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痕
说老实话,在写这篇序前,我瞪着屏幕发呆了很久。
序文为何会这般难写,对我来说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而这回又要对读者们说些什么,至今我还是没啥概念。
不得已之下,只好向外寻求奥援,但,损友们在我一开口后,全都竖白旗投降或是装死先,好吧,我只好转向网友们求助,但那些网友,一听到序文两字就死的死、逃的逃……啧,都给我记住。
再来聊聊「阴阳」这个系列吧。
《天火》上市后,许多人写信来向我哀号,太悲了,也太阴暗了。
《瑞兽》接着登场,一票人又说那只兽可爱到不行,他们的心情也跟着好多了。
《花凋》再跟着来,太沉重、太灰,心情重到看完需要好好喘口气。
这个系列还有个很奇怪的现象,读者们看完整本书后,都会问几个同样的问题,那就是……配角的问题,好象书里的主角们以及书中的故事都没有人看过般,话题全都绕在配角的身上打转.我说……想看山神藏冬和燕吹笛就说一声嘛,干啥一本书精不精采全都推到配角的戏分写得太少的身上来?有些人甚至在看书时,全都在书里找有他们两个出场的章节。
我说……下一本就把他们哥儿俩就地正法,如何?
我承认我是个心眼特坏的作者。
相信常上绵羊岭的小羊大都知道,我不写配角,因此,在我改变心意把藏冬和燕家小子打至配角冷宫前,那些上岭留言的小羊们,注意一下你们的留言吧,相信我,我已经砍过无数个被人点名要当主角的配角了,再多砍几个配角,我一点也不会心痛的。
「阴阳」这套系列,对我来说是种功课,会想写这套系列的主因,是想写每一种不同的心情,想写每一种不同角色的挑战,想试试能否把各种电影手法搬到书上来,想试试内心戏能够挖到什么程度,简而言之,我在试,我在实验。
因此这套系列不是本本联贯,每一本书,都是我高兴写什么就写什么,就像《花凋》好了,这本就完全跳出这个系列的主题外,没有牵涉到鬼后或是阴阳之间的问题,单纯就只是在说一只滥情花妖的故事,我就只是单纯冲着那只花妖,以及女主角内心戏下去写而已。
曾经有人说,我以玩弄笔下的主角们为乐,不,我一点都不以为乐,我是与他们感同身受,不要忘了,操笔者是我,那些主角,都是我的心情。
在写这套系列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言情小说该如何具象化?也就是如何在看书时,能够将文字化为影像,实际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
因我不看言情小说,因此我不知其它作者是否与我有同样的疑问,但我常在想,小说,可以写得具象化,言情小说,为何不能?
但具象化有个缺点,那就是耗心耗神,读者必须用力用心的读,才能够看到影像,这很容易陷入沉闷,或是太过贴近人性而无法达到轻松阅读的效果,读者之所以会看言情小说,普遍的因素是想在书中寻得一个放松身心的时段,或是陶醉于一个短暂的欢乐片段,很少人愿意花下大把时间,或是精神去投入其中努力思考。照读者的说法是,生活已经够不愉快了,何苦在这种休闲娱乐的时候也这般折磨自己?
对,说得没错,是有道理。
但小说的功能并不只是如此而已。
它还可以扩大眼界,挖掘人心、人性,让人换个角度思考,从中获得感动。
以上这些并不是每一位读者都想获得的,毕竟,阅读者的年龄层次也是个重要的关键,因此非娱乐性的小说,并不是人人爱看,也不是人人能够接受。
有了上头这些因素与反应后,我又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该不该照着读者的心意来走?
要投读者所好,要照市场走,说真的,不难.也许在如此做之后,无论在哪一方面,我皆可以获得更多,但,我也必定会失去,失去什么呢?
