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曜转首看向远处的皇甫迟,“我不能。”
“你斗不过我师父的!”气急败坏的轩辕岳,在他挪动脚步过去为四阴差助阵时,急急追在他的身后。
懒得再和四阴差搅和的皇甫迟,在七曜还未过去那片沙上找他时,已迎风踏江而来,依恃着一点术法的七嚯,抬手破了一指,在大刀上书了血符,举刀竭尽全力地朝前一劈,霎时,江面有若惊雷乍响、水花轰然四起,江水遭他劈裂一分为二,可即使是这样,却依旧没伤到皇甫迟一分一毫。
在皇甫迟准备还击时,情急的轩辕岳才想把乙曜拉开,两眼一眯的皇甫迟,挪出一掌将他这个不分敌我的徒弟给震退了老远。挨了重重一掌的轩辕岳。呕着血,以剑抵地,跌跌撞撞的站起来。
“师父!”立过誓习法绝不为杀人的轩辕岳,不死心地想求“不行,他不是阴界之鬼,他是人,他还是千夜的……”
不想让他为难的七曜,熟稳地使出刀法,在皇甫迟一靠近时,立即迎了上去,赶在皇甫迟再次施法前企图以武见真章,功底也修到一个境界的皇甫迟,根本就不把他这点困兽之斗给看在眼底。
一掌夺来轩辕岳手中的霄颐剑后,皇甫迟手中之剑翻转出朵朵剑花,剑剑锁喉地对着七曜而去,与他拆了近百招的七曜,在皇甫迟剑法与术法并用的情况下。逐渐败下阵来,在一道直逼他喉际的剑气乍临时,总在他性命危急时出现护他的式神,又再次现身在他的面前代他一死。
皇甫迟顿楞了一番,使出金刚印将七曜逼退后,不敢置信环顾四下。而后,果然在一处小洲上,找着了一抹熟悉的白影。
赶来此地操控式神的千夜,心痛地看着这些不试出现在此处的人与鬼一会后,她决然地排出皇曹迟所授的八卦大阵,借着舍利强大的法力,将正在交手的术士与鬼差给硬生生地分隔开来,她摊开两掌往两旁使劲一推,大声一喝,硬是把纠缠的两造人马给拉离江中,分据在两岸一方。
不只是皇甫迟,就连七曜与轩辕岳也没想到,得了舍利的她,不仅是重新获得了生命,她竟还能出手镇压下两方,面她的法力。也是在场的众生中最强大的一个。
金戈骤止的江面上,静谧得无一声响。
“难道,阴与阳之间,真不能和平共处吗?”千夜无奈的问句,淡淡地在江面上传扬开来。“以仇制仇,以恨制恨,又能得到什么?”
不约而同的,皇甫迟与七嚯同时朝她大声斥喝。
“千夜,走开!”
她转首看向誓要完成诺言的七曜,“是我服食了鬼子之心,国师之所以杀暗响,是为我。”
七嚯愕然地张大了黑眸,“什么……”
“倘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么在今日。就由我亲手来结束这一切。”她先是看了甘愿为她顶罪,的皇甫迟一眼,再回过头来,对这时才知道事实的七曜释出永别的一笑。
“你想做什么?”她的笑意大凄清,冷汗争先恐后地自七曜的两际滑下。
“我欠鬼后的,现在,我还给她……”她边说边将两掌探向腹间,在七曜能阻止她前,施法取出维持她生命的舍利。
“不要——”心碎欲绝的七曜放声大喊,在她舍利一离腹后,八卦大阵也遭破时,不顾一切地胡她奔去。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轩辕岳,一手掩着受创的胸口定立在原地,而没想到她竟以一命来换和平的皇甫迟,也怔站在原处不发一语。
当涉过江水而来的七曜赶至她身边时,已经倒地不起的千夜,手中紧握着舍利,在他将她搂进怀里时,抖颤着手心,将舍利交给他。
“这样一来,你就实现你对鬼后的承诺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悔痛难当的七曜,紧握着她交予的含利,“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要这样……”
“原谅我父皇吧,原谅他……”气息急促的千夜,紧捉住他的衣襟,在这最后的关头,想为他解开最后一个横梗在他心中的心结。
“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先把舍利吞下去……”他不住地点头,抖着手将舍利凑至她的唇边,只希望她快点服下它。
“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眼中泪意潋滟的她,哽着声,不舍地抚着他的腔庞,“我不只想与你做对假夫妻。我更想与你当对真夫妻……”
“先别说那些,张开嘴,把这吞下去……”
她对他摇首,“那么做了,鬼后心底的恨永远都不会平息的,因此我不能。”
“千夜……”此刻根本不想计较什么前因后果的七曜,低首,苦望着她,不肯放弃地将舍利悬放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我要走的路,你不能跟……”泪眼模糊的她,遗憾地抚过他的唇、他的眼眉、她所熟知的一切。
他奋力地拥紧她。在她耳边大喝,“我不会像你说的故事那样将你吃下腹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今生,是不可能了……”早在申屠令让她看过前孽镜后,就知道自己死后会有什么下场的她,再次浇熄了他的希望。
“但我也不会有来世,因为鬼后不会让我投胎,所以,你一定要一个人好好的过下去……”
“不……”感觉她的气息愈来愈微弱,身子也愈来愈冰冷时,他恐慌的泪意被她逼出眼眶。
“吃了舍利,就当是……为我。”喘不过气来的她,不忘要他保住自己性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说完她的遗言。
“不要,千夜……”急着把舍利凑至她唇边想逼她吞下的七曜,浑身颤抖得厉害,试了多回却怎么也不能让她张开嘴。
泪光犹在她的眼中,笑意仍徘徊在她的唇畔,在下一刻,不理会他的阻止,不理会他的心痛,眼睫骤然合上的千夜,生命之火悄然熄灭。
“千夜!”痛不欲生的七曜,扔去了手中的舍利,抱着她渐冷的身躯放声狂喊,可无论他再怎么想挽回,她依旧翩然远走。
在七曜痛彻心肺的喊声中,知道她已撒手而去的轩辕岳,总算是自木然中回过神来,而后不舍地朝她唤着。
“师妹!”
