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你要嫁人?”
没听全她的话,沐祺瑛原本清朗的眉目拧住,似是压抑着怒狂,一字一字缓缓地问:“不是说不想嫁,为何又决定嫁人?”
若不是把怒气压抑下来,他的质问不会如此冷静。
“还没啦!是要嫁下一个来提亲的人,现在还没个鬼影子上门呢!”纪芜晴无比沮丧,掩藏不住自暴自弃的口吻。消极的想法里,她几乎想派人在门外守着,一一拦下上门提亲的人,在对方进门之前将他们赶走。
“你说过,没我同意不嫁。”沐祺瑛忍耐地提醒道。
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提亲要拐走他未来的妻子,这事儿已让他十分火大。
才在庆幸,只要他一摇头纪芜晴便退婚,现在她竟说得听从父命嫁人,这分明是在耍他!原本沐祺瑛好不容易安下几分心,如今又被激得几乎跳起来。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参一脚,一窝蜂来跟他抢妻?
连未来的岳父大人……他自己先认定的,谁说不可以?总之,连未来的岳父大人都要急着把他的娘子嫁出去,这算什么鬼世界?
真怀疑其他人想娶个妻,会不会如他一般坎坷?
“那你去跟爹打商量,要爹打消主意啊!多事的大哥,你以为我愿意连对方人品如何都不管,随便嫁给下个来提亲的人吗?”她没好气顶了回去。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想嫁人。
至少不想嫁给别人啊!
瞥了一眼又为她婚姻大事老大不高兴的沐祺瑛一眼,在一门又一门亲事找上纪府,他却每回都说看提亲的人家不顺眼以来,她不由得反复思量又思量他为何反应激烈?她渐渐知道了自己当初做错什么决定。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了。
不只她的终身大事让自己心烦不已.爹爹选定让他拜天祭祖,正式收为义子的黄道吉日也近了,她再怎么后悔都已无力回天,只能一再拒绝上门的亲事,然后眼睁睁看祭祖的日子一天一天迫近。
伤心又无助,她多么希望能不要嫁人,好留在他的身边。
教书的就是书呆,一点也不明白她心中的苦。
不知何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喜欢他,喊他“少瑛哥”却没将他当成兄长,对他的在意原是为了情窦初开,这点她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或许,从他为了道歉爬上树的那晚,她便遗落了自己的一颗心。
那日的悸动;无法从她的心底抹去。
细细回想,在尚未发现她是小姐身份之时,他其实一直是对她有情有惫的,所以才会老是故愈逗她、戏弄她。在发现她的小姐身份后,恐怕是带给了他不小的打击……或许在爹爹拆穿之前,他就发现了她不是丫鬟也说不一定。
相忍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
是她太迟钝,迟钝太久了。
在那时候,他便已鼓起勇气向她表明爱意,希望无数个圈儿能替他表达情惫。是她不敢正视他,怕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但,心怎能由人作主?
不该爱,终究还是爱上了。
所以,他的情绪总是阴晴不定,让人又气又无奈。
可既然如此,为何当初在她还没醒悟时,他不拒绝成为纪府的义子,反而答应成为她的义兄?一旦变成兄妹,他们就真的不可能相爱了。
如此狠心,他怎么能够?
若他能在她铸错之前阻止,若她能懂他画纸上满载情意的圈圈,或许不会有那么深的遗憾。
难道他也顾虑世俗眼光,知道如果拒绝成为纪府义子,彼此碍于主仆的身份无法逾矩,依旧不能长相厮守吗?一想起那时,她是小姐,他只是个卖身夫子,她并非不懂他的为难和忌讳。
她自己的心中,何尝不是有千千结。
覆水难收,现在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作主了,要她如何改变局面?现在的她唯有拒绝上门的婚事,盼能留在纪府久一点,也能与他相伴久些。
小小的希望,爹爹却不顾成全。
“真不想嫁又有谁能逼你,你以为你的脚长在谁身上?”沐祺瑛没好气讽刺,对她打算同意父命的说法就是无法接受。
“难不成你要我为了不想嫁人离家出走?”纪芜晴也火大了。
爹爹没说错,儿女婚事本该是父母作主。
无论爹娘有多宠她,都不可能纵容她永远赖在家里不嫁人,让外头笑话纪府有个嫁不出去的大闺女,他以为她能有多少违抗父命的权利。
“既是无心嫁人,有何不可?”他只知道,她不可以嫁给别人。
沐祺瑛心痛地望着她,在赌气的对话之后,原本纠结的眉头缓缓纤解。
等等……纪老爷决定把她嫁给下个上门提亲的人?这么说,只要他手脚够快,抢在其他想提亲的人之前上门不就好了?哈!他真是太聪明了。
混进纪府这么久,似乎也该选个好时机功成身退。
很显然,现在就是那个“好时机”。
☆ ☆ ☆
纪芜晴离家出走了。
不敢让外面的人知道,纪府上上下下却是找人找昏了头,纪老爷更是无法相信女儿竟然为了不想嫁人,真的包袱一拎就离家出走去。别说传出去外人怎么笑话,那门刚替她定下的婚事又该怎么办?纪老爷完全乱了方寸。
别说纪老爷,连正打算悄悄离开纪府的沐祺瑛也傻眼了。
那女人竟然真的听他的话离家出走?
