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飞快,令气息难平的她忙离开那个摊子,未走数步,迎面见着了一个算命的布招。
在飞雪中迎风飘飞的布招,布招上所书的命字,一前一后地在风中摇曳晃荡着,她看着看着,目光不禁朦胧了起来,脚下的步子如同受到招引般,一步步地走向算命摊后那名正对她笑着的男子。
「姑娘想问些什么?」右眉上有一颗痣的算命摊摊主,在龟壳里放进了几枚铜钱,边摇边问着她。
「啊?」大梦初醒般的凤舞,愣愣地呆望着他,再看看四下所处的地方,完全不知自己是何时走来这个算命摊,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坐下请人算命。
摊主申屠令释出职业式的笑容,「姑娘想寻物是吧?」
「嗯。」她随意地应着,只当打发时间,并没把他放在心上。
「妳是不是要找……」他拉长了音调低吟着,「某条河流的水来喝?」
所有纷乱的心绪,当下全都沉淀下来,凤舞迅速回过头,错愕地瞪着他直瞧。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竟能准确地说出她想做之事为何,这是哪门子算命的?未免也太过神准了吧?
「就这卦象来看,找得到。」他自顾自地以指尖在桌上掷出的铜钱上数算了一会,再抬起头对她温和地笑笑。
凤舞戒慎地盯着他的表情,「真的?」虽说是开口迎财,笑口常开是较易有生意上门没错,但怎么这人的笑……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只是……」他勾起墨眉,扬眸一望,「落花零落如许,旧恨千千缕.」
「什么意思?」这个男人拐弯抹角的想跟她说什么?
「意思就是……」他又是说得神秘兮兮的,「就算真让妳找着了,妳真的要喝吗?」她要是喝了,那可就精采了,到时他非得去凑凑热闹不可。
她不动声色,「喝了,会有什么后果?」
「妳真想再次爱恨交织吗?」他再次说出让她大大起疑的话。
愈听愈觉得不对的凤舞,已经在心中确定,眼前这个算命的,绝对不会只是个普通摆摊人,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旁边,开始在心中估算着这里离郁垒所在的小巷有多远.以为她将话听进去的摊主,眼中绽出精光,「不用那么麻烦的去喝什么记川水,只要妳点头,我可以立刻让妳把过去的一切记起来。」
小小一个算命之辈,有这么大的能耐?坏了,她是撞了邪,还是不小心在这遇上了同类?
「姑娘我不算了。」谨遵燕吹笛教诲,不轻易相信人间之人的凤舞,说着说着便打算起身远离此处。
「慢。」申屠令随即探出一掌擒住皓腕,「妳还没付钱呢。」
「多少?」她不悦地回头瞥视着他紧捉不放的大掌。
他朝她摊出另一掌,「舍利一颗.」要不是吞食了舍利,她这只鬼怎可能以鬼命牡丹身之姿存在人间?
「什么舍利?」她一顿,完全听不懂。
「再装就不像了。」他低低笑着,隐隐在手中使上劲。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隐忍了许久的凤舞,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还有,放手。」
「把东西给我。」申屠令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冷笑一敛,动手硬将她扯过来。
她想也不想地当头赏他一记巴掌,「放肆!」
挨了一巴掌的申屠令,呆愣愣地掩着颊.「妳,打我?」她知不知道他是谁呀?不过只是只鬼而已,竟敢甩他巴掌?小小鬼辈竟骑到他头上来了。
「说,你是什么人,又有何企图?」她又是七手八脚地乱打一阵,直将想靠过来的他给逼退两步。
「我是──」脸色一沉,正欲对她发作的申屠令张开嘴,但又忙不迭地把嘴合上,迅速退至后头的墙壁上贴靠着。
凤舞看得一头雾水,「喂,你怎么了?」他怎么看起来好象很害怕似的,她有这么吓人吗?
