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之间有些私事。”被他吼得很习惯的千夜,无奈地撑着额,聪明地选择把话给说在前头,“大师兄,无论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先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留在他身边。” ,“啥?我千里迢迢的赶来这……”他怔怔地指着自己的鼻“你却赶我走?”她到底有没有说错对象?
“对。”她轻声顿首。
“理由?”怒抖着两眉的燕吹笛,不肯死心地想讨个原因。
“不说。”
不说?怕她出了什么乱子,为她焦急,为她心忧地赶到这来,就只换来了“不说”这两字?
枉作好人的燕吹笛,两手叉着腰际,费力地大口大口吐着气。好半天,才努力把憋到极点的闷气给压回腹里。
“好……”他恨恨地咬着牙关,“撇去那家伙不谈,我问你,皇甫老头是颠了吗?他怎可让你独自出门?”
她一怔,而后勉强地释出一笑。
“我是私逃出来的。”
他又是两颗跟珠子死瞪得老大,“私逃?”
“大师兄,我的大限就快到了。”不想让外头的七曜听见。千夜放低了音量。“我想在我最后一段日子里。过过我想过的生活,去做我想做的事。”
脑中有一刻呆然的燕吹笛,张大了嘴,不怎么能够接受自她口中所吐出的字句。他甩甩头,踱开步子试图让脑袋冷静下来,屈着指头数算了半天后,仍是算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索性步子一停,扭头大步踱回她的面前,一把将她的左掌掌心拉来面前,而后又不死心地再拉来她的右掌。
仔细看清了她的掌心后,他震愕地定住眸心。缓缓放开了地。
他哑着声,一手抚着额,“怎么……”
“是真的。”她自嘲地笑着,低首看着掌心上头几乎快看不见纹理。
“千夜——”猛然回过神来的燕吹笛,急忙地握住她的肩头。
然而,她却赶在他开口前阻止他,“不要像师父那样救我我不要。”
他无法相信地收紧两屑,“你真不想活了?”她疯了吗?若是不求援的话,她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多了。
千夜拉开他的手,转身踱至窗前,捕足地欣赏着窗外犹碧海顷坡的绿。
“这么多年,够了。”
“什么这么多年?你才多大?你根本就还没——”他想也不想地就驳斥,却在她转过身看向他的,梗住了所有的话尾。
“真的够了。”她神态安适地交扭着十指,伸首凝睇着他笑,在那刻,绝望和满足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底。
呆望着她许久的燕吹笛,从没想过,他会在她的脸上找到那些神情。
“大师兄?”千夜不解地看他走至一旁的小桌,取来一文笔,醮沾些许自他怀中掏出来的虹墨后,即在他带来的黄符上头书写了起来。
“你先吃了这个,吃了后身子会舒坦点的。”他忙里分心的将写好的一张黄符递给她,手中的笔一刻也没停地继续在其他黄符上也写上咒文。
千夜顿愣了半响,而后感激地取来黄符,施法燃起手中之符后,她将它搁在茶碗里,冲了些茶水后,再仰首将它饮下。
“把这些黄符带着。饿了就烧来吃,它能止你的饥也能护住你的心脉。”他将写好的黄符塞进她的掌心里,极其难得地端着一张肃容向她叮咛,“等你把事情办完了后,就来天问台找我,若是没法来,知会我一声,我去带你。”
“谢谢大师兄。”
“关于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交代完与她习习相关的吃食大事后,他将大拇指一歪,脸色有些臭地指向门外。
“请你别插手。”她仍是不改初衷。
听她这么一说,知道自己不能多问也不能多管闲事后,燕吹笛再次板起了脸。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好吧,你自个儿多保重点……”为什么他管鬼管神管妖的闲事都管得成,就独独人这一方面老是不成?
等在外头的七曜,在见燕吹笛出来后。有些意外他们师兄会晤的时间竟这般短。
“喂!”踩着闷步直走向他的燕吹笛,毫不掩饰地将还未敢去火气全都分送给他。
倚在廊上的七曜懒洋洋地转首瞥他一眼。
“你是鬼后派来的也好,或是想找皇帝算帐的也好。”燕吹笛亮出白牙,大刺刺地指着他的鼻尖向他撂下话。“我警告你,你要是伤了她一发一毫,我会让你连鬼都当不成!”
