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记得这些话,这些在五年前将他彻底打入地狱的残酷话语。
于是他离开了,选择了在摩纳哥的伙伴们,打算就此度过他的一生;他和摩纳哥的棋士团相识于十多年前,他遇到了前来纽约的凯伊和菲利克斯,三个人在不打不相识的情况下成为好友,终而认识了凯伊的爷爷──卡迪罗老公爵,遂成为他的义子之一,更成为了棋士团里代号「城堡」的一员。
家族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棋士团的一份子,或者该说他们根本也不想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他的父亲早已认定了他是一个游手好闲、败坏门风的混蛋,反正他也从来没有对外承认仇翼这个儿子,也就任由他在外面闯荡,直到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听到他的父亲说的话……如果没有仇翼的话!没有人知道那晚他碰巧就站在书房门外,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满怀着喜悦和热情,正准备告诉他的父亲,他已经找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他会努力学习一切,当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好儿子──如果没有仇翼的话……一句从他父亲口中说出的话,将他从天堂的顶端,直接打下了地狱。
纵使他有再多的喜悦,也无法让他忘却当时的耻辱和难堪,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年来父亲的不闻不问,并不是气他的离经叛道、游手好闲,而是他根本不在乎;在那一晚,他彻底地明白了,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他的父亲永远不会注意他,因为他从来都不在乎,更不需要他……他几乎忘了那一晚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自己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像是有鬼魂在身后追赶似的,狠狠地逃出了那栋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房子,上了飞机直抵摩纳哥,一待就待了五年。
「既然选择了不告而别,你就不该再回来。」柳如絮再次开口,神情淡漠,却只有她自己明白内心燃烧着的忿怒和悲痛。
「这五年来妳也没闲着,不是吗?」柳如絮的话拉回了仇翼的思绪,他想起了两年前柳如絮成为仇云的未婚妻的事,于是半是嘲讽半是苦涩地道:「如果不是仇云发生意外,我可能要改口称妳为大嫂了,至于五年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过去的事,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逼着自己以更冷漠的声音回答。
「如此最好。」仇翼的脸色一沉,加足了马力向前急驶;他在期盼什么﹖期盼看到一个和五年前一样的柳如絮?还是期待她经过了五年还在等他?
这五年中,他还是会陆续听到一些从纽约传来的消息;三年前从纽约传来父亲的死讯,又过了一年,柳如絮正式成为他大哥的未婚妻,但是他不曾回过纽约,因为他从律师的口中得知,即使是在病中,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那么,又何必回去见他呢﹖你为什么要回
来?当柳如絮这么问的时候,他心里也没有答案,他为什么要回来?就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拿走一切,就让仇氏就此一落千丈,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不是吗?他为什么要回来﹖是想知道他对纽约到底还有没有依恋,还是想彻底让自己死心﹖他真的没有答案。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车子慢慢驶近了位于纽约市中心的仇氏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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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四十二街的仇氏宅邸,与东河遥遥相对,左侧正是纽约相当有名的公园街,在仇宅不但可以观赏到东河上游览的船只,往旁边看去,还可以看到绿意盎然的公园,在这里眺望连绵不绝的高楼大厦,更可以让人感受到置身纽约这个大都会的真实感。
下午一点整,所有人都聚集在仇氏宅邸,等着聆听律师公布仇云生前立下的遗嘱。
「看来大家都到齐了。」中年律师在看到仇翼和柳如絮之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公事包中拿出了文件。
「现在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开始宣读他的遗嘱……」律师清了清喉咙,动手撕开了密封的公文来。
「等一等!」聚集在书房的六、七个人当中,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开口:「这虽然是仇云生前立下的遗嘱,但毕竟如絮小姐只是他的未婚妻,是不是要回避一下比较好?」
面对仇云遗留下的庞大产业,少一个人分总是好的,他的话一出口,就看见许多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身为仇氏的家庭律师,他直觉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仇翼,希望他可以表示一点意见。
「现在就宣布,不要浪费时间了。」仇翼语气冰冷地开口,益发觉得自己回来是个错误,早知要面对这一群贪婪的嘴脸,干脆将仇氏全给他们算了。
