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司敬之去探望了今晨落水的吴雪莲之后,回到房中,立刻将门闩紧紧锁上。为了避免昨晚的情景重演,他打算早早熄了灯睡觉,任谁来敲门也不开。
然而,一转过身,所见景象却让他瞠大了眼——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小舞,正趴伏在他的榻上,双手支着下颌,一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幸好我早料到,否则不就被你关在门外了?”秦舞嫣然一笑,翻了个身,变为斜倚着竹枕的姿势,用得意的眼神眼他。
嫂子真是把她教得太好了,竟变得如此聪明!司敬之在心里默默地“感激”单远伶的恪尽职守,深吸了口气,用严肃的口吻说道:“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陪你啊!”秦舞开心地笑道,拍拍身旁的空位。“来,累了吧?早点歇息。”
那是属于成熟女子的玲珑曲线!看着她,司敬之的心猛地一震,根本无法欺骗自己她只是个孩子。晃动的烛光映射在她白皙动人的面容上,随着她火热而又纯真的眼神魅感,他的理智正在一丝一丝地被她点燃的火焰焚烧。
他怎么能对一个妹妹动了邪念?!自责的情绪让司敬之震惊,连忙收回脱缰的心神。恼她一再用挑逗的举止来试炼他的忍耐力,紧随而升的是满腔无法宣泄的怒火,既怒她的妄为,也怒自己的把持不定,而这完全化为狂吼咆哮而出。“小舞!你别这么厚颜无耻好不好?你这样哪像个大家闺秀?”
只要能诱引得了他,她就算被骂淫荡也无所谓!秦舞毫不退缩地仰头看他。“难道要我像吴家大小姐那样穿得衣不蔽体才叫大家闺秀吗?”
“她只是落水,是情非得已,跟你的状况不同。”为了阻止她,他只能罔视良心地为吴雪莲辩解。
“那改天我也来落水好了,这样你就不会骂我厚颜无耻,反而还会称赞我一声大家闺秀。”秦舞撇撇嘴,对他不公的论点感到不悦。天知道,吴雪莲那色诱之心是多么地昭然若揭!
“随你,反正救你的人不会是我。”司敬之故意不看她,说出这伤人的回答。他为了逃避自己的心,总是用无情的话来伤她,他到底要刺伤地多久?秦舞敛起了笑,看着他的侧脸,沉声问道:“就算我快溺死了,你也不会出手?”
“你已经有唐临援这个护花使者了,我职责已尽,根本就没有出手的必要。”司敬之嗤笑一声,完全不在乎。
秦舞无语,只是凝视着他,面无表情,那双清澈黑亮的瞳眸完全读不出是哀伤抑或愤怒。这突然的沉默让司敬之感到不适应。她应该会大吼回来的……他回头看她,迎上的眼神让他猛然一震——他竟看不透她!
秦舞依然凝视着他,不曾稍瞬,良久,才一字一字地轻道:“那我会选择溺死。我宁愿溺死。”
口吻虽淡,却是无比的震撼!司敬之整个人就这么怔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她缓缓下榻,穿上绣鞋,在经过他身边时,顿下脚步,她没有转头,就这么看着前方说道:“明天见了,表哥。”然后拿开门闩,走出房间,门,悄悄关上。
伤害会使一个人成长吗?他从未见过那种哀戚绝美的表情,像是哀莫大于心死;那表情紧攫了他的心神,更揪痛了他的心!司敬之仰首闭眼,手抚着额角,纠结的眉宇间紧锁着化不去的苦恼。
他要如何说服自己把她当个孩子看待?在这他意识到她已成长的时候……
“喂!你过来。”
秦舞正在花园里的池旁,怔怔地盯着隐隐的水波沉思着,却被这声无礼的嚷声给打断。一回头,看见趾高气扬的吴雪莲带着几个贵族千金站在前方的凉亭,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
大家闺秀?秦舞嗤笑,趁着今天静庄里的男子都结伴出去打猎的好机会,狰狞的面孔就出来啦!她别过头,对那群娘子军视若无睹。
她吴雪莲何尝受过这种待遇来着?“迎春,去把她给我架来!”吴雪莲脚一跺,气急败坏地指着泰舞怒道。
迎春立刻应是,跑下了凉亭,伸手就要往秦舞抓去。
秦舞不耐地拧眉,连闪都不想闪,直接反抓住迎春的手臂,沉道:“别惹我,不然我把你摔到水池里去。”
迎春努力挣扎却完全挣不开,急忙张口求救。“小姐,救救迎春响!”
“你太过分了!”吴雪莲怒呼一声,手一扬,呼朋引伴地冲到了秦舞身边,将她团团围住。“你这贱民没资格碰本小姐的婢女,快放开她!”
