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在注意,不会的。”夕颜一笑,将木头端端正正地摆在斧座中央。“好了,阿逍。”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软软柔柔的轻唤窜进耳里,禹逍感觉全身血液开始奔流了起来。该死!他是怎么了!而她又是该死的怎么了?”
莫名未知的感觉全化为一腔闷怒,他用力扔下斧头,插腰大吼:“用不着你来帮倒忙,进屋里去躺着!要是你又着凉,我就把你丢……”突然忆起丢到山涧的威胁无效,禹逍顿口,硬生生转了话。“丢、丢到山泉水里让你冷个够!”
他,真的一点都不可怕。想到韩玉净说的,再看看眼前的他,夕颜忍不住掩嘴轻笑。
“你还笑!”禹逍更加光火,横眉竖目的表情满是狰狞。“快进屋去!”
“我穿了你给的背心,够暖了。”夕颜抑下了笑,拉起背心下摆,展示给他看。“何况丢到泉水里会着凉的,为了不让我着凉而威胁要让我着凉,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禹逍顿时哑然,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一时间竟找不出话回应,不禁咬牙,气得直跺脚。可恶!可恶!!“随你,要喝药自己煎去,我不管你了!”一怒之下,他转身就要离去。
“阿逍等等!”夕颜见状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要我自己煎药可以,不过你要先教我,一次就好,我一定学会。”她不想自己依然是手不能提的废物,她想学,想学在这里生活的本事。
那声“阿逍”窜进耳里,又是一阵强烈的心悸。该死的!“你别叫我的名字!”禹逍恼羞成怒,扯回衣袖,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别学,乖乖在屋里躺着行不行!一次你绝对学不起来!”
“你刚刚明明说随我的。”夕颜皱眉,试图说服他。这是她第一次强烈地想去学某些事,她绝不让他轻易地打了回票,不让他粉碎了她想改变的决心。“而且若教了我,你就可以放心去打猎和采药,不用在这儿守着我,这样不是省了不少麻烦吗?”
她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却一点都不这么认为!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他怎么放心得下!而且她连水都提不动,谁知道她一逞强会把自己搞成什么样?!
不愿将心里的担虑说出,禹逍烦躁地扒过额发,怨声大喊:“我改变主意了行不行!这儿是我的地盘,我有权决定一切!教你才真是自找罪受,算我认栽算、我倒楣,注定要做牛做马,你什么都不用做了,快点进去!”
“我不需要你认栽,也不用你做牛做马,只要你教我,我甚至可以煮饭洗衣的!”夕颜再度楔而不舍地攫住他的衣袖,认真说道。“你如果不教我,我就要一直叫你的名字哦!阿逍、阿逍、阿逍……”
有没有搞错啊?她还真叫?!“喂、喂!你够了!”禹逍脸色一变,用力扯着衣袖,却说什么也尼不脱她的执握,同时也停不住她的呼唤。“住口!该死的!”他不禁从牙缝迸出咒骂声。为什么她变得有活力了,却反而更烦人了!
“阿逍、阿逍……”夕颜睁大眼,仿佛在谴责他的粗鲁,然而口中的声响却是不曾间断。
“学煎药、煮饭、洗衣,对你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让你的手变粗而已,你没必要这样虐待自己啊!”强迫自己对她的声音做到置若罔闻的地步,禹逍开始分析,得到的结果却依然是恼人的呼唤。该死!早该知道分析好坏没用,否则,那时他分析了那么久,她为何还是坚持她是司徒朝雾!
即使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幼稚、很烦人,她也不管了,为了以后,这一时的小小丢脸不算什么的。夕颜停下了口,看着他。“教不教我!”
她是个千金小姐,他怎么能让她做那些粗活!得到片刻的宁静,禹逍皱眉,叹了口气。“你以后生病我也不怪你好不好!你别学那些麻烦事好不……”
话还没完,夕颜又开始重复她一贯的噪音。“阿逍、阿逍、阿逍……”
该死的!她软硬不吃,他能怎么办啊!禹逍挫败地捂住耳,却挥不去他心头的烦躁。她真打算这么一直叫下去不成!可恶,早知道就不威胁她了,每次威胁都没好下场!
“阿逍阿逍……”
闭嘴!
“阿逍阿逍……”
可恶!
“阿逍阿逍……”
该死的!他受够了!!
突地一声怒吼中断了夕颜的声音。
“好!我教!成了吧!你高兴了吧!”