就在千夜死后。原本被千夜困在江边,打算重新进攻的四位阴差,在一蓬青色的幽火出现在他们面前后,齐聚在冥火前,低首听着传达鬼后之讯的冥火鬼语,许久,当冥火消失之时,四阴羞中为首的无妄朝身后的大军一喝,率大军往夜暮的尾端撤去。
亲跟目睹千夜之死的皇甫迟,脚下有些不稳地退了两步,半晌。他深吸了口气,站稳身子后,隔江远望已达目的面撤退的阴界大军,他一把握紧了拳心,道袍迎风一翻,也带着旗下弟子离开凄凉的江边。
东方的山峦遍铺上一层粉彩,夜色已尽,晨曦将临,江岸两处燃烧的熊熊火炬也快烧尽,抱着千夜独坐在沙洲上的七曜,眼眸空洞地看着怀中的千夜,没注意到四周发生何事,也不觉时间的流逝。
心碎了一地。
耳边回响着的,是她辞世前的只字片语,身上遗留的,是她耗尽了生命所为他换来的一切。
因她,他不再失信,他守住了对鬼后的承诺,也是因她,回到人间后,他对得起内疚的过往,愿放下对皇帝的恨,想当初,他还一迳地想报仇,如今想来,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可笑。
报什么仇呢?到头来。他连她也留不住。
他怎会舍得她走?
依依难离的指尖,走过她苍白的脸庞。划过他曾亲吻过的唇瓣,他试着将她再拥紧一些,好感受她留给他的余温。他总是这样。总没察觉她隐藏的心事,在出门前见到她给他那记似诀别的笑意时,他就该有所警觉的,可他还是没有看出来,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她以一死来换得他的承诺。
他茫然地望向四处苦无边境的弧寂。
解脱了那桩烙印在心头的亏欠、兑现了对鬼后的承诺,如今,他已完成他回来人间的目的,原本因复仇而塞得满满的心房,却在千夜死去后,倏地空了,就连怀中仅有的柔情,也随着她远走。现下的他,还剩下什么?再次孑然一身的他,又该上哪?回那不属于他的阴界?还是留在这已与他了断的人间?
无处可归。无人可恋。夭涯无路。
在这天色将明时分,七曜徐徐地抚着千夜的发,仰首望着天际那一方千夜最爱看的远山,看着曦色里那你我不分的青山白云。忽地有些明白。为何她总爱看那山云之景。
那是她的希望,她渴望在她离去后,能再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希望即使她有天如云朵消散了,他还是会等在原地待她归来。可她这一走,不是几个秋冬,不是阴阳两隔。而是永远,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永远再见不着她,这永远,太遥远了,而她小小的心愿,也永不能实现。
当清晨的凉风萧瑟地吹上他的面颊时,他释然地漾出淡淡笑意。
天涯若真是无路,那么,就以心为归处吧。
“我说过我不会咽下你的爱恨的。”七曜珍爱地吻着她已凉的唇瓣。不悔地向她低浯,“我陪你一道走。”
坐在不远处的轩辕岳,听了后猛然站起身。
“等我,我就来了。”一手捉来搁放在旁的大刀后,他飞快地拔刀出鞘。
“七曜!”
当拔腿狂奔的轩辕岳赶至他们的身旁时,样前的景象,令止住脚步的他,忍不住鼻酸地别过头。
一手紧拥着千夜的七曜,已将刀深插进自己的心房里,倚在他肩头的千夜似睡着了,而他也微笑地拥着她入眠。
失去所有力气、也失去重心的轩辕岳。颓然地在他们面前重重坐下,眼中泛着泪光的他,心酸地看着他们不两分的模样。
他低下头,颤抖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不断地在脑中回想着,皇甫迟所做的一切,与千夜为求两界和平的一死,以往他曾笃信的信念,在这日清晨,支离破碎。
阴与阳,边界在哪儿呢?