曾经被咬过一回的申屠令抖着手,直指她身后,「那只大猫……是妳养的?」
「咦,伴月?你怎么过来了?郁垒呢?」她顺着他的指尖回头看去,就见蓄势待发的伴月亮出白牙,正朝申屠令低低嘶吼。
申屠令听了,急忙转首探看四下,「连他也来了?」不会吧?他肩头上的伤都还没好呢。
「喂,我话都还没问完哪!」凤舞在他拔腿开溜时,站在被他遗弃的摊前对他的背影喊着,但他却连头也不回地,直跑至人群里躲藏了起来。
凤舞皱皱鼻尖,还是没弄清楚状况,「怪人。」
不过,他说的话倒是挺古怪的,尤其是那句爱恨交织。
带着满腹解不开的疑惑走向小巷的凤舞,在转过屋角准备去告诉郁垒这件事时,耳边传来的话语,让她及时止住脚步,并就地闪身躲在巷旁的民宅角落里.「你不该留在人间.」
劝了老半天,还是劝不动他的神荼,口干舌燥地垂下头,边叹气边打算进行最后一回合的劝谏.郁垒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管你的正事就行了,少管我的闲事。」
「你要带她上哪?」神荼在他想走人时,一掌拉住他。
「找记川。」他没隐瞒.「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停留在人间的时间到了,她该怎么办?」神荼又开始不断摇头了。「若是她找着了记川,当她想起从前的一切,而你却不在她身边,她又将有何感受?」
郁垒不语地撇过脸。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迟迟没有做出个决断来。
神荼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就让她回去她原来的归处吧,她不该在这的。而你,你就跟我回神界吧,别继续在人间流浪了。」
「神荼。」沉默许久的郁垒,忽然声音很轻柔地唤着他。
他歪着一边的眉毛,「你想通了?」不好,这种声音听来就像个坏预兆。
郁垒笑咪咪地拉开他的手,一副任重道远地重重拍着他,「往后,你得继续一个人站在门上了。」
「我就知道。」他自怜地一手掩着脸,「为什么你的脑筋过了千年还是这么死……」每当郁垒下定决心就不改,而他这个做朋友的,就准备要跟着倒霉。
「嘲风也问过我类似的话。」郁垒仰首看着不断落下的雪花,「他和你一样,也希望我在时限来临前回神界去。」
「你怎么答?」
他微微苦笑,「我问他,情字是什么,你懂吗?」
在听了这句话后,神荼当下放弃所有劝说他回神界的念头,只因为,眼前郁垒的这副表情,像极了当年在未央宫里抱着凤舞尸身那副绝望的模样。
「情字是什么,嘲风慢慢懂了,但你永远也不会懂。」自认把该说的都说完的郁垒,不放心地准备走出巷外去找凤舞。
「我们不该有七情六欲的。」神荼摊摊两掌,无法像他一样敢犯下神规做出那些不该做的事,也不愿因此而产生那些情绪.他回过头来,眨了眨眼,「那生命不就太无趣了吗?」
在他转身欲走前,站在原地的神荼最后一次地问。
「郁垒,你快乐吗?」为何他会愿意舍弃神界,留在这平凡的人间,在这里,他真过得比在神界好吗?
郁垒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轻吐。
「很痛苦,也很快乐。」
☆ ☆ ☆在她身边,很痛苦,也很快乐?
听了这席话后,走在郁垒身旁的凤舞,心思如飞絮,游丝无定。
「今晚咱们就在这落脚吧。」在镇上找着了一间外观看来不错的客栈后,郁垒在客栈前停下脚步。
跟在他身后一径想着心事的凤舞,走着走着便撞上停下来的他。
「凤舞?」他忙回身扶她在雪地上站稳,多心地看着她敛眉沉思的模样。
「啊?」她茫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客栈大门后随口应了应,「好。」
郁垒不语地多瞧了她一会,挽着她的手臂踏进店内,迎面而来的店小二,马上涎着一张大大的笑脸朝他们招呼。
「老爷夫人是要用膳还是要住房?」
听到这个称谓,原本心思不在这里的凤舞,心神全都回笼.她黛眉轻蹙,「老爷夫人?」
自认识人无数的店小二,狐疑地看着他俩亲昵的模样,「难道不是吗?」
「是。」郁垒笑笑地代答。「劳烦给我们一间上房。」
「这边请。」店小二再度笑逐颜开,扬掌往楼上一指,在柜台边拿了一大壶热水后,动作勤快地领他们往里头走。
郁垒瞥了店内正在用膳的众客一眼,发觉他们的目光皆放在外貌相当招人注目的凤舞身上后,他随即将健臂环上她的腰际,快步带她上楼。
「您俩歇歇,晚膳随后就送过来。」店小二在桌上的茶壶里注满热水,顺道为桌边摆放的火盆点着了火后,回头对他们说.「先给我们一桶净身的热水。」郁垒看了凤舞沾满细雪的长发,吩咐道。
「马上来!」朗朗的应喝声转眼间消失在门边。
房门一合,凤舞随即来到郁垒的身后。
她两手环着胸,「他们以为我们是对小夫妻。」
「那又如何?」将他俩的行李放下后,郁垒来到门边朝门扉敲了敲,总是藉由门扉当信道的伴月,随即自里头跳了出来,他弹了弹指,为伴月施了隐法让外人看不到后,才走到桌边为两人各倒了杯茶。