「我还是觉得外人……终究是不妥的。」另外一名中年妇人也跟着开口,众人都知道柳如絮和仇云之间的感情很深,如果仇云将财产都过给她怎么办?最好的方法还是先支开柳如絮,等他们听完遗嘱的内容再做打算比较好。
「她可以留下。」仇翼不耐地扬眉一瞪,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
五年后的仇翼似乎有些不同,以前的他看起来虽然冷冰冰的,却没有现在这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压迫感。
「你可以开始了,罗律师。」仇翼双手环胸,提醒对方。
「我,仇云,经医生检验证实,在身心状态完好的情况下订立这份遗嘱,并且在律师的见证下……兹将本人名下所有的股权和产业──包括了仇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名下的股票投资,还有登记在我名下的几栋房子,位于华尔街上的……以上所提,全数都交给我的弟弟仇翼,他也将代理仇氏总裁一职,主导仇氏企业的一切经营方向……」
「这是怎么一回事?」渴望分到一杯羹的仇氏亲友开始鼓噪,仇翼明明就是仇氏的眼中钉,传言不是说他们兄弟不合,所以仇翼才会出走的吗?为什么现在又将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他了呢﹖「……最后,如果有任何的不幸发生在我身上,我要求仇翼代为照顾我的未婚妻──柳如絮,希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可以互相扶持,走过一切困难。」
律师念完后,将手中文件交给仇翼过目,带着有些同情的眼光,望着那些千里迢迢赶来想分好处的人,一张张贪婪的脸上交织着不可置信的懊恼。
「这……你确定仇云只立下这份遗嘱?他是什么时候立的?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甚至连公司的股份都没分到一点点,这算什么﹖﹗就算他们拿不到,也轮不到仇翼这小子占尽所有的便宜!
「我好歹也是仇氏的股东之一,这些年拚死拚活地做,现在要我将总裁的首座拱手让人是不可能的事。」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算是仇氏的远亲,他挥舞着双手,忿忿不平地开口。
「这是一份合法的遗嘱,所有程序都是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完成的。」律师尽责地回答对方的质疑,显然已经是应付遗嘱问题的高手。
「我不服气!总之一切都还要经过股东大会的决定。」另外一名男子也跟着帮腔,就算仇云的产业都归仇翼所有,但他有什么资格做上仇氏的总裁?
「有什么问题,下星期的股东会议上见。」仇翼自己也在震惊之中,不明白仇云为什么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他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这一切,眼前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一群挥之不去的苍蝇。
「哼!马上就端起主人的架子了,你也不过是仇老头的私生……」穿着笔挺西装的男子正要开口嘲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仇翼一把拎起。
「你要自己安静地走出去,还是要我送你一程?」仇翼冷峻的眼神森然无比,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揪着领口的手一松,对方顿时跌落在地,狼狈不堪。
有了前车之鉴,其他人再也不敢多做停留,喃喃地向仇翼点头算是告别,他们自认自己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当然不想和仇翼这个身长快两公尺的粗人计较,眼前还是先离开再说,其他的就慢慢再打算吧!
「谢谢你,罗律师。」等那群人都走光了,仇翼转过头对律师道谢。
「不客气。」罗律师欣慰一笑,似乎有点明白了仇云遗嘱的用意,现在的仇翼比起五年前的他更加成熟稳重,似乎可以扛下任何难题的模样,或许现在的仇氏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守护者。
「今晚您也住下吧!我还有一些问题要请教。」罗律师担任仇氏的律师已经超过了二十
年之久,他的确需要和他谈一谈,不管他要不要接受这份遗嘱。
「也好,五年虽然不久,但你的确需要做很多功课。」罗律师温和一笑,这才发觉柳如絮仍然坐在沙发椅上,一副失神的憔悴模样。
「如絮?」罗律师温柔地搭上她的肩,他知道这阵子最辛苦的就是她,但现在仇翼回来了,一切应就没问题了。
「啊──结束了吗?我也该走了。」柳如絮浑身一震,站了起来。方才遗嘱的内容其实她并没有仔细聆听,只知道仇云将一切都交给了仇翼,那么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仇云已经死了,她和这里的人事物,都不该再有任何牵连了。
仇翼不语,只是招来管家,后者端来一杯热牛奶,是仇翼进屋后要他准备的。
「如絮小姐,喝了这杯牛奶再走,这是我特地为妳冲的,妳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管家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我不饿……」柳如絮正要婉拒,一抬眼就看到仇翼挑衅的眼光,似乎在嘲笑她不敢和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了赌一口气,她拿起了杯子一口气将牛奶喝得精光,这才发现自己的确饿了。
「妳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少爷刚才已经吩咐人打包妳的行李,一会儿就好了。」
管家又拦下她,婉转地要她坐到沙发上再等一会儿。
「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这算什么﹖﹗以为她会赖在这里吗?太过分了!