搞什么,她是太爱他了还是怎样?说逃就逃,也不通知他一声。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芜晴找回来。”莫可奈何之下,沐祺瑛只好自告奋勇出门寻人,对纪老爷保证一定把人带回家来。
保证之后,他转身便要出门寻人去。
“少瑛……”
“爹还有事?”他在门口回身。
“你说,如果芜晴真的不想嫁到沐府去,为父的是不是该替她退了这门亲事?”宠女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发现女儿如此排斥这门亲事,甚至离家出走以明心志,本来坚持要嫁女儿的纪老爷不由得犹豫起来,是不是顺了女儿的意好?
他也怕女儿不想嫁,嫁过去反而得罪了沐家。
原本纪老爷对沐家竟然会派人上门提亲简直是惊喜交加。
别说沐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沐祺瑛的人品及才华亦是众所皆知、没得挑剔,京城哪个未婚的姑娘不是巴望着能嫁这么一个好对象。原本担心,不再有好人家上门向女儿提亲的纪老爷,心想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于是一口便答应了沐家的提亲,更以为女儿再挑剔也会乐于接受。
谁知,女儿对这门亲事仍看不上眼。
纪老爷实在没辙了,不知女儿到底想嫁谁,还是根本不想嫁人。现在女儿跑了,感慨不已的他不得不重新思索,是不是该退了沐府亲事。
否则,婚期到了,纪府却交不出新娘子,该如何是好?
那可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轻松解决的。
如今退亲只是惹些闲言闲话,要是真的在大婚之日还找不到人,没有新娘可以嫁才是让他丢尽老脸;别说让人看笑话得有个限度,两大家重于一切的面子往哪儿搁?往后大家还要不要走出大门见人?
“爹,退婚之事不妥,万万不可。”沐祺瑛大力反对。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只需对岳父大人告罪解释身份,等着打点一切把纪芜晴娶回沐家就好;然而他未过门的小娘子,竟然为了他一句赌气的话离家出走,把他所有的计划都打得乱无章法。定下亲事,喊爹喊得心安理得,她这么一出走,让他连对岳父大人告解的机会都没有。可恶,她既然听他建议出走,出走之前怎么不来问问他的意见?
“怎么不妥?”纪老爷头痛不已,也想听听义子的想法。
“若是退亲,两家颜面顾不全是一回事,万一沐府那边的人恼羞成怒,纪府更是得为此付出庞大的代价。”当然不妥了,跟在下本人我退亲怎么可能妥当?沐祺瑛一面冷静地对纪老爷分析,一面暗恼纪芜晴无事生事。所谓的代价,除了面子自然还有银子。
“婚事定在下月初五,如果芜晴的人找不回来,又该如何是好?”
退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得付出庞大银两善后不说,更可能因此得罪富甲一方的沐家,纪老爷又何尝愿意?
再怎么样,他这翰林大人都已退休,其实很想过清闲的日子啊!
“爹若信我,这事儿不用担心,一切由少瑛打点。”黑眸里闪过一道锐利光芒,沐祺瑛对纪老爷信心满满地承诺。
他未过门的小娘子.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纵使插了翅也将难飞。敢逃他的婚?这点,他可得好好跟她琢磨琢磨。
觉得这是大事,所以纪老爷略显犹豫。
回头一想,可以把手中烫手的山芋丢出去,顺道试试这孩子将来能否替他分优解劳,也让他觉得受到他的信任,似乎是一举数得之事。想到最后,纪老爷终于叹了口气同意。
“好吧!一切由你打点。”
☆ ☆ ☆
天是不寻常的燥热着。
晌午,一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几家卖吃的店家开始人声鼎沸,招呼着不停涌进店里,打算喂饱五脏庙的客人。
迎来客栈,便是京城有名的饭馆之一。
这家客栈跟别家不同之处,是来吃饭的客人不光是可以吃饭喝酒,还可以免费听听卖唱的姑娘献唱小曲儿,让甜美悦耳的歌声滑过心头消消暑气。这是店老板招揽客源的特别招数之一。
而近来,迎来客栈来了一个新的卖唱姑娘。
说起这新来的卖唱小姑娘,食客们便有得聊了。
新来的卖唱姑娘,不仅小曲儿唱得好,人也极为神秘,虽然蒙着面纱让人看不出美丑,一对水滢滢的眸子仍打动了不少男人的心。
这位新来的姑娘只唱晌午,便让迎来客栈多了许多固定客人。
男女老少,几乎都是专程来听她唱小曲儿的。
吃点东西便能欣赏悦耳歌声,有几个钱的人都不会错过。
不知是谁打听出来的消息,听说这卖唱姑娘唱不久,很快就会离开了。为了找寻纪芜晴的下落,沐拱瑛在大街小巷找了一早上,虽然疲倦不已却只想快快吃了东西,再往街上寻人去。
日夜找了纪芜晴数日,哪有不疲倦的道理?