是在生与死之间吗?还是在有情与无情的边缘?
或者,它根本就只在心中,没有界限。
自晨雾中走来的燕吹笛,无声地经过垂面低首的轩辕岳,走至七曜与千夜面前,施法将那两缕无处可归的幽魂收至袖中,而后再弯下身于,拾起那颗晶莹的舍利。
不说不动的辕辕岳并没有阻止,燕吹笛低首看了他一眼,而后无言地走开。
* * *
“听说……轩辕小于离开师门了。”
跑到天问台串门于的藏冬,坐在长廊的木板上,边看着燕吹笛在院中燃烧堆积成小山的秋叶,边将这个听来的小道消息传达给他。
“他早该离开了。”蹲在地上,一手拿着枯枝翻动叶丛中星火的燕吹笛。听了,似乎没有多大的意外。
藏冬直视着他落寞的背影,。你不去找他吗?“
“他若能想通,他自然会来寻我。”在浓烟熏上他的面庞时,燕吹笛站起身。拍着身上剩余的落叶及烟灰,而后转身上了长廊走进屋内。
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的藏冬,一手搔着发,慢吞吞地跟着踱进屋内,但在进了屋后,他的两眼好奇地在屋内四下搜索。
“找什么?”,粗鲁地将一碗款客的热茶推至他面前的燕吹笛,冷着眼。不满地看着他张望的模样。
“申屠令那家伙呢?”两手捧着茶碗的藏冬,两眼滴溜溜地转,“又被他溜了?”他还以为那只魔终于肯来面对这个令他头疼的燕吹笛,或是燕吹苗早把他给逮着了呢。
当下燕吹笛说翻脸就翻脸,“别在我面前提那家伙的名!”
一手抠着下颔的藏冬,实是百思不解。
“奇怪的父子……”这对父子是怎么回事呀?一个没命的落跑,一个死命的到处狂追,却总是在见了面后,除了吵还是吵,他们父子难道不曾想过要改变以下彼此联络感情的方式?
燕吹笛一手指着他的鼻尖,“我警告你,从头到尾我可没承认过那家伙是我老爹!”既然申屠令都不认他了,他干啥要认帐?哼,不认就是不认,谁稀罕呀?
“是是是……”知道别人的家务事不能多管的藏冬,识相地退离炮火圈,踱至一旁的小桌,低首看着一对搁放在桌上,捏塑得挺精致的泥偶。
他转了转眼眸,带笑地看着身旁的捏偶人。
“怎么,捕魂鬼整没来同你抢魂?”照理说,捕魂鬼差应当是不会放过七曜与千夜流落在人间的游魂才是啊。
燕吹笛不屑地冷哼,“跟我抢?他们抢得过我吗?”
想想也是这么认为的藏冬,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再弯下身细看那一男一女的泥偶。发现原本收放在泥偶中的两缕魂魄,此刻已不在偶中。
“泥偶里的东西呢?”怎么空了?他不把他们摆在这,摆哪去了?
燕吹笛撇了撇嘴角,抬起一手指向他家新摆放的一面大型屏风。
走至屏风前端详了好一阵的藏冬,不禁有声地赞叹,“真是幅好画啊。”
“我拜托凤舞绘的。”走至屏风前一块观看的燕吹笛,满心感激绘得一手好画的凤舞。能将画中之景绘得如此瑰丽,更感谢也插手帮忙的郁垒,不但施法让画中之景有了四季,还让凤舞笔下所绘的每一样东西,都在画中有了生命。
“画中的人物,有故事吗?”两手环着胸赏画的藏冬,刻意地睨他一眼。
“明知故问。”燕吹笛没好气地瞪着这个什么都知道。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的藏冬。
他所关心的重点在这里,“那么在故事结束后呢,他们后来如何了?”
“就如你所见。”
屏风里,远处,是白云与青山交绕的山云缠绵之景,近处,除了瑰丽如织的田园山水外,还有幢小屋,在小屋旁一棵同根生的连理树下,有一双男女,正依偎在凉风徐来的树下午憩。
风儿掠过绿意漾漾的树梢,带来风与叶的低语,而潺潺流过屋旁的小溪,也发出悦耳的声响。
当画中一行白鹭振翅踏过水面直上青天时,原在午睡的女子张开了眼,伸手推了推拥着她人眠的男子,要他一块瞧瞧,男子张眼看了一会后,笑了笑。将她搂至胸前让她靠卧着,并习惯性地伸出左掌与她的交握。
将画中人物—举一动都看进眼里的藏冬,深感欣慰地吐出口气,不意往旁一瞥后,他摸摸鼻尖。轻声地提醒着那个看得心中满是不舍,眼角微徽带着水光的燕吹笛。
“燕家小子,有东西跑进你眼里了。”
“风沙大。”燕吹笛吸了吸鼻子,掩饰地以袖一把抹过脸。
藏冬先是瞧了瞧外头无半点风动的树梢,而后会意地漾着笑,走至门边替他合上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