成长的空间.作者是需要成长的,在写了将近五十本书后,我更能深刻体验到它的重要性。
也许读者并没有「永续经营一个作者」的观念,但作者不能永远只当被读者宠坏的小孩。或是捧在掌心上的花朵,一味地沉醉在读者的评语或是掌声之中,作者得长大的,若是原地踏步,那便是退步了,作者手中的笔若是不去磨,很快便会钝、会秃,没有试着在各方面做尝试,很快就会陷入自己创造出来的循环困境里,也可以说是瓶颈.很庆幸的是,虽然我不得读者所好,虽然,不能让众人喜爱或是创造更多的销售量,但,我没有瓶颈这个问题,我虽不懂灵感是什么玩意,可是我知道,我永远都有一个新的挑战可写,都有一个崭新的故事手法可以去尝试,还有很多的东西都还未去写,我还有很多个写作的明天。
因此「阴阳」这套系列,无论是好评、恶评,我都照单全收,只要销售量不至于太难看,我会继续去找新的写法,继续把那些看过的电影手法、小说技巧,统统都搬到我的书里来,让读者们乘着飞翔的翅,跟着我的笔去看那些日常生活中很少、不可能经历、或是随地可见的种种,继续作着他人看似愚昧,但自己却觉得充实的梦。
我是只愚笨且固执的金牛。
第一章
熹照六年春奉迎皇后大婚当日,皇城内处处搭起了飘扬的绸缎彩架,自上林延寿门至未央宫长长的走道上,铺上了新织的红毯,沿途夹道置放了四百对凤纹灯座,里头燃烧的龙凤喜烛,将夜空照耀得一片红融辉煌。
灿灿燃烧了一夜的凤纹灯座,在天明后,由宫人高举灭灯罩一一掩熄,此时,东方的天际染上了层层朝霞,远处静卧的峦山丛岭,披罩着浅色金光,再朝天顶一看,天际也渐渐地自淡粉转为浅蓝.当朝曦的第一道光芒自山头那端射向天际时,即将入宫的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身着黄色凤纹锦服,背披五彩绣帔,头戴金凤盘绕冠,珠翠盈满发后垂髻,手执金玉如意,款款自仪凤院登上凤辇。
十六人所抬之凤辇行至上林延寿门,在即将进入未央宫前殿时,皇后由宫女搀扶下辇,徐徐步行上阶来到殿前,经由礼部尚书迎至未央宫宫门前拜见皇帝,之后,再由礼部尚书捧读玉册,鸿儒正卿赞礼引导皇后跪伏听命,读完策后玉册,紧接着,一旁的文华殿大学士捧来皇后宝玺,武英殿大学士则是捧上皇后玺绶,交由未央宫总监跪接,转授给宫眷佩在皇后身上,皇后再向皇帝跪伏谢恩。
洪亮壮丽的龙笙凤鼓缓缓奏响,阶下众臣叩送皇帝离席,随后众臣起身,皇后旋身面对未央宫前满朝文武群臣,再缓慢地坐上凤椅,右捧皇后宝玺,左执金玉如意。
远处阶下的群臣在皇后入座后,准备就位行礼奉后大礼.屏息以待的静默中,在天锣骤响、法号齐鸣那一刻来临时,整齐拂披衣袂的声响倏地传来,当下,成百上千的朝臣,伏地朝皇后以叩首大礼跪拜。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响彻云霄的呼贺声,直上九天青霄,同时,也惊飞了未央宫旁满林飞鸟.乱不成行的飞鸟,纷纷振翅横越过湛蓝的天际,凄冷清风迎面徐来,微微拂动了皇后顶上金彩凤冠的珍玉悬珠。
绷紧了身子站在未央宫上接受群臣朝见的皇后,在一片刺目的朝阳中,在宫阶下见着了身为宰相的父亲,与那些原本和她血亲相连的宗族群臣,她竭力隐忍下双臂的抖颤,强行压抑着心中庞大的惶恐和不安,将手中沉甸甸的礼器握得更稳,并努力挺直背脊,仰起螓首,迎向迷炫得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的灿日。
这一年,皇后凤舞,芳华十三,入主未央宫.※ ※ ※纤纤兰指,握住了蓝釉瓷笔,龙涎香的气味,淡淡地在雪白丝绢上飘沁四散。
执笔的凤舞,漫不经心地写下一行娟秀的墨迹.浮云若梦,浮生如斯,人生,如露。
或许人生即是如此,但,下笔的她,生来就与天底下的女子不同。
她乃金枝玉叶、御授天命,高高位居六宫正统,贵为一国之母,宫中的一切,即是她一生将统御主宰的所有。但,这只是外表上看来,事实上,世事并非是仅次于圣上的她所能掌握的,至少,她的命运就不能由她。
在这座广大清寂的未央宫中,这些年来,她只是个备受圣上冷落的皇后。
其实宫中人尽皆知,美其名为一国之母的她,充其量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后宫的实权,全都在以一双纤纤玉手,就能掌握圣上那颗心的灵妃手中,而她,不过是因宗族显赫,世代均在朝为相,故由太后亲择策立的后妃而已。
因年少、因无子,也因与她年岁相差了十岁毫无夫妻情分的圣上,在大婚后即投入西宫温柔多情的灵妃怀抱,不临幸于未央宫,使得她的后位初立不久便岌岌可危,但她却因主动奉养太后,故而能在太后庇护的羽翼下,避开宫中三千粉黛的明争暗斗,也勉强保住了后位。
孤灯映壁,探房风冷。这写照,深刻真切地详述了她入主未央宫后四年来的生活。
入宫这些年来,她不时想起未进宫前的自由与欢乐,在这座层叠如迷宫的红墙绿瓦外,那朗朗无边的天际下,她不过是个不解世事、花样年华的女孩,她只是个……跟在娘亲与姊妹的身边学习女红,或伴在爹爹的身边读书习字的官家女眷而已。