偏偏他未过门的小娘子,硬是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真不明白,一个姑娘家能躲哪儿去?京城虽大,也不可能吃了一个人,让一个大姑娘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半点影子都找不到。
向小二点了简单午膳,沐祺瑛只能在心中边感叹边吃。
吃没两口饭,原本闹哄哄的客栈突然安静下来;他正觉得奇怪,才发现有个蒙着面纱的青衣姑娘,不知何时已站在半高的楼梯上,对着客栈里痴迷的人们轻轻吟唱起了悦耳小曲儿。
他心下一征,眸光再也离不开那青衣姑娘。
一双竹筷从他手中应声落下。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附注八)
一首小曲儿唱罢,青衣姑娘微微欠身欲要离去,客栈里的食客却闹着,要她再献唱一曲。似有些为难,青衣姑娘流转的水波却忽然定在角落,久久与一人对望不放。
吸了口气,她又轻轻唱起——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柄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莫相识(附注九)
一曲又罢,青衣姑娘的眸子定在沐祺瑛眼底。诉尽了无奈心事,她眸中似染雾气。
紧紧拧住眉头,沐祺瑛一眨也不眨回望着她,怕是一眨眼便会失去似的。何如当初莫相识?她竟敢这么说!
为她,他卖了身;为她,他改了名;为她,他爬树会佳人;为她,他几天几夜马不停蹄地奔波,只怕她流落在外受人欺侮。
将是他沐祺瑛的妻,抛头露面卖唱也罢,而她竟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沐祺瑛心中笃定,这卖唱的姑娘最好不是纪芜晴,若是纪芜晴,他非要她好好说清楚,什么叫作“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不说清楚,他跟她没完没了。
附注八:出自蝶恋花 柳永
附注九:出自秋风词 李白
第八章
天爷的恶作剧吗,为什么会那么巧?
咬了牙,纵使心中有万般不舍和眷恋,青衣姑娘仍是不敢回头稍望,急忙从客栈后门离去,暗恼不该唱那样倾诉衷情的曲子。偏偏,久违思念的俊逸身影,让她一时忍不住,轻启樱唇就唱了出来……
明知一唱,身份本来不暴露也会暴露,根本是自掘坟墓。
她想趁早离去,偏偏沐祺瑛早等在后门。
一个箭步,他拦下惊慌的卖唱女。“姑娘请留步。”
眯着眼的沐祺瑛目光灼灼,不客气地将眼前脸部蒙着青纱,眸子却藏不住慌乱的姑娘从头到脚审了一遍,似乎想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似的。
“公子可有事?”左右望了望,青衣姑娘莫名所以似地问道。
心儿别再狂跳了,否则能瞒得过谁呢?
“想跟姑娘探听一个人。”见她不愿承认身份,沐祺瑛嘴边扯起一抹讽笑,却也只是一派斯文,并无强求意味。
“什么人?”
瞟了姑娘一眼,沐祺瑛缓缓启齿:“姑娘可曾听说,纪府中丢了小姐,闹得府里人仰马翻,人人不得安宁?”
“未曾。”心下一震,青衣姑娘仍一口否认。
“那我就来告诉姑娘这趣事吧!”冷冷一睇,沐祺瑛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是前些日子,翰林大人沾沾自喜给宝贝千金定了门好亲事,谁知小姐不但不领情,甚至包袱一拎便走人,丢下不知所措的翰林大人收拾烂摊子不说,还硬是有骨气地泼了未过门的夫家一桶冷水,这一切,姑娘听来可觉得有趣?”
“不、不有趣。”青衣姑娘艰涩地摇头。
冷汗频流,如何觉得有趣?
可叹,有些事冲动做了出来,便再也无法弥补。
“既是无趣,还不跟我回纪府去?”冷光一闪,沐祺瑛狠狠扯下纪芜晴脸上的面纱,可怕的双眼瞅着她心虚不堪的小脸。
“少瑛哥……”
“芜晴,你可知道你做了多莽撞的事,给大家带来了多少麻烦?”终于找到了她,沐祺瑛虽是讥诮,却更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平安无事,他牵挂的纪芜晴总算是平安无事。
他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我不是存心的……”
“你还要狡辩?”不能拥入怀里,他只能低声训斥。
“你老怪我是什么意思?当初明明是你说我脚长在自己身上,要我不想嫁人就逃的,难道你忘了?”纪芜晴皱起秀眉,嘟起不满的小嘴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