「我是不介意。」她的心里有个结卡得她不上不下的。「但你呢?」
「嗯……」郁垒抚着下颔思索了半晌,随后对她拋了个媚眼,「我对老爷这个称呼还满感兴趣的。」
这个答案……到底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坐在他对面的凤舞,两手端着因盛着热茶而热烘烘的茶碗,感觉掌心因此而暖和了起来,而店小二的那句称呼,则是让她的脸庞缓缓飞来两朵艳艳红霞。
好吧,她承认……每每想到总是有外人将他们俩想成是夫妻一事,她便会暗自在心底欢喜个老半天,她更爱听人们说他们俩有张夫妻脸,或是天造地设这一类的话语.只因为,在她身旁的这个男人,一日复一日下来,她愈来愈不能抵抗他那诱人的吸引力。
他这个门神也许是对自己的外表不在意,也从没注意过其它女人看着他时的眼神,当然,他更不会知道在这一路上,曾有过多少女人以艳羡的眼神盯着她瞧,时常穿著黑色劲装的他,神采举止,原本就与凡人不同,在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上,时常勾着一抹看似又邪又坏的笑意,总是让看过他一眼的女人,心神就这般茫茫地被他牵着走了。
而她,也是被牵着走的一个。
郁垒呷了口热茶,一手撑着脸颊,两眼半是带着研究半是带着欣赏,好笑地瞧着为了一句话而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的凤舞。
厢房房门遭人轻敲了两下,郁垒出声应了应,方才的店小二打开房门,让合力扛来注满热水的大木桶的店内三名下人,将他们所要求的东西搬至厢房的角落。
「客倌,不知您还有何吩咐?」将他们的晚膳搁上桌后,店小二笑咪咪地站在他面前讨赏问。
郁垒给了他几枚打赏的纹银,「暂时就这样,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多谢客倌!」眉开眼笑的店小二,很快地带着其它人走出房外。
「妳累了一日,也冷了一日,洗个热水澡让身子暖和起来吧。」将她的包袱放在浴桶边的小桌上后,他绕回桌边坐下。
凤舞先是看看毫无屏风也无遮避物的房角一会儿,再转首淡淡瞅看着他一副没事的模样。
迟疑的音调在房内拖曳着,「你……不避一避吗?」杵坐在那里,他是想观浴不成?
「咱们是老爷和夫人呀。」郁垒边说边将店小二带来的热水壶,搁至火盆上保持温度,还很刻意地回头对她大剌剌地笑了笑。
她默默地瞪视着他邪恶的笑脸。
这男人……还真的想看她净身。
她微微握紧粉拳,想起了他在这一路上老是擅作主张地替她打点好一切,不会来问问她的主意,更不会像其它人一样,看她的脸色行事,就算她的姿态摆得再怎么高,气焰再怎么吓人,却老敌不过他勾在嘴角的笑意,因此他总是为所欲为,并且老摆出一副稳操胜算的模样。
好,就洗给他看!
决心挫挫他锐气的凤舞,不发一言地走至浴桶边,背着他开始褪下身上层层厚重的衣物。
这不在郁垒的意料中。
手执茶碗的郁垒,讶然地看向她脚边,缓缓堆积了她的外衫内衫湘裙衣带,而后在衣物堆里,出现了双玉白色的小腿,正当他的视线往上挪移时,她已跨入浴桶将整个人侵至里头,露出一对香肩并伸出一截藕色的粉臂。
「咳!」想喝茶镇定一下的他,很快就被呛咳到。
丝丝的笑意偷偷溜出凤舞的嘴角,但她很快地压下,俨然像个没事人似的,拆散了头上的云鬓发髻,抖落一片黑泽闪亮的长发,让它们飘浮在热气氤氲的水面上,而后慢条斯理地洗起发来。
耳边传来又急又快的步伐声,并附带了一句对伴月低沉的威胁.「给我去门里待着不许出来。还有,闭上眼,不然我就亲自帮你封起来!」
很如意,也很得意的凤舞,在洗净了长发后,以掌心掬水拂过手臂,愉快地聆听着房内急促的换息声,一点也不同情那个自作孽的男人。
在荡漾不定的水面间,她瞧见了自己因热而通红的脸庞,掬水渥脸后,恍然间,一道男音钻进她的心底。
落花零落如许,旧恨千千缕……
那究竟是怎样的过去?
止住了动作的凤舞,眼眸也跟着水面一样波动不定。对于她想寻回的遥远过去,在踏上了寻找记川的旅程后,她愈来愈想知道,也愈来愈害怕去知道。
知情后,真会如那个算命所说爱恨交织吗?忆起了往昔后,郁垒还会似现在这般待她吗?他会不会变?眼底会不会又出现那种每次回忆起过去时,就会深藏的心伤?现下她能以这副模样留在人间了,那条记川水,真有必要去喝吗?
而郁垒,为何跟她在一块会是痛苦又快乐?
当他看着她时,他是在看些什么?是在看着以前的她,抑或是现今的她?而他的痛苦是否是因以前的那个她而造成的,现在的她,是否为他带来了些许快乐?不知为何,她就是会忍不住去想这些,想些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爱妒的女人,想些……该怎么让郁垒只专注地看着现今的她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