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珍妮·康恩,那个三天前无意邂逅的女子吗?男人在心中暗自猜测著,仙杜瑞拉将父亲那种迟疑又略带期许的表情看在眼里,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於是伴随著父亲一起前往会见宾客。
打开会客偏厅的红色桃木门,仙杜瑞拉父女的目光直接投向其中的宾客。
以一种端庄优雅姿态坐在会客室沙发椅上的,是一名有著金棕色头发的美丽少妇,另外还有两名约莫十多岁的金发少女分别坐在她的两边。
珍妮·康恩!?
哇!和自已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父女两人同样露出惊艳的目光,前者是因为见到了珍妮,後者则是见到了一对年龄与自己相仿、可以成为姊妹的两名少女。
「爸爸,我真是太高兴了!」仙杜瑞拉抬头,对父亲绽开一朵美丽的微笑,认定这母女三人就是父亲给自己的惊喜。
「仙杜瑞拉?咦!你误会了,这不是……」男人胀红了脸,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对仙杜瑞拉解释。
「谢谢你。」仙杜瑞拉垫起脚尖,在父亲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眨眨眼笑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负责招呼两位小客人。」
不给父亲回应的时间,仙杜瑞拉走到珍妮·康恩母女三人的面前,以完美的仪态弯身行礼、自我介绍,随即以主人的姿态,笑脸盈盈地邀请两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女到庭园里的暖房赏花。
被留下的男主人显得有些紧张,目光东移西飘,就是不敢落在珍妮·康恩那张与亡妻艾梅达有几分相似的美丽脸庞上。
男人的沈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听到类似啜泣的声音,抬起头,发现珍妮·康恩缩著小小的肩头,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发出细小的哭泣声。
「怎麽了?你别哭啊!」同情与怜惜心瞬间战胜了先前的紧张,他大步向前,伸手轻拍珍妮·康恩纤细的肩头,温柔地提供自己的安慰。
「您一定觉得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原本想带著孩子一起去死,但是……」珍妮以双手蒙脸,惭愧的声音从双掌中流泄出来。「不知道为什麽,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冥冥之中我似乎看到了先生您温和高贵的面孔,脑海中出现了您温柔的笑,所以我就不顾一切地带著孩子来找您了。」
虽然珍妮·康恩说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但男主人依旧发挥了好耐心,他小心地扶助她坐下,以更耐心温和的声音问道:「别害怕,如果有什麽困难尽管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出办法的。」
珍妮·康恩闻言抬起头,泪水将她一双眼瞳洗得格外明亮,除了先前闪动的激昂情绪之外,此刻还增添了满满的感动与敬畏。
花了约莫两杯热茶的时间,珍妮也将她的身世故事说完了;她是住在邻近小镇上一名花商的妻子,丈夫去年入城谈生意之後就失去消息,她在家里一等再等、直到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带著两名女儿进城寻人,循著丈夫曾经走过的路径询问,最後才知道他在某一天投宿旅店的时候,被当晚入侵的强盗给杀死了。
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彻底击垮了珍妮,而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正是珍妮把身上的最後一枚铜币用完,穷途潦倒、悲伤得想带著两名女儿寻死的时候。
男人静静地听完了珍妮的故事。
花商的妻子……当初,艾梅达也是一名老花匠的女儿,他还记得那天相遇的情景,自己对艾梅达一见钟情、尾随她回家,直接对她的父亲开口求婚。
男人双眼注视的是珍妮,但脑海里想的,却是与妻子初次相见的情景。艾梅达……这难道是你在冥冥中所安排的吗?让一名容貌、身世都类似你的女子来到我的身边!?
「像您这样有身份地位的先生,居然不计较身份地下马车来关怀我们母女,您的温柔与仁慈,让我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珍妮以充满感激的语调说道:「所以,我今天大胆地、不顾一切地来找先生,希望先生能发挥您高贵的善心收留我们母女三人,我什麽事情都可以做,打扫房子、整理房子,或是要我煮饭、整理花园……只要是您认为需要做的事情,我都愿意!」
「珍妮,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并不需要仆役。」男人开口打断了珍妮的话,见到她脸上露出被拒绝的悲伤表情时,露出淡淡的微笑说道:「但我也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请你什麽都不要担心,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吧!」
「真的?真的可以吗?」珍妮·康恩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早在踏入这栋宅邸前,她就做好了要在这里当仆役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
「放心住下吧!」男人再次保证,同时漾起安抚人心的笑。
「谢谢。」珍妮·康恩绽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靥,抬眼刚好与男人温柔注视的目光对个正著,两人眼波交流,无言地传递内心的情绪。
似乎没什麽事情发生,似乎,有什麽事情就要发生了……
***
三个月後,男人正式迎娶珍妮·康恩,让她成为自己的第二任妻子、仙杜瑞拉的後母,而她的两个女儿玛丽、玛莎,理所当然地成为仙杜瑞拉的姊妹。
男人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再娶妻,并不全然是因为女儿仙杜瑞拉想要母亲、姊妹这麽单纯的理由,而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过後,他也情不自禁地对珍妮感到心动了。
几分神似艾梅达的美丽容貌,再加上天生温柔恬静的性情,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为珍妮·康恩心动,而自己也不例外。
这是一桩大家都满意的婚姻;男人重新得到温柔可人的妻子,孤苦无依的母女得到庇荫,而女儿则得到了渴望的亲人,这场三赢的局面,让所有人都得到了心里想要的,但是,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幸福就会降临吗?