在听了他的话后。七曜仅是以冷冷淡淡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将他上下打量过一回,半响。嘲弄地勾扬起唇角。
“凭你?”真要见真章,只怕这家伙只能乖乖闪到一边凉快“你一一”气得蹦蹦跳的燕吹笛,才起了两袖脾气犹未发出。岂知根本无视于他的七曜,随即转身步人房内后,当着追出来的他的面将门扇给甩上。
鼻尖整点被门扇给撞平的燕吹笛,一手捂着鼻,眼眉搐地死瞪着门扇,恨不得马上踹破这扇门,直接进去找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家伙再挑战一番,但碍于千夜,呕得牙痒痒的他无法进去里头去踩踩那个竞看不起他的七曜,只能黑着脸,硬是咽下这口梗卡在他喉际不上不下的鸟气。
隐隐刺痛又自他的胸口传来,他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低首拉开衣襟,对胸前那记七曜赏给他的黑色五指印,看得是既皱眉又不甘心。
“臭老鬼……”他龇牙咧嘴地抚着已经痛了很久的胸口,诓我诓了那么多次,这回要说真话,也不事先提点一下……“
* * *
“哈嗽!”莫名其妙的冷颤再次上身,令藏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正弯身在木槽旁漂洗豆腐的晴空回头看他一眼。
“着凉了?”
他习以为常地揉揉鼻尖,“一定又是有人在骂我……”
“吃碗豆腐吧,刚捞上来的。”晴空将捞上来的豆腐盛至碗内,一碗泛着浓郁黄豆香气,看来绵软细致雪白的豆腐,看得饿了一早的藏冬,边不及待地把它撞过来。
“晴空!”在场的第三者再次发出不平之鸣。
“好好好……”发觉自己冷落了另一名来客后,晴空笑眯眯地偏过脸。“咱们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置之不理。”特意来找他商量,却被拉来帮忙磨黄豆的神茶不满地提醒他。
“好吧。”晴空一手抚着下鄂,想了半响后,于脆直接把问题扔给他,“你认为我该帮哪边才好?阴界?还是人间?”对他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难选择,因此还是先听听他人的意见再说。
神茶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这还用问?”
“当然要问。”蹲在一旁猛吃豆腐的藏冬,边咽下口中的豆腐边代答。
“要不要再来一碗?”招呼客人甚是周到的晴空,接过他递回的空碗。再替他盛了一碗。
“那我就不客气了。”吃出个中美味的藏冬,索性大咧咧往上一坐,顾不得什么形象地开始一碗接一碗。
“都什么节骨眼了,你们一个尽顾着制豆腐,一个忙着吃豆腐……”又被人遗忘在一旁的神茶,气岔地左指一下这个只会呆呆傻笑的笑脸,右指一会那个乱七八糟的吃相。“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味道如何?”根本就没管神茶脸上是否已经风云变色了,晴空关心地站在藏冬的身旁,准备聆听对他作品的评语。
“好得没话说!”吃得—脸幸福的藏冬,佩服地对他竖起大拇指,“几年没见,你制豆腐的火候是愈来越上乘了!”
“过奖。”晴空优雅地朝他颔首。
“你你你们……”神茶那只定在空中指着他们的指尖开始颤抖。
“我们都只是旁观者罢了。”晴空持首看他一醒,慢条斯理地踱回术槽前挽起衣抽,准备漂洗其他的豆腐。
神茶一骨碌地冲至他的面前,“能为而不为,这算什么神、什么僧?”
“说得好!”马上抢过话的藏冬,咧笑着嘴对他拍拍手,“我们本来就是不务正业的神仙与和尚。”
晴空微瞥他一眼,“我不是和尚。”
藏冬无所谓地挥着手,“你是仙佛转世。”哎,差不多啦,这家伙每次都要在名称上跟他斤斤计较。
“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摇着食指将身分撇清,“这辈子我只是个凡人,别把那么那些神圣又伟大的担子加在我的肩头上。”
“你知道吗?”藏冬直皱着眉,“你就是这个不爱负责任的心行最要命了。”等了两千年,佛界好不容易才派了个代表转世来人间,结果咧,这个不认分的代表白小到大,除了学会制豆腐和念经的本事外。什么普渡众生的大愿一桩也没干过。
晴空淡淡一讽,“少在这五十步笑百步。”他可不像某个神会自愿降级跑去当什么小小山鬼。
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晾在一边的抻茶,错愕地张大了嘴,瞪视着这两个随时随地都有法子抢走他发言权的一人一神。他气结地抹抹脸,再次重整旗鼓后,用力地在他们面前挥着手以争取他们的注意力。
“喂,你们到有没有听我在说?”是他长得不够显眼高大,还是他俩的眼珠子根本就看不到他?
“有啊。”正在闲聊的一人一神,动作一致地转首应了应他。
“那就快想想办法呀!”赶快把主题给拐回来的神茶,在他们又聊起天来前重新提醒他们一次。
“有啥好想的?”趴在木槽边的藏冬挽高了衣袖,将手中的木碗伸至木槽里舀了一碗豆腐。“反正鬼后要杀的只是皇甫迟旗下的徒子徒孙,与百姓根本就毫无关系,神界去掺和些什么?”
神茶听得筒直想跳脚,“但那些术士也是人哪!”