第七章
“咳、咳……”伴随浓烟响起的,是夕颜呛咳的声音。
她以袖捂着口鼻,被烟熏着的眼泪已逼出了眼眶,白色的衣服上净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夕颜挫败地蹲坐地上,看着那堆木柴无声叹气。
奇怪,他生起火来是那么简单俐落,为什么她生火时弄得灰头上脸的,却只烧出一大堆黑烟?忆起昨天把他逼到无计可施的模样,夕颜不由得扬起了唇,抬头看向蓝天,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眼前的不顺被抛诸脑后,眼角眉梢净是恬静的笑意。
要比耐性,暴躁的他是不可能赢的,更何况她是铁了心想要改变自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他把生火、熬药。煮饭等日常该做的事全示范了一次,对要领却是半字也不提。
她知道,他是冲着她那句,“一次就学会”的宣言来的。一早,像跟她赌气,也像等着看她好戏似的,他竹篮一背就上山采药去了,只交代入口处的栅栏不能开,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知去向。
经验果然是个重要的成败因素,就算她斗志再怎么坚强也是枉然。
看着眼前弄得乌黑却半点火星也没见着的木柴,夕颜轻轻叹了口气。而且生气归生气,他还没心狠到把给她的背心收回。回头看向端正叠好放置大石上的背心,她放心地笑了。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先把背心脱了下来,否则,弄脏那件背心她可心疼死了。
“再试一次吧!”夕颇深呼吸,蹲跪于木堆前,拿起一旁的打火石,打算再接再厉。
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做得到的!
※ ※ ※
“咔喳、咔喳。”
“咔喳、咔喳。”
“咔喳、咔喳。”
喝药时间快过了,说煎好药了,她甚至连人都生不起来!
看着那堆依然没有静的木柴,夕颜不禁为之气结。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禹逍之前会常对她大吼小叫了,因为,她现在也有这股冲动,所有的耐性已被消磨殆尽。
以袖拭去额上的汗夕颜已分不清是额上的黑灰染上了衣袖,还是衣袖上的黑灰印上了脸,她只知道自己已成了个小黑炭。她的手敲打火石敲得好酸,蒲扇也她用力得几乎折断可是她所需要的火,还是不见踪影。
夕颜停下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她的方法错误吗?一样的木头、一样的打火石,到底差别在哪儿!她认真地审视着,看到那堆矮平的木柴,微微蹙起了眉。
她记得……昨天的火堆似乎没这么低……突然间,她睁大了眼——她晓得了!是木头摆放的问题!
这个发现让她喜不自胜,连忙将原先的木柴拨开,开始一根一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每根木头间都留着缝隙,好不容易终于堆出一个角椎形的木柴堆。
可是……只有这个问题吗?夕颜又拧眉苦思,尝过无数失败的她已不想再重来一次。木柴不好点燃,每次还来不及点着火就熄了,她必须找些易燃的东西来延长时间。有了!她突然灵机一动,拉着裙摆快速地跑进屋内,再出来时,双手已握着一堆干草。
把干草放上木堆,夕颜蹲下拿起打火石,心头不住默祷。她连睡觉的干草都用上了,千万要让她成功啊!她紧张地抿着唇,手中的打火石用力敲下。
“快、快点烧啊!”她拿着蒲扇摇晃,不住在旁边轻喊。只见火光闪了几下,又突然消失,冒出了大量的白烟。
怎么会这样?夕颜的肩膀垮了下来,难不成她注定一事无成吗?不!她不服输!她牙一咬,使劲用力摇着蒲扇。她一定要把这堆火生起来,至少也要替自己熬出一碗药,证明她不是麻烦!
蓦地,猛冒浓烟的干草开始窜出火舌,夕颜喜出望外,更是用尽全身力量死命地摇动蒲扇。别熄!她在心里急喊,只见火愈烧愈旺,还传来燃烧木头的噼啪声。
“太好了!”她不禁高兴地大喊出声,连忙将药罐挂上支架,即使在挂的时候不小心被灼伤了好些地方,但比起那种得来不易的狂喜,这些小伤已不算什么了。
火太猛烈,不一会儿,药罐里的水已沸腾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夕颜见状,手忙脚乱地奔到屋后提了半桶水来,用木碗舀了一碗下去。他昨天用几碗水熬成一碗的?在回忆间,药罐里的水又已烧干了一半。
天!火太大了!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急急拿起一旁较长的木头胆战心惊地拨开火,火星乱窜,吓得她脸色发白,连忙跳离那个危险地带。
就在加水、减火、添柴的一片慌乱间,那碗历尽沧桑的药终于熬好了,看着碗中那黑浓的液体,尽管脸黑了、手伤了,就连衣摆、衣袖也不小心烧了几个洞,夕颜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她亲手熬的,从生火到熬好都是她亲手完成的。将碗端至唇边,她勉强捺下心头的兴奋,轻轻啜了一口,这一尝,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天!她吐着舌,连忙舀起桶里剩余的水喝下,企图冲散口中那苦涩的药味。
怎么这么苦!看着那碗药,夕颜的表情垮了下来。平常吃的药虽然也很苦,但……她熬的味道真的很怪,有焦味、有涩味,还有一些她也说不出来的难闻味。
怎么办?要丢吗?她两难地叹了口气。丢了不就承认了她的无用?可若要喝下,她又真的咽不下口。
“药熬好了?”禹逍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夕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不料却撞上他厚实的胸膛,一不小心,手里的药全翻洒落地。
“我的药……”她急喊,想去抢救,却见墨浓的药液全数被泥土吸收。就算再怎么难以入口,也还是她辛苦熬好的药啊!她咬唇,弯腰拾起滚落地上的木碗,失望的模样不言已明。
不会吧?!那东西她真的想喝?禹逍不敢苟同地紧拧眉头。
她以为他一早就入山去了,其实他压根儿没离开这里,他只是轻巧地跃上屋顶,将她的一举一动无声地收进眼底。当然,也包括了她的手忙脚乱。
她以为他真放得下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吗?要是把他辛苦搭好的木屋给烧了怎么办?不愿承认心头的担忧是针对她,禹逍撇了撇唇,抽过她身上的木碗。打翻了正好,省得他还得想法子倒掉。药她熬成那副德行根本已经变质,真要喝下去,别说治病了,会不会引发别的病都还难说呢!
