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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雷吉亚丹一群忙得焦头烂额的臣子,位于王城遥远的另一端、那一处被魔法与浓密森林覆盖的神秘古堡,菲丽丝过的是一种她从未想像过的生活。
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位于庭园的空地处,站着一名手握长剑全神警戒的女子;一头及腰的发丝紮成了不影响行动的发辫,身上穿的是即使在地上滚动也不容易破碎的亚麻质料衣服,她握紧长剑的手臂多了许多细小的刮伤,原本白皙的肌肤已经渐渐转变成健康的蜂蜜色泽。
从空地的另一端,缓缓走出了一身黑衣的华伦,手上握着一条长鞭,由于他的真面目已经被看见,所以向来戴在脸上的软皮面具已经除下,他一抖手上的长鞭,示意对面的菲丽丝攻击。
「喝!」她轻喝一声,纵身来到华伦的眼前,灵巧地用手中的长剑和华伦的长鞭较劲、小心而且谨慎。
在与她对招的同时,华伦以讚赏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自从菲丽丝接受了自己的指导之后,一天比一天进步了;刚开始的几天,她不但握不住手上的长剑,更时常跌倒,但是她始终没有再掉眼泪,不管是手臂上的伤口再怎么疼痛,或是他的要求再怎么严苛,菲丽丝一次也没有掉过泪水。
「妳的攻击太谨慎了。」华伦出言提示,手上微一用劲,将菲丽丝的长剑打偏了几吋。
菲丽丝毫不气馁,再次举起长剑攻击,碧蓝色的双眼小心地寻找他的破绽,华伦淡淡一笑,在菲丽丝再次举剑向前的时候,他故意露出肩膀这一大破绽,想看看菲丽丝是不是会上当攻击。
眼看手中的长剑就要刺到华伦毫无防备的肩膀,菲丽丝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手中的长剑一顿,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秒之间,「锵」的一声,手中的长剑已经被华伦击落在地了!
「啊!」菲丽丝轻呼一声,在长剑落地的那一刹那,华伦手上的长鞭也卷上了她的脖子。
「为什么突然心软?」将长鞭慢慢卷起,华伦将菲丽丝整个人卷进了怀中。「若这是一场战斗,妳刚才的举动已经让自己送了性命。」
「我……」菲丽丝紧咬下唇,无法说出自己从未杀过人、更没法子以长剑伤害他人。只要一面对华伦那双严厉的银灰色眼睛,她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在战斗中,妳要把握每一分机会,要不然妳绝对没有赢我的机会。」缓缓松开圈住她愕子的长鞭,华伦将长剑踢回菲丽丝的脚下。
「来!把我当成魔物也无妨。」华伦比了比自己的胸口淡淡道。「这里是我的心脏,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一剑刺下去、不能犹豫!」
菲丽县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长剑,在阳光下再一次展开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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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暖烘烘的太阳转变成炽烈强光、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散发热力之时,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而一直曝晒在烈阳之下的菲丽丝早已佈满汗水,手上挥剑的速度变慢、就连攻击的招式都逐渐失去了准头。
「到此为止吧!」华伦察觉出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以长鞭用力一卷,将菲丽丝的长剑击落、终止了比试。
「不,我还可以撑下去!」菲丽丝不顾双手双脚已经传来刺痛的感觉,仍旧紧咬着下唇逞强道。
「适度的休息也是自我修鍊的方法之一。」华伦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扔到菲丽丝脚边,淡淡说道:「将这抹在关节上,多少可以减轻一些痠痛。」
扔下这些简短的句子之后,华伦踩着大步离去,只留下菲丽丝一人怔愣地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真是奇怪的傢伙。」菲丽丝若有所思地开口,她缓缓地在草地上坐下、同时拾起了脚边的小瓷瓶。
一拔开瓷瓶,菲丽丝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气味从瓶子里传出,看来应该是药草之类的东西,她将瓷瓶里泛着清香的膏脂涂抹在四肢,当一股冰凉凉的触感从皮肤渗进了痠痛四肢的时候,菲丽丝满足地经呼一口气。
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古堡,她心中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被囚禁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在这个地方时间可以说是失去了意义,要不是照在身上的阳光仍旧温暖、拂在身上的微风仍旧宜人,她真要怀疑自己被困在另外一个时空里。
「怪人。」望着自己因为持续握剑而红肿的掌心,菲丽丝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自从那一晚之后,华伦不再对自己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为最严厉的老师,不管是指导她练剑或是射击,他从来不曾马虎,完全不把她当成是什么女王,反倒像是 苦心栽培的学生一样地训练着。
这样劳动辛苦的日子是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就算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菲丽丝仍然可以确定这一点,刚开始练习时身上肌肉传来的那些痠痛,显示出她过去的确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果不是有了这一次的意外,自己或许永远会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女王陛下吧!
