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输,可以了吧!」她死瞪着地面,就是不想看见他得意的表情。
「小鬼,妳在哭吗?」听她的声音闷闷的。
宇文丰迟疑地戳戳她,这只不过是个赌注,真不懂她干么这么认真,还真是个 长不大的小鬼。
「我不是小鬼!我也没有哭。」莫语柔真是受够了他!她今年十九岁,已经是 个老姑娘了,真不懂他为什么开口闭口叫她小鬼。
「既然妳认输了,以后就不要到马厩工作。」宇文丰淡淡说道。
只剩下半个月,他不以为莫语柔可以驯服「风」,既然她自愿放弃,也省得他 担心她跌断自己的脖子。
「你不可以这么做!」她惊呼,对她来说,每天来马房帮忙已经是一种习惯, 也是一种乐趣了,现在这大冰块竟要叫她罢手,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当然可以,我是这里的谷主,记得吗?」他皱眉,不喜欢她质疑自己的决 定。
「妳识字吗?」看她应对灵敏,倒适合当一个书僮。
「我父亲是私垫里的夫子,他曾教我识字。那又如何?」她对宇文丰始终持有 戒心。
「如果妳成为我的书僮,就要改掉伶牙俐齿的坏习惯。」宇文丰靠着棚栏悠闲 道。
「我、不、要!」她理直气壮地拒绝。
她是寄人篱下没错,但当马僮是她心甘情愿的,她宁愿做苦力也不要服侍这个 阴晴不定的怪人。
「妳没得选择。妳输了,不是吗?」他咧嘴邪佞嘲笑道。
「期限是一个月,现在连一半都还没过。」去他的!只会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会等着妳来磨墨。」他扬眉,笃定道。
「你会看到我骑上『风』的英姿。」她昂首,骄傲地说道,并回头向「风」走 去。
才一接近栅栏她就后悔自己的嘴快,「风」仍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就像她背 后那两道冷凝的目光一样扰人。
为了不丢脸,莫语柔硬着头皮再次低头走进栅栏。
「风」开始踱脚,似乎准备要给她一点教训。
莫语柔拿起刷子,忽然发现牠安静无比,莫非牠终于接受了自己?她的喜悦在 看到一双纯男性的手掌后消失无踪,「风」正安安静静地享受着宇文丰的抚摸。
他的眼神第一次浮现出温柔的神采,嘴角亦轻轻地扬起,这一刻的宇文丰毫无 冷漠的气息,俊秀的脸被笑容衬得更好看了。
「看什么?还不刷马?」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这个男人真是有够恶劣!自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是个美人,虽然还未到倾国 倾城的程度,但是看过她的人都不会吝于给予一个微笑。绝不像宇文丰;他对「风 」都可以表现得如此温柔,对她却好像对待个小鬼似的,不但态度冷淡而且残酷至 极。最气人的是,她不是输给另一个女人,而是一匹马;一匹公马!
她努力地刷完左边,手已经痠痛不已,她挺直了腰走向另一边,才发现宇文丰 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你没别的事要做了吗?主人——」她嘲讽道。
「快点刷马。」他还是轻拍着「风」的颈子。
和他说话真的很累,拿石头扔向井水,至少还听到噗通一声,和宇文丰说话, 却永远得不到答案。
「对牛弹琴」不是她的专长,莫语柔还是认命地拿着刷子,开始刷「风」的右 半边身子。
「好累!」当「风」的最后一缕毛发也变得乌黑发亮时,她已经手麻脚痠了, 她像个老头子般无力地爬出栅栏。
「虽然是个生手,妳做得还算可以。」一道黑影耸立在她眼前,不用看也知道 是谁,全天下没几个人有这种低柔的嗓音,却偏偏没有一点热度。
她咕哝一声,连斗嘴的力气也没了。
「选择权在妳手上,我不会同情妳的。」他冷冷地揶揄着。
阴影旋即自她的头顶离开,但她还是没有力气抬头。
忽然一阵嘶鸣,「风」再次咬掉她的帽子,并恶劣地把灰尘踢到她滴满汗珠的 脸上。
「你做什么——」她狠狠地起身,退了好几步。
「风」还是骄傲地甩头,彷彿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得意。
「刚才你不是还很乖吗?现在为什么——」她才骂到一半、个怪异的念头忽然 浮上心头;刚才「风」安安静静的任由她刷毛,莫非是因为宇文丰站在那里的缘故 ?