“司敬之不也是贱民吗?怎么他连你的手都碰得?”秦舞冷冷嗤笑,松了手,她根本不屑跟她们在这里胶着。
“别把司公子跟你相提并论!”提到司敬之的名字,吴雪莲更为火大,双手插腰,
骄蛮地质问道:“说,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表兄妹。”秦舞翻了翻白眼,并没有违反地和司敬之之间的约定,即使她实在很想揪着吴雪莲的襟口,放声大吼说她是他末过门的妻子。“一表三千里哟!”吴雪莲嗤之以鼻,伸出食指直戳秦舞的肩头。“我警告你,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不准你对他有任何妄想,听见没有?”每说一字就戳一下,每一下都戳得又准又重。
“别碰我!”秦舞忍无可忍,运劲将她那只放肆无礼的手拍掉。
“哎呀!”吴雪莲捧着发红的手背,疼出了眼泪。“你这野蛮的平民,居然敢动手打我?”旁边的千金们见了也都惊叫连连,纷纷谴责。
“你刚刚那举动就不野蛮吗?这算是便宜你了,别再来惹我。”她连一成力都没使上,居然能叫成这样?秦舞没心情再跟她们搅和下去,侧身想从她们之间离开,却被吴雪莲拉住了衣袖。
“你以为有司公子罩你,你就拿娇了吗?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全身上下一点首饰也没有,一脸穷酸样,凭什么赖着人家啊?人家司公子是好心,才会照顾你这小里小气的贱民,你还当真以为自己配得上人家?别做梦了!他可是堂堂利部尚书,也只有本小姐跟他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哪像你这么不知丑,癞蛤蟆也妄想吃天鹅肉!”吴雪莲张牙舞爪的,和后头群起附和的女子们将狠毒泼辣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秦舞冷笑。“尚书又如何?你看过他被贬到许州的落魄地步没有?就算他当上了丞相,司敬之依然是司敬之,本姑娘和他配不配,还轮不到你来评断。”而后她脸色一板,怒斥道:“闪开,别挡着本姑娘!”
“你这不知好歹的贱女人!给我打,把她推下水地去!”吴雪莲气极,歇斯底里地尖嚷,自己也扯住秦舞的手,用尽力气直往水池的方向拉,其他的人见状,也急忙上前帮忙。
一人难敌众手,秦舞虽稳住了步子没让她们推下水,但她们七手八脚地往她身上直抓,那修得又尖又长的指甲可刮得她隐隐生疼。她极力压抑着怒气,不想和她们一般见识,怕自己一出手会打伤了妖弱的她们,可当吴雪莲超乱一巴掌拥上了她的脸颊时,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疯女人!”她袖子用力一挥,将她们震退了数步,几个起落后,人已脱出重围,离开了花园。
“呀——”“救我——”只闻水池边一阵混乱,几个比较靠近池畔的人失去平衡,纷纷跌落水里,害人不成反害己。其他人见状连忙伸手相救,少不了又是几个泥菩萨过江的被拖进了水里。
吴雪莲气得全身发抖。那个死丫头没教训到,自己的人反而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叫她这口气怎么吞忍得下!
秦舞,你给我记着!吴雪莲赤红的眼盈满了恶毒,听到身后传来呻吟连连,心火更盛。“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户用力一跺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傍晚时分,出外猎游的男子们全回到了静在。静在的仆佣们连忙接过丰盛的猎获,回厨房调理。
“敬之,今天多亏有你,否则咱们可要空手而返了。”唐临援走到司敬之身旁赞道,一脸崇拜。
“运气罢了。”司敬之微微一笑,动手除下手套。
今天他总算大开眼界了,这群养尊处代的公子哥儿们竟羸弱到连一张弓都拉不开,
整程只会放出狂犬拼命地追逐兽物,毫无技巧可言,这样的程度居然还敢将之称为“打猎”?叫赛跑还差不多!
“哼!要不是你抢走我的猎物,今天满载而归的人会是我。”吴呈恩闻言将手套甩在地上,很恨地往房里走去。自从初见就被司敬之瞪得无法动弹后,他就一直对司敬之心存怨恨。
司敬之微扬起后角,把他当成狗吠一样置若罔闻,和唐临援无奈相视一笑。
“没有人陪,不知道小舞今天会不会觉得无聊?”唐临援突然冒出一句。
司敬之微微一怔,好不容易因狩猎转为轻快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她那时的表情,
还深刻地印在脑海里。他随即掩下瞬间的失神,轻松笑道:“应该不会吧,这里姑娘家那么多。”
唐临援跟着笑了几声,神情有些踌躇,迟疑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不知小舞姑娘她……是否已经有对象了?”
司敬之看着那张斯文害羞的脸,“没有”两个字就这么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唐临援是他从一开始就属意的对象,能有这样的发展,不是他所乐见的吗?可为何他的胸口却感到沉窒,像是压了块大石般喘不过气来?“我觉得小舞是个很好的姑娘,我想回去禀报我爹,请他为我作主……”唐临援叨叨絮絮地自言自语了一堆,才又突然想起似地问:“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小舞她……有心上人吗?”