每天早上在镜子里,她都可以看见一个越来越有活力的女人,她的肌肤不再是那种晶莹透明的雪白,但她一点也不在乎,经过一连串严苛的训练后,她的自信就像是手中越握越紧的长剑一般,渐渐成为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不可否认的,她喜欢这样的 自己!
菲丽丝小心地将瓷瓶收在腰际,顺手再将地上的长剑捡起,不想回古堡休息时,却又发现了不远处有一棵生长得极为茂密的大树,于是改变了方向往大树底下走去。今天的天空这么蓝、空气这么清新,在这里休息怎么都会比闷在古堡里舒服。
「只是休息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菲丽丝自我安慰道。在雷吉亚丹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丝毫失礼的举动,更不用说以这种狠狠的姿态躺在树下休息,但是此刻四下无人,再说她也下定决心不再将自己当成女王了,那么这种小小程度的放纵应该无所谓吧!
经过这样一番心理调适之后,菲丽丝在大树底下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当一身痠痛的背部倚靠着粗壮结实的树干时,她情不自禁地吁了一口
气,缓缓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就已经在大树下沈沈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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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菲丽丝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甚至飞了起来、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最后缓缓地降落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寝宫里,华美精致的房间里站了好几个人,面对面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是谁?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母后怕我太无聊,所以找你来陪我玩的对不对? 」
房间里那名年约五、六岁的女孩子开口说道,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还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珠。
「菲丽丝别胡闹!他是父王母后为妳请来的贴身护卫,从今天起,他就跟在妳身边,一步也不会离开。」当小女孩对面的美丽女子开口说话的时候,菲丽丝诧异不已地抬眼。菲丽丝?怎么这个小女孩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
「贴身护卫?那是什么东西?他不能陪我玩吗?」
「傻孩子,他可不是陪着妳胡闹的人!贴身护卫就是时时刻刻跟在妳身边,必要的时候可以为妳舍去性命的人!」
站在美丽女子身后,那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缓步向前,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穿着整齐的衣服,以单膝跪在小女孩的面前,将右手抬起贴在胸口。
「我,瓦伦.艾罗特在此立誓,这一生将全心全力守护菲丽丝公主的安全、至死方休。」他宣誓之后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美丽探幽的银灰色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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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丽丝?菲丽丝!」
一声声的叫唤,顿时将菲丽丝从睡梦中给惊醒了,她猛然一睁开眼,映入眼前的就是华伦那双特殊的银灰色眼睛。
「啊!」银灰色的眼珠子!和刚才她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作噩梦了吗?」华伦嘴角微扬,淡淡嘲弄着菲丽丝惊慌的表情。
「没有,你……有什么事吗?」菲丽丝连忙摇头,有些困窘地急忙站起。想到自己刚才沈睡的模样被瞧见了,心里十分尴尬。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妳若是不想被阳光晒得脱去一层皮,就赶快进去。」华伦说道。不想说明自己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若不是看到菲丽丝在睡梦中蹙眉,他根本没有唤醒她的打算。
「好的,谢谢你。」菲丽丝点点头随即站起,却发现华伦早就已经转身离去,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菲丽丝的心中似乎泛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但是她随即摇摇头甩去这种荒谬的感觉,这一定是刚才那个奇怪的梦所留下的后遗症。
囚禁她的人叫华伦,一个对雷吉亚丹怀有深仇大恨的男子,他和自己不可能是旧识。至于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一定只是一种巧合吧!