莫非宇文丰是特地站在那里安抚「风」,好让她可以完成刷马的工作?会是这 样吗。
「不可能!他那种古怪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体贴的事?」她觉得自己要不 是太荒谬,就是累过头了。
莫语柔顶着一头乱发,心不在焉地走出马房,忽然撞到一堵坚硬的肉墙。
「妳没事吧?」是去而复返的宇文丰。他看她这么久都没出来,还以为她晕倒 在马房了。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要死不活的平淡,她仍然听出里面有一丝关怀,这种 感觉,让她的心情忽然好转。
「小鬼,妳累晕头了吗?」看她长发散落,清丽的小脸佈满灰尘,他不禁同情 起莫语柔的狠狈,才一下子没看着她,又被「风」欺负了。
「不要再叫我小鬼!」她板起面孔。
「妳不适合这个工作。」宇文丰最后一次劝告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顽固。
「我会驯服『风』的。」晶亮的眼里闪起一族火焰。
「我不希望在『风』的蹄下捡到一个小鬼的尸体!」他也动怒了,她真是个不 知感激、顽固的丫头。
「总比替你磨墨来的强!」莫语柔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像个泼妇似的破口大骂, 但是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知好歹的小鬼。」他斜觑莫语柔一眼,看她又会大吼大叫了,应该没事才 对,他遂不再与她争辩。
「不准叫我小鬼!」她怒不可抑地冲到他面前。
宇文丰盯着她,嘴畔忽然漾起一抹微笑,而后幽幽冒出一句:「妳的确不是小 鬼。」
「呃?」
「妳不自量力、顽固、坏脾气、歇斯底里,这些全是泼妇才有的行径,妳的确 证明了这一点。」
青袍一挥,他身形已经飘远。
「宇、文、丰!」
莫语柔用尽力气大喊,喊到眼冒金星了还是没人回应,空旷的大地似乎也在冷 冷地嘲弄她。
「我一定会让你好看的。」她最后使劲一吼,尽量抬头挺胸地往莲园走去。
等到马厩前空无一人时,不远处的草堆中忽地传出一阵稀稀疏疏的谈话声。
「他们好像在吵架!」
「笨!哪一对冤家不是吵吵闹闹的?」硕大的身子自草丛中站起,正是穿着黑 衣的南雷。
「我没想到小姑娘也有脾气,我先前还以为她是个玉雕的娃娃,只会笑哩!」 东风叹道。
「这样子才好,如果玉娃娃不说话,那日子要怎么过?丰小子的话本来就不多 ,再配个哑儿媳妇岂不是更槽?」
「照这样子发展下去,越来越有看头啦!」东风抚掌一笑。「咱们回去报告好 消息。」
两道人影旋即迅速地离开了草原。
※※※
接下来几天,情况没有丝毫改变,「风」还是一匹不懂得「投降」的烈马,莫 语柔还是一个灰头土脸的马僮。
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一个星期了,莫语柔疲累不堪地跌坐在栅栏前,万念俱灰地 开口:「李伯,当初『风』到底是怎么被驯服的?」
「谷主骑马技术很高,他骑在『风』身上将近半个上午,无论牠怎么踢怎么甩 ,谷主就是牢牢地骑在牠身上。这样反反复覆试了两个星期,『风』才认定谷主为 主人。
想起那段精彩的驯马过程,李伯的嘴角不禁噙着笑意。
「你是说……骑在『风』身上被甩来甩去,还要整整十四天才驯服得了牠?」 莫语柔诧然停语,她这才觉得宇文丰果然是个厉害的傢伙。
「一次也没掉下来过。」李伯崇拜地作出结语。
「原来这样子才驯服得了牠!」莫语柔喃喃说道,眼睛忽然闪起一道光芒。
「语柔姑娘!妳不是想如法炮制吧?」李伯看她泛起了一抹微笑,不禁吓白了 脸,他告诉她这件事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并不是要她莫名其妙地去送死。
「我只剩下一个礼拜了。」她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语柔姑娘!」李伯大口喘气,以为她疯了。
「李伯你别担心,我不会现在就行动的。」她甜甜一笑。「现在还不是最后关 头。」
像个优雅的千金小姐,她粉颈低垂地走出马房,只留下未雨绸缪的李伯,怔怔 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
「谷主!大事不好了!」
近中午时,竹院响起了青儿的呼叫声。
「什么事?」宇文丰从书中抬起头。
「语柔姑娘……牵出了『风』」青儿紧张的大喊。今天他一如往常的贴在屋顶 监视她,却发现莫语柔趁着午膳时偷偷将「风」牵了出来。
她和李伯前几天的对话青儿也听见了,因此他明白莫语柔想做什么,所以他才 会没命似地奔回竹院,想及早阻止这桩惨剧!
「她想做什么?」宇文丰不解地问道。
「她想用您驯服『风』的方式——驯服『风』。」青儿以为莫语柔不会傻到用 这种方法玩命,因而先前他并没有向宇文丰报告她和李伯的谈话内容。
「小鬼!」他脸色微变,青色的身影旋即已飘出竹院。
「希望还来得及。」青儿边祈祷边追过去。
当宇文丰赶到马厩时,什么也没看见,他心中一紧,施展轻功在原野上到处寻 找「风」的踪影,并开始扯开喉咙大喊爱马的名字。
「风!」他提气大喊。
奔走了一会儿,他在靠近树林之处隐约看到一匹马的形影。
「风!」宇文丰几个纵身,已经赶到树林,但马背上却空无一人。
他立刻翻身上马,俯身对「风」低语。「带我去找她。」
「风」迈开脚步,以疾速向树林深处奔驰而去,直到抵达了小溪边,牠才停下 来昂首嘶鸣。
宇文丰下马,仔细地找寻莫语柔,最后在溪流的浅滩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莫语柔半个身子泡在水边,脸色惨白,身上有多处擦伤,看起来奄奄一息。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莫语柔,伸手探她的鼻息和脉象。
她还活着!