对仙杜瑞拉来说,得到姊妹这件事的满足感就和得到其他事情的新鲜度一样,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完全消失了。
甚至,在玛丽、玛莎真正成为自己的姊妹之後,她才猛然发现彼此之间的差异,已经到达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程度。
终于有一天,当佩杜瑞拉在与玛丽、玛莎一起用餐的时候,她依照惯例坐在摆满了丰盛菜肴的长桌上,一道接著一道品尝美食的时候,仙杜瑞拉注意到了玛丽和玛莎却只愿意动用盘子里固定的菜肴,丝毫都没有要仆役为她们替换其他食物的打算。
事实上在她们住进这里时,仙杜瑞拉就注意到玛丽、玛莎这种奇怪行为了,但当时她还在想,或许她们是因为客人的身份有所节制,亦或是从来没享用过如此精致的美食,所以不敢多取用,但如今,她们都已经是自己的姊妹了,还是如此拘谨就太奇怪了。
「玛丽姊姊,玛莎妹妹,厨师准备了这麽多好吃的食物,为什麽你们总是只吃三样呢?」仙杜瑞拉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玛丽和玛莎对望一眼,跟著玛丽看向仙杜瑞拉回答道:「仙杜瑞拉,这也是我一直好奇想知道的,为什麽每次吃饭,你都要让厨师准备得像是要举办宴会一样呢?」
「嘎?」仙杜瑞拉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有人这麽问自己。
为什麽……多麽陌生的字眼啊!从自己有意识以来,一直都是在心中产生了「想要」的念头,然後就很轻松地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去思考「为什麽」这档事,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是不是想要这项东西而已。
就以吃东西这件事来举例好了,因为想要尝遍来自世界各地的美味食物,所以她很自然地提出了要求,而听见自己要求的父亲,也立刻从世界各地招揽知名的厨师、为她烹饪出一道又一道新奇美味的食物,就只是这麽简单,自己并不需要特别去想为什麽。
「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包括美味的食物,全部都来自神的恩赐,我们应该心怀感激。」玛丽双手握成祈祷姿态,温和说道:「仙杜瑞拉,我们应该珍惜现有的这一切,而不是漫无目的的挥霍。」
来自神的恩赐!?仙杜瑞拉眨眨眼,她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哩!这桌上的美食不都是父亲疼爱自已,从世界各地高薪聘来的厨师所烹饪而成的,和神有什麽关系!?
「这才不是挥霍,我只是想吃好吃的东西而已。」仙杜瑞拉忍不住反驳。「像你们只吃这三种菜,不会觉得很无聊,很没意思吗?」
「一点也不会。」玛丽和玛莎坚定地摇头。「每一餐、我都是以一种心怀感激的心情咽下,每一口对我来说都是最珍贵的食物。」
仙杜瑞拉不语,脸上露出匪夷所思、完全无法信服的表情。
「还有,衣服的功能是保暖没错吧!既然只是让身体温暖,为什麽你要每天换一件新衣服呢?」玛莎也对仙杜瑞拉开口。
「没有为什麽,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子啊!」仙杜瑞拉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如此回答。「因为世界上有太多好吃的东西,太多漂亮的衣服,好吃的东西我每一种都想尝尝看,好看的衣服我每一件都想穿穿看,这样有什麽不对吗?」
「是吗?那麽我想问你,在以前到现在,你至少尝过千种、万种以上的食物,也至少穿过上千件美丽的衣服吧!你可曾有最喜欢哪一道菜,或是最喜欢哪一件衣服吗?」玛丽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
「当然有,我……」仙杜瑞拉张口欲辩,甚至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所有自己曾经吃过的美食、穿过的华丽礼服,是不是有任何一项是让自己难忘,深深印在脑海里面的?