「有问题问我就直说吧!」用餐的长桌上,反倒是华伦打破了沈默。
华伦双手环胸淡淡问道。以往在用餐的时候,菲丽丝总是安静地用食、甚至绝不抬眼,不像是现在,她手边的汤匙虽然在搅动着,却几乎没有送入口中,还有那一双充满问题的蓝色眼睛,虽然竭力克制,但总是会不时地飘到坐在对面的华伦身上。
「如果我问了,你会据实回答吗?」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相处,菲丽丝知道他并不是自己原本以为兇残的人,但只要她问起雷吉亚丹的事情,他整个人就会变得偏激而易怒 。
「先说出妳的问题,我才知道有没有回答的价值。」华伦挑高一道眉,语气傲慢地回答。
「关于你身上的伤……你曾经告诉我,那是雷吉亚丹的人害的,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付你?」菲丽丝鼓起勇气,一口气将深埋在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沈默在两人之间漫开,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菲丽丝的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而华伦的则像是回想起什么痛楚的回忆,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沈重、几乎像是在喘息一般。
就在菲丽丝以为华伦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以一种再郑重不过的语气问 道:「妳是认真的想要知道?还是在找一个闲聊的话题?」
「啊?」菲丽丝错愕了一秒,随即不甘被辱地胀红脸辩驳道:「我当然是认真想知道,过去我虽然是非常不称职的女王,但是现在我正在尽力弥补这项过错,任何有关雷吉亚丹的事我都要知道。」
看到菲丽丝气愤不已的小脸,华伦笑了,以一种平淡的语气开口说道:「爱哭的小猫终于变成老虎了吗?好吧!那我就告诉妳,虽然说妳曾经失去过记忆,但是妳应该知道雷吉亚丹在大陆上立国数百年,最大的敌人并不是人类,而是那些潜藏在黑暗处的魔物,我没说错吧?」
菲丽丝点点头表示同意,有关雷吉亚丹王国的历史,那些忠心的大臣们早已经在她耳边反复背诵过了;大陆东方原本就是魔物的聚集地,但是由于她的祖先与精灵族的战士合力将魔物驱走,这才建立了雷吉亚丹这个国家。
「若是以魔物的立场来看,这块地方可以说是雷吉亚丹向他们硬抢来的,所以黑暗中的魔物处心积虑所想的,就是如何向雷吉亚村人报仇。」华伦轻叹一口气继续道。「但是雷吉亚丹历代的王族都有精灵族的血统,血缘一代传过一代,能力只有越来越强,魔物们始终不是对手,最后他们想出一种最能报复的方法,就是袭击雷吉亚丹的人民。 」
「魔物要袭击一般不会法术的人民非常容易,只要在他们身上施展一些黑魔法,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被迷惑,进而成为魔物控制的对象。不过,这种黑暗界的作为很快就被雷吉亚丹的人发现,由于这项行为几乎是无法预防的,所以大臣们决定在各个村落派遣魔法师和实习祭司,若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为了其他人的安全着想,他们通常都会杀了被魔物迷惑的人!」
「啊!」菲丽丝惊呼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是发生在她所治理的国家里。「一定……一定得杀了他们吗?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要将体内来自黑暗的毒素清除并不是容易的事,大多数人根本无法承受魔法师施法时,肉体所必须承受的痛楚,所以只要是被魔法师和祭司认定有问题的人,通常下场就是死。」华伦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
「那……那么你身上的伤……」菲丽丝的身子开始发颤,脑海中再次闪过一些片段,但那些记忆就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一般,拼不出完整的模样。
「没错,我的身体的确被魔物的毒入侵过。」华伦回答她的疑虑,嘴角扯出苦涩的笑,说道。「我以我的意志力抗拒着那些黑暗的声音,并且承受那些魔法师高能量的魔法在我的身体上窜行,那是一段我甚至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但是我撑过来了,并没有让那些黑暗的东西残留在我的身体里。」
华伦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到菲丽丝的面前,双眸动也不动地锁着她道:「帮助我撑过那些痛楚的,除了我的意志力,还有我对一个人的承诺,我曾经立誓要以自己的生 命守护她,所以我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菲丽丝怔愣地回望他的凝视,只觉得眼前的影像被泪水弄得有些模糊,但她却不明白自己落泪的原因,是因为华伦所说那些惨无人道的事蹟,还是他让人无法不动容的意志力。
「别哭,没必要为我掉眼泪……」华伦嘴角动了动,最后轻叹一口气,以手指轻轻揩去她的泪。「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这就是你憎恨雷吉亚丹的原因吗?」菲丽丝不确定地问着。
「不。」华伦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只剩下冰冷的情绪。「即使魔法师将我身上的毒素都清干净了,但是那些忠心的大臣仍然不愿意放过我,他们不相信有人类能够抗拒黑暗的诱惑,更不相信有人能在治疗之后活下来。为了守护他们心中更重要的东西,他们最后决定杀了我!」
「啊!」菲丽丝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对她一向宠爱仁慈的大臣们,真的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个误会,但是,在她内心的深处,却又隐约浮现出另外一种可怕的熟悉感,似乎华伦所说的事情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