确定了这个事实后,他才放下悬在半空中的心,拉开始检查她的手脚,看是否 有骨折的现象。
当他的手摸到左小腿时,怀里的莫语柔忽地痛呼一声,佈满痛楚的星眸亦缓缓 睁开。
「我的脚好痛!」她困难地开口。
「别动,我看看。」他以更轻柔的手劲检查她的脚踝。果然是扭到了。
「自作自受!没跌断妳的颈子算妳运气好。」看她并无大碍后,宇文丰忍不住 开始教训她。
「你……」一开口,她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要散掉般,疼痛难当。
「受了伤就闭嘴。」宇文丰冷哼,接着随手就要解开她的衣服,检查是否有其 他内伤。
「你……你想干什么?」她吓白了脸,放声大喊。
「闭嘴!」他怒瞪她一眼,但仍继续着手边的工作,在解开外衣的同时,他奚 落道。
「我对乳臭未干的小鬼——」
他忽地住口,因为手摸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宇文丰铁青着脸低下头,看到她宽大的衣服内穿的竟是姑娘家的贴身亵衣,而 他的手正放在她的胸前。
「妳到底几岁?」阴霾登时佈满了他的俊脸。「十九岁。」她以细不可问的声 音回道.
第四章
雾谷的小溪边,除了偶尔飞过树林的鸟儿和潺潺的流水声外,此时可说是安静 、尴尬到了极点。
宇文丰不言不语,脸上的红潮一闪而逝,他将莫语柔的外衣重新拉拢,然后将 她一把抱起。
如果她尚有其他的内伤,骑马回谷的颠簸只怕会让她的伤更加严重,所以他抱 着她,以非常平稳的速度往雾谷的方向走去,「风」则温驯地跟在后头。
「我们不骑『风』吗?」虽然脸上的晕红未退,身体也痛得厉害,莫语柔还是 好奇的开口。
「不要吵!」他冰冷地回道。
「喂!你可不可以友善一点?我是病人耶,而且是拜你的宝贝马所赐,我才会 这么可怜的。」她忍不住抱怨起来,这大冰块竟莫名其妙地兇她,连一点起码的怜 悯之心都没有。
「容我提醒妳,是妳不知死活地骑上『风』,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并不是 别人绑妳上去的。」宇文丰淡淡地嘲讽着。
「要不是你逼我离开马房,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里,说来说去还是你 不对!」她马上回嘴。
宇文丰忽然不走了,他低下头望着她,深邃的眼如同古井般深不可测。阳光照 射在他的脸上,耀眼得令她睁不开眼。
他忽然一笑,淡淡地问:「当我的书僮真有这么糟?」
他的黑眸竟浮现了笑意,甚至还有一点儿的遗憾,面对这样陌生的宇文丰,她 竟无法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也……也不是,总之强迫别人就是不对的。」半晌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 音。
「下次别再这么做。」他淡淡地吩咐着。
莫语柔倚在他的怀里,感到迷惑不已;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和他说话总是会逼 出自己最坏的一面,因为宇文丰冷漠的态度、嘲讽的语气,每每弄得她哭笑不得。
如果他真是冷血动物,他就不会花时间陪伴「风」,好让她可以安全地替「风 」刷毛。
如果他真是无情,这段路他大可以骑马回谷,不用亲自抱着她这个马僮,不是 吗?而且他步伐是如此地缓慢稳健,彷彿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只为了不震动到她的 伤口。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
宇文丰抱着她回到雾谷时,青儿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马厩前等待,直到看见谷主 怀中的莫语柔时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即自动将「风」牵回马厩内。
宇文丰不顾众人惊讶的眼光,抱着她直走回自己的竹院。
「你要带我去哪里?」越过他的肩膀,莫语柔只看得出他正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走去。
「妳需要找一个大夫来看妳身上的伤。」他转了个弯,走进一大片竹林中。
「这片竹林看起来好荒凉,怎么可能有大夫?」竹映婆娑影,影入淡烟中,这 风景看起来有点儿恐怖,她不自觉地又往宇文丰怀里缩。
他低下头,本想笑她不够风雅,却看见她怕得厉害,一双冷眸不觉再次浮现笑 意。
「会住在这里的一定都是怪人。」她下结论。
宇文丰微晒,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穿过了一片竹林后,即来到了他所居住的竹 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