。

  对于她这位新主人的过往,他自雷宅的下人口中已得知了大半,但在她的身上,他全然看不出那些曾经存在的阴影,只除了那一回她遭邻里扔石后偷偷流曳出来的伤心外,平日里,她总是只是如同她的名一般,无音无息地安静过着日子,把心如埋春枝般地深埋土内,任谁也见不着那片只有她才能进入的天地,他想,若是能够看穿她的心,也许他将会看到一道又一道由她自个儿亲自锁上的心锁吧。

  透过那双倒映着自己的水眸,他看见,他也同她一样,都为自己的心上了个锁。

  半晌,他松开了手让她走。

  几不可见的失落出现在无音的眼底,但她很快地掩去,若无其事地旋过身,被自己困在原地的叶行远,出神地远望她一步步踱下山坡的倩影,忍不住合握着空荡荡的掌心。

  他有些悔意,心头麻痒如遭啮咬,眼前来来去去的,尽是她回避他而侧过的芳容,那线条优美的轮廓,令他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可他更怕,在他又这般不受自制地去接近她后,他是否又会在日后尝到同样的苦果。

  随着佳人离去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他的心思也愈来愈复杂,但在回想起了仍在园子里的申屠令后,他又随即一振神志,飞快地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

  推开窗,无音伸出手迎来一只黄莺。

  她微倾着身,仔细聆听安栖在她指梢上的黄莺正对她的低声倾诉,听了一阵后,她失望地扬手让黄莺飞去,稍稍探出身子至窗外,出声唤着已在屋檐上待了好一段时间的碧落。

  “碧落。”她到底是探到了没有?

  闭目盘坐在檐上的碧落,在听到她呼唤后,睁开明眸翻身下檐,并顺势就着外头生长得浓密的枝叶荡进窗口里。

  “查出那个申屠令是谁了吗?”在她进屋后,无音随即关上了窗,转身看向她一脸的郁色。

  “还没有。”她烦燥地踱至桌边坐下。

  也是一无所获的无音,走至她的身畔坐下,一手托着香腮,不停地搜索着模糊的记忆。

  “我总觉得他像是当年那个卖镜的。”虽然她没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她的记性并不差,“你真没半点记忆?”

  “我也觉得他眼熟,但,就是不记得。”一双黛眉紧锁着的碧落,抬起一指指向自己的额际,“这里,有一段记忆被封住了,我想,当年把我封在四神镜里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在被关进四神镜前,她是个四海以镜为家的自由镜妖,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她遭人封进四神镜内失去了自由,直至她被贩至无音的家中,并经由无音的双手释放了出来后,她才重返这花花人间。照理说,她应当是会记得那个把她封进镜内的人,可不知怎地,她想了十年,至今就是忆不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音看了看搁放在妆台上的四神镜,“你在镜中看不出他的来历吗?”碧落最大的本事,就是能藉由铜镜看穿一个人,哪怕是最想隐藏的过往或经历,也得在她的双目下一一现形,她更能看出照镜人最深的心事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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