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的藏冬两手—摊。
“嘿,他们可都是自愿的,谁也怨不了谁。”又投入拿着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强迫他们去。
“可是……”
藏冬爱笑不笑地耸着肩,“你若真闲着,那好,爱管就去管吧。”他这个吃饱的都没撑着,这个天生劳碌命的却偏爱插手不该插手的事?那就让他去好了。
“问题就出在那个七曜……”才被譬告过的神茶,支支吾吾地吐出他会跑来这求援的最大主因。
藏冬挑挑眉,“那口个半人半鬼的你要真应付不了,就去请郁垒出马对付他呀。”
“找他?”说到这点他就更呕了。t那家伙跟你都是同一副德行!“在来这之前,他就去过栖霞山找过郁垒一回了,可那家伙呢,懒得帮忙就算了,居然直接一脚把他给踹出大门。
那就识相点别多事的插手管阴阳两界的闲事,不然……你就只有多多保重啦!“愉快地挥手恭送他后,藏冬又低下头埋头猛吃碗里的豆腐。
“你的意思呢?”碰了一鼻子灰的神茶,不抱期望地把两眼调到比藏冬更爱推卸责任的晴空身上。
“你都听到了。”和藏冬打着同样主意的晴空,腼腆地对他笑笑。
逐客令下来后,自来这里磨了一个早上黄豆的神茶。边揉着酸涩的肩头,边携着满腹的呕气,大步跨出晴空制豆腐的小小磨房。
“喂。”神茶两脚一走,藏冬立即自碗里抬起头。“你真无动于衷?”不会吧?这家伙不是挺有慈悲心肠的吗?还真拒绝了神茶。
“还轮不到我插手。”接手去磨黄豆的晴空,在石臼里添了点黄豆和水后,两手扭着推柄卖力地转动起石臼。
“什么时候你才肯出马?”登门拜访。吃了一堆豆腐却什么忙也没帮到的藏冬,大刺刺地在一旁闲着看着他挥汗。
“再说吧。”
“一个和尚也这么爱摆谱……”他撇撇嘴,一鼓作气地吃完豌中所剩的豆腐,“老鬼。”晴空手中的动作忽地顿住,转身看了看藏冬身旁空无一物的木桶,正经八百地唤着他。
“嗯?”终于吃饱的藏冬,心满意足地拍抚着肚皮,并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你把我今儿个要卖的豆腐全吃光了。”
* * *
睛日下,滔滔川水拍击着水中流石。缎起点点剔透水花,将全身覆在水中的千夜。站在水深及肩的水中合闭着美目,两手结印。
站在岸上远看着她的七瞿,抬首看了看就将升到天顶的灿日,再将目光挪移至自曙色苍茫时分就站到川水里的她,不由得担心一直都投睁开过眼的她是睡着了,抑或是怎了,直在心中盘算着,到底该不该去把她给拉上岸来。
不一会,站在水中的千夜,身子渐渐住下沉,川水盖过她的肩头,泛过了她的下颔,眼看她就将埋覆在川水里,但她似乎投有发觉到。又像是沉睡得不自知。
七曜连忙涉水走至川中,在她整个人都沉至水里前撑扶起她的身子,将她托高让她露出水面换息,但在见她仍是没什么反应后,他腾出一手轻拍着她冰凉的面颊。
“千夜。”他低声地映,将她整个人拉靠至自己身上。“千夜?”
缓慢地张开双眼的千夜,模样看来似是很疲惫,她涩地扯动嘴角。
“我没事。”
感觉自己像抱着一块寒冰的七曜,在将她捉稳了后,转身要带她上岸。
她轻摇螓首,“还不行。”表面上,她的身子是因川水而变冷降温了,但实际上她体内无处不蔓的热意,烧灼得令她有如烈焰焚身。 ‘聆听着她虚弱的音调,虽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的七曜,本是想自个儿先上岸等她,但在端详了她的模样一会后,他索性站在原地。抱着她一块站在川水中。
干夜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些许笑意自她的唇衅轻轻逸出。
“你愈来愈在乎我了。”她微扬起首,满足地瞧着他的脸庞。
七曜并没有开口,只是抬起一手按着她的脑后,将浑身使不出半分气力的她再压贴回自己的胸前。
“看。”靠在他胸前的她想地启口,目光停伫在远方高耸的青山上。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挑了挑眉,不知她要他看的是什么。
“云守着山,山守着云。”她出神地看着,眼中溢满欣羡。
“就算是云朵终有消散的一日,日后,它还是会再化为云朵回到山的身边,而青山,也一定会在原处等着它。”
“你想说什么?”他看了看那缭绕在山间的白云后,低首纳闷着她这没来由的话。
“说些你不会明白的东西。”千夜淡淡一笑,伸出左手试着将他的胸膛环紧一些。
她的指触,她徽弱的力道,置在他的身上,是种未曾想过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感觉。
他细细品尝着这份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感觉,深深觉得,因她,他多了一片从未看过的天际,在那片天际里。有她总是欲言又止的眼神,有她总是藏在唇畔神秘的笑意,她孤寂的模样,她不遗余力想助他解脱往事的热忱,这是他再次返回人间时从未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