司敬之还来不及决定他该回答有或没有时,就被一个做作的女声给打断了。
“司公子……”吴雪莲泪流满面,无限哀怨地飞扑到他的怀里。
他从不曾这么欢迎过她的出现,让他避开了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司敬之朝唐临援歉意一笑,将吴雪莲偎软的身子扶正。“发生了什么事?”抬头一看,她后头居然还站了几个姑娘,而且个个都哭得惨不忍睹,一身狼狈。
“今天下午我怕小舞一个人无聊,好意邀了她们去找小舞聊天,谁知道小舞反而生起气来,用武功把她们扫进了水池,她只有袖子一挥而已,她们就掉下去了,呜……好可怕哦……”吴雪莲哭诉着,整个人又靠了上去。
司敬之拧眉思忖。吴雪莲的心机深沉,她的活能信几分?可小舞性情暴烈、身怀武功却又是不争的事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各位姑娘先回房更衣吧,待会儿晚膳时司某会以水酒—一向各位致歉。”司敬之不动声色,没将心中的疑虑表现出来,对她们温柔微笑,拱手一揖。
那些贵族千金们在吴雪莲的淫威压迫下,落水的状况一直维持至今,早已悲哀到欲哭无泪,如今能得如此温柔一笑,原本凄楚的神色全有了笑容。连忙福身道谢,转回房里打扮去。
白让她们占了便宜!吴雪莲心里阵道,同时还不忘矫揉地做做好人。“小舞姑娘还是个孩子,你别太责备她哦!”
“我去问问小舞到底是怎么回事。”唐临援不相信秦舞会做出这种事。
“等等,晚膳过后我会找她谈。”司敬之按住他的肩头,阻下他离去的动作。
“我还是先去看看她比较好。”唐临援急道,怕小舞被她们欺负,想赶紧过去安慰她。活才一说完,肩上的压力突然沉了许多,唐临援一转头,对上司敬之直视地的眼。
“她的事有我这个兄长费心,晚膳过后我自会去看她。”司敬之微微一笑,但眼里和闪过鸷人的犀锐。他绝不容许别的男子单独踏进她的闺房!司敬之的笑容依然是那么温和,可为何他的心里直发毛?唐临援吞咽了口唾液,讷讷地说:“既、既然……你这么……说……那、那就如此了。”
“吴姑娘,失陪了,我先去把这身装束换下。”司敬之拱手告辞,然后转身朝兀目怔在原地的唐临援招呼道:“一起走吧?”
“好、好……”唐临授被动地点头,和他并肩往房间走去。见他们离开,吴雪莲脸上的柔笑褪去,随后离开来到吴呈恩的房前。
她连门也没敲就直接推门而进,里头正在野合的男女听到声响迅速分开,两人都是一脸尴尬。
“出去!”吴雪莲不耐地斥喝,看着那名女子抱起散落地上的婢女服饰冲出了门外。
“你打的是什么猎?狐狸吗?才刚回到静在就那么迫不及待啊?要是让爹知道你搞上静庄的婢女,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她指着吴呈恩骂道。
“她们负慕虚荣,自动送上门,不玩白不玩嘛!”吴呈恩流气地笑笑,拿起衣袍胡乱套上。被打断好事,他虽感愤恨,却是不敢表现出来。
“别玩婢女了,清纯的妞儿就在眼前,你不去碰才叫可惜。”吴富莲坐上榻边,扬起了涂满鲜红寇丹的手直腰,见吴呈恩一脸茫然,忍不住重重敲了他一记。“笨呐!司敬之他表妹啊!”
“对哦!我怎么给忘了?”忆起那张清丽可人的容颜,吴呈思脸上思出了猥琐的笑,
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脸又沉了下来。“司敬之的表妹耶!玩出事岂不更惨?你这不是在害我吗?”
“出事就把她娶回家当小妾啊!摆在家里,你依然在外头玩你的,谁管得了你?”
吴雪莲扬起冷冷一笑,想的是比夺人清白更狠毒的计谋。她要她的一生就这么毁了,远也别妄想嫁给司敬之!
“也对!”吴呈恩想了下,然后呆呆地笑了。
“过来,我跟你说……”吴雪莲开始附上他的耳旁窃窃私语,传授他如何得逞的计谋。
第六章
她——没有首饰吗?
秦舞坐在榻上,看着那一摊在被*上的珠宝玉饰在烛火映照下同着晶光,纤手轻轻抚过,微微出神。
远传姊疼爱她的程度,到了每次上街都会到古玩店或金银珠宝店买件首饰给她。她从来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直到有次头上的翠玉簪被眼尖的客人认出是件名贵的古物时,她才知道自己拥有一堆价值不菲的宝藏。
没有首饰就配不上他吗?若真是如此,事情还好办多了。素舞浮现自嘲一笑,将那些首饰—一收入珠宝盒。她不怕身份的差距,远传姊早已对她灌输“人不分贵贱”的观念,就算她是乞儿出身,她行端坐正,依然不怕任何人指责。
唯一让她畏惧的是——他执意封闭的心;那是她费尽心思也难以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