仇翼并不理会柳如絮投射过来的恼怒目光,领着罗律师到楼上的客房休息,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果然看见已经在沙发上睡着的柳如絮。
「顽固的女人。」仇翼嘴角微扬,将柳如絮一把抱起,她睡得正熟,这全都要归功于她刚才喝下的那杯放了安眠药片的牛奶。
他知道柳如絮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来,又听到管家担心地说她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因此,为了要留下柳如絮,确定她得到该有的休息,他只好出此下策了。
仇翼抱起她,平稳地走向她的房间,小心地将她放置在床上,伸手扭开了床头的一盏灯,在灯光下,她的脸颊失去了平日的光泽,眼袋部位也有明显的黑眼圈,但就算如此,她的美丽依旧让他心动。
望着那张娇美的容颜,仇翼轻叹一口气,缓缓离开了房间。
该不该离开纽约?该不该接手仇氏?他什么都不确定,但无论如何他可以确定一件事,不管仇云有没有将她交给自己,他绝不会就这样丢下柳如絮不管的……
第二章
柳如絮醒来的时候,发现她躺在熟悉的房间里,床头只留有一盏晕黄的灯,空气中还燃烧着可以让人镇定神经的熏衣草香气,她看了下时钟,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睡了十多个小时,窗外一片漆黑,但是她知道自己仍然在仇宅的客房里。
她想起自己不是正准备要离开这个地方吗?她是什么时候睡着,又是谁带她到这个地方的﹖柳如絮缓缓起身,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凝望着闇黑的夜景,想起了稍早在书房中发生的一切:仇云在遗嘱中将一切都留给了仇翼,要他接管仇氏的一切,为什么?而仇翼真的会接受吗?
时间或许可以让人忘记许多事情,但是有些事就算过了一辈子,也不会轻易忘记,就像是五年前的事,就在她看到仇翼的那一剎那间,那些回忆全部浮现她的脑海中。
妳是属于我的,我会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五年前的那个夜里,仇翼热切地吻住她,捧着她的脸动情低喃时,他这么说着,而她相信了他!
就像所有陷入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仇翼对她的承诺,相信他所说的一字一句,然而,在那一夜之后,仇翼选择了不告而别,没有一句再见,没有一句抱歉,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似的,他离开了,消失了整整五年!
「为什么要回来?」柳如絮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喃喃低语。
在彻底伤了她的心之后,在整整过了五年之后,在人事已非的现在──他回来了,到底为什么?
柳如絮甩甩头,彷佛藉着这个动作就可以让她忘掉恼人的一切,在房间内烦躁地来回走了半天,她最后决定出去透透气。
柳如絮自小就常在仇宅玩耍,也因此这里就像是她的另外一个家,在沉睡了十多个小时后,饥肠辘辘的她直直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现在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多,她不忍心叫醒管家为她做一顿消夜,于是她打开冰箱,随手拿出鸡蛋和火腿,打算做个简单的三明治填饱肚子。
几分钟后,一个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三明治做好了,柳如絮端起碟子,正打算拿回房间享用的时候,一转身就被杵在门边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啊!」她浑身一震叫了出来,手中的碟子也「锵」地一声落下。
「是我。」高大的身影发出声音,跟着而来的就是恼怒,柳如絮低头看了眼已经报销的三明治,抬头怒瞪了他一眼。
「半夜里会肚子饿的不只妳一个。」仇翼挑眉不以为意,高大的身子跟着走进了厨房,而原本还算宽广的空间,顿时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狭窄。
「你慢用!」柳如絮弯身捡起地上的三明治和小碟子,被他这么一吓,再好的食欲也被吓跑了。
「别走。」仇翼向左边微移,将整个出口挡住。「既然我将妳的晚餐弄脏了,应该要赔妳一份。」
「不用了,我现在突然不饿了。」柳如絮喃喃道,谁知道不争气的肚皮,却在此时传来一阵让人尴尬的咕噜声,她胀红着脸,不敢抬头望向他嘲弄的脸。
「那就麻烦妳充当一下助手了。」仇翼含笑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他自然地伸出手将她往炉子的方向推去。
此时的仇翼又和下午所见的冷漠不同,他站在炉子前表现得像个专业厨师,并且将她当成助手一样,一下子要她递材料,一下子又要她注意火候,不到二十分钟,仇翼已经煮出两人份的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