每至春日来临,皑皑大地冰霜褪去,替换上一袭嫩绿的翠服,她与府内众家姊妹及女婢们,在青青河畔的杨柳树下,迎风争放彩色纸鸢,或是春末时在院中采摘花儿赶制香枕,每当秋日来临,她总爱身着鹅黄色的衣裳,在金黄色叶片纷纷飞落的银杏树下,旋身翩翩起舞……
那些短暂却缤纷的日子,是她身处在深宫尽处里最大的惦念,也是她十七年岁月里最珍贵的回忆,只可惜,往事走得太远,她无力去追回,也容不得她步出宫门去将它寻回,她只能噤声闭口,在宫中努力学习妇德,并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做个他们都希望见到母仪天下的尊贵皇后。
无人知道,在她恭谨得宜的笑容下,掩了多少泪,又藏了多少心事。
她多么渴望,卸下云鬓上的十二金簪、额前的翘首凤珠,褪下这一身繁琐沉重的凤服,让无时无刻不都紧绷的身子能获得片刻的舒坦;抑或是像其它同龄少女一般,日日恣意地欢笑畅乐,而不是只能当个必须时时刻刻皆注意行止的贤淑皇后。
只是奢望终究是奢望,在这座未央宫里,唯有一日接一日的白画,一夜接一夜的深宵,岁岁年年无情地吞噬着她的花样年华.在宫中住久后,她一点一滴地察觉,她心中所寄藏的渴望渐渐淡了,以往,她所怀有的梦想与希望,正逐渐如尘如雾般地消逝,更令她觉得可悲的是,现下她最大的心愿,仅仅只是希望当她百年之后,她能够逃离这座深宫回到故里,葬在故乡那棵心爱的银杏树下。
端坐在书案前,就着所剩不多的回忆,悬笔在丝绢上行书的凤舞,正欲将往日相思托寄笔下诉,好将记忆中欢乐的片段书至绢上时,她的笔势忽地一顿.「云容。」她朝一旁随侍的宫女轻唤。
「娘娘。」贴身宫女云容随即靠上前恭谨地弯身请示。
凤舞仰首望向一派热闹的外头,「殿外何事如此嘈杂?」鲜有人至的未央宫,今日怎会一反往日静寂?
「回娘娘,是宝林殿所请的高人入宫了。」早就派人去问过一回的云容,立即如实呈报。
「宝林殿?」她蹙了蹙黛眉,「太后请了什么高人入宫?」难道长年礼佛的太后又想办什么法会了?
「娘娘,您不知道吗?」陪侍在另一旁的兰台神秘地朝她眨着眼。
「知道些什么?」
「有人说……」兰台刻意拉长了音调,双眼还滴溜溜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太后所居的宝林殿闹鬼。」
凤舞想也不想就驳斥,「无稽。」
「但太后近来夜不安寝,宫人们都说得绘声绘影。」见她不信,云容忙不迭地加入说服的行列。
「太后无恙吧?」只在乎太后安危的凤舞,急急站起身,有些责怪地睨向她们,「怎么发生了这事都不告诉我?」
云容立即靠上前想扶她,「娘娘,您要上哪?」
「摆驾宝林殿,我要去见太后。」凤舞挪开欲扶她的手,自个儿提起裙襬疾步朝书斋外走去,在午后的灿日下,摇曳的裙襬卷起一层层叠浪般的刺目流金。
※ ※ ※「参见母后──」来到宝林殿的凤舞,大礼尚未行完,就已被一脸兴匆匆的太后扶起。
「别多礼了。」满面喜色的太后直拉着她来到殿门前,「妳来得正好,快来看看!」
随着太后仰望的面庞,不明所以的凤舞随之看去,高大的朱色殿门上,经画匠的巧手彩绘修润过后,两尊栩栩如生的武将矗立其上,左边门扇上,一人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地手执金色战戟,另一边门扇上,一袭黑色战袍的男子,神情则是显得优闲自适,两手并无神兵或利器,只是探出一掌,轻抚着坐立在他身旁巨大的金眼白虎。
她迟疑地启口,「母后,这是……」
「门神。」笑吟吟的太后见她满脸不解,爱怜地拉过她在她耳边说着。
「门神?」原来门神是生得这个模样啊。但既是守卫之神,怎么上头那名黑服男子,模样看起来悠哉自在,一点也不似另一尊门神该有的威武慑众?
太后边伸出手边向她解释,「左方的这位,名唤神荼,右边的这位,名唤郁垒。」
「母后。」凤舞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探问:「您特意请人将他们绘在门上,是为了什么?」
原本面带喜色的太后,经她一问后,霎时刷白了脸。
太后有些惧怕地瞥看四下一眼,再拉过她,在她耳边小声地问:「凤舞,妳信不信鬼神之说?」
「信。」她点点头,继而蹙眉,「但,宫中真有不洁吗?」在宫中住那么久了,她从没听过什么来自于阴间的风吹草动,倒是后宫那些妃子,私底下为了想将她拉下皇后宝座,故而作法作祟的情事她可听过不少。
「我怀疑,宫中作祟……」太后的音调里隐约掺了些颤抖,捉住她臂膀的指尖也更加使劲了。「近来,我常夜不安寝,总在梦中见到血光淋漓,更常梦见当年那些与我争宠的嫔妃,妳想,会不会是……」当年她为了登上六宫之首,不知用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说不定,近来宫中鬼影幢幢、鬼声凄厉,就是当年那些被她斗垮,或是被她逼得走投无路而自尽的妃子,准备来向她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