没有!脑海里的自己主动回答了。每吃一样东西,就算它再怎麽美味可口、稀少难得,自己的心理随即会产生一种:这道菜吃起来不错,但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比这个更美味更可口的食物。每当自己换上一件新衣服,她注视著镜中人影的时候,脑海中的念头也是:我想,世界上一定有更美、更适合我的礼服。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始终,脑海中的念头就是「我想要……我想要更多更多……」。所以,她对任何事物都无法感到满足,因为她相信世间永远会有更新奇的事物在等待自己去品尝。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明白想要的是什麽,心理又怎麽会有真正满足的一天呢?」玛丽看著仙杜瑞拉发愣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仙杜瑞拉的面前,从颈项上取下一条十字架项链,戴到对方脖子上说道:「亲爱的仙杜瑞拉妹妹,既然命运让我们成为姊妹,我会好好珍惜我们的缘分,这条项链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它能帮助你.让你好好地看清楚你自己。」
第三章 镜子里的少女
让它帮助你,让你好好地看清楚你自己。
当晚,仙杜瑞拉像是被催眠似的,站在卧房的镜子前面一动也不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凝视著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呈现的,是一名妙龄的少女;金棕色的发、深褐色的眼睛、挺翘的鼻梁,还有鲜花般的嘴唇。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都是美丽、毫无瑕疵的。
「奇怪,明明听不懂玛丽在说什麽,但为什麽偏偏心里又在意呢?」伸手轻抚镜面,仙杜瑞拉喃喃自语。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明白想要的是什麽,心理又怎麽会有真正满足的一天呢?
玛丽的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她是仙杜瑞拉,人人艳羡、要什麽有什麽的仙杜瑞拉啊!怎麽可能会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她只是暂时还没想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此而已。
「哎!真讨厌,不想了。」仙杜瑞拉甩甩头,打算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抛到脑後,她相信只要上床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忘记一切,恢复成原来的自己。
换上女仆为她准备的一件最新款的雪纺纱白色睡衣,仙杜瑞拉躺在床上、翻身试图调整一个最舒服的睡姿时,那条玛丽赠送的十字架项链从胸口滑了出来,她原本想将项链取下,但随即又想起这是玛丽姊姊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怎麽也算是她的心意,所以仙杜瑞拉小心地将项链放回胸口,闭上眼睛,静静地让自己进入梦乡……
隐隐约约、细小的哭泣声传到了耳边,让睡梦中的仙杜瑞拉睁开了双眼。
「谁?!是谁在哭?」仙杜瑞拉揉揉眼睛,试图想找出惊扰自己睡梦的源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没有人回答,但哭泣的声音持续著。
「玛丽?玛莎?是你们吗?」仙杜瑞拉开口问。听这哭泣的声音像是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玛丽她们有人生病了?或是哪里不舒服。
「到底是谁?」仙杜瑞拉无法不理会这哭声,於是起身走下床,手上点起油灯试图找寻哭声的来源。
晕黄的灯火在黑暗中映照出一圈圈的光环,同时也让仙杜瑞拉看见了那抹缩在房间角落的白色身影。
「玛莎?是你在哭吗?发生什麽事了?」仙杜瑞拉从对方瘦小的身形猜测,手握油灯缓步向角落的人影走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越靠近,对方的哭泣声就越明显。仙杜瑞拉一直走到对方的面前,这才举高油灯,再次开口询问。
「你不是玛莎?」在油灯的映照下,仙杜瑞拉看到对方有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和玛莎那种淡金色的发色明显不同。
缩在角落的女孩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是玛莎。
「你是谁?为什麽一个人在这里哭泣?」仙杜瑞拉好奇地问。或许因为对方只是一名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所以她的 心中并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少女低著头以啜泣的声音开口,一双手紧紧蒙住脸,让仙杜瑞拉根本无法看见她的长相。
「找不到回家的路?你的家人呢?」由於对方哭泣的声音十分可怜,让仙杜瑞拉心生不忍,决定帮助她。「你别哭,我可以帮助你找到家人,但是你得告诉我他们的名字,还有,你是怎麽来到我房间的?」
「不可能的!没人可以帮助我的,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少女纤细的肩头开始抖动,再次悲伤地哭泣。「甚至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你先别急著哭啊!」仙杜瑞拉将油灯放下,同时弯下身,伸手扶住少女的肩头温柔问道:「只要你是这个镇上的人,我一定能帮忙查出你的家人是谁,来,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