“药打翻了,再重熬一次就是。”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屋后存放药草处重新抓了一份药放入药罐。走到屋前,见她还依然怔怔地蹲在那里,禹逍不禁拧眉。“快点起来啊,你挡在那儿我怎么煎药!”
“我要自己来。”夕颜闻言倏地站起,急急去夺他手上的药罐。
占尽身形优势的禹逍根本连躲都不用躲,只消抬高手,就算她跟着脚尖也碰不到。“喂!你做不来,别闹了!”他斥道,这自走到起火处准备重起火堆。在将她的忙乱全看进眼里后,他敢让她自己来才有鬼!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跳下来帮她,最后都因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而作罢。
“我做得来!”夕颜执拗地握紧拳。“我刚刚明明把药熬好,是你突然出现才害得我打翻的。”
“你熬的那种药能喝吗?”禹逍闻言翻了个白眼,怒目瞪向她。“要用小火慢煎,四碗水熬成一碗,你呢?起火起了半天,火大把药烧焦了不说,加了几碗水下去你有数吗?”她甚至连他辛苦替她铺的床都拿来起火。
夕颜闻言一怔,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他说得好像他在场似的?“你怎么知道?”
“我……”禹逍哑然,才发觉自己不小心泄了底。他脸一热,用更激动的大喊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把药罐烧得黑漆漆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灰头土脸的,瞎子才看不出来!”
“至少我还是自己生起了火啊!”夕颜脸一红,用力抹去脸上的脏污,努力替自己申诉。“而且加几碗水你昨天都没跟我说,你不能怪我。”
“你自己说一次就学得会的,别把错赖在我身上。”禹逍低哼一声,对她的抗议根本没放在眼里。
“可是除了示范一次让我看以外,你连口头上提点我都没有,这井不能算教。”她就知道他是针对她那句宣言。夕颜微蹙眉头,轻轻拉扯他的衣袖。“难道这样要着我玩,很有趣吗?”
他虽不是耍她,但那故意的心态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我哪有!”被说中心事的他很难得地结巴了起来,一对上她那柔似秋水的眸子,禹逍感觉他的心又开始狂怦起来,连忙别过头去。该死!怎么又和昨天的状况一样了?
“别躲着我。”不让他逃开,夕颜绕到他面前。“我真的想学,想锻炼好我的身子,我发誓我会小心不生病,你答应我好吗?”
“还说会小心不生病?”她的话勾起了他遗忘的怒气。禹逍眉宇一拧,走到大石攫起那件背心递到她眼前。“这是什么?我给你背心不是让你特地脱下来放着!这祁山一天比一天凉,你居然出来外面还不穿上?”就是她脱下背心这个举动让他差点从屋顶跳下来,就怕她不小心又病了。
怕身上的脏污染上背心,夕颜退了一步。“我怕弄脏它。”她低头轻道。
第一次看到把衣服看得比身子还重要的人!禹逍怒哼了声。“它本来就没干净到哪儿去,怕什么怕?!”
“可是……”夕颜轻含下唇。“那是你给我的。”
“我给的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禹逍闻言不悦咕哝。“弄脏了大不了我叫人送件大衣上来给你就是。”
“我……”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夕颜抬头,用着清澈的眸光直直看他。“我不要别的,我只要这件,这是你给我的。”
她眼底深处那抹隐隐跃然的情慷撼动了他!禹逍一震,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干咳了几声。是他的错觉吧?她说这话应该没什么涵义才是。
“随你、随你,你高兴就好!”他随手一挥,故意放粗声音掩盖住心头的奇异感觉。“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