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陌上柳絮翻飞
疑是情缘未了
痴心晃然翩舞
却为君独消磨
天好蓝、好亮,绿意如茵,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直熏人欲睡。可是这样的温暖,却没有感染到那木然坐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大约十七岁上下的年纪,虽然不算绝色,却也生得清艳动人,上身破旧的衣裳依然掩不住她秀丽的容颜!但她的神情却如槁木死灰,一双漆黑如点星般的明眸呆滞的看着遥远的地方,三魂七魄像失了一半,幽幽茫茫,如人间一缕孤魂。
宋玉雁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低声对丈夫道:「松哥,都这幺多天了,她连一句话都没讲过,看起来像没了魂的人似的,你说,她会不会是个痴儿?」
范云松犹豫的看了女子一眼,也低着声道:「应该不是吧!她虽然举止木然呆滞,又不说话,可一些生活细琐之事都还能自己打理,应该不是天生痴傻;我看,她可能受到什幺打击上时之间无法调适过来,所以才这般失魂落魄。」一身儒衣装束的他,说起话来温文稳重,谦和有礼。
「那……咱们该拿她怎幺办?」
「在路上相遇也是有缘,总不能丢了她不管。」
「自相遇以来,总是叫她吃她才吃,叫她睡她才睡,若不管她,恐怕她……可是松哥,咱们的盘缠都快用尽了!」她虽然也心软,却不能不顾虑到现实的情形。
范云松明白妻子的担忧,心中也好生挣扎不已,沉吟了会儿,才道:「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玉雁,翻过了这座山,云南就在眼前,等咱们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就去看有没有什幺差事可做。天无绝人之路,总是会有法子的。」
宋玉雁看了丈夫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松哥,都是因为我,才耽误了你的前程,否则以你的才识,要考举人、进士,应是没问题的。」
「玉雁你说这什幺话?」范云松板起脸来,「咱们自小就许了婚,夫妻本是一体,还什么你我?」
「可是……」宋玉雁咬住了唇,「若非爹爹爱赌,将我卖入妓院,你也不用为了救我脱离火坑而逃离家乡,躲到这南方来……」
「别说了。」范云松握住妻子的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爹已经因为好赌,积欠了一堆债而被债主活活打死;我则自幼父母双亡,现在咱们都是无牵无挂的人,到哪里不都好?况且你不是在南方长大的吗?老听你说南方的气候有多温暖,生活有多好,令我对南方也好生向往。」
如此贴心的话语,偏又说得不着痕迹,宋玉雁心下一阵感动,温柔的眼眸定定的看了丈夫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声偎进他的怀里,「松哥,谢谢你。」
夫妻俩并着肩,絮絮的谈起心来。而那坐在十尺之外的女子,依然一脸呆滞的看着遥远的地方,神情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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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丈夫谈了好一会儿的话,饭也刚好炊熟,范云松先到外头打水,而宋玉雁则走向那女子,「妹子,该吃饭了。」
叫她一声,不过是出自礼貌,她也不期待女子会有所回应。这一阵子相处下来!她早就知道,若她不将饭盛好放到她的手中,她也不会主动过来吃饭。
她转过身正要去盛饭,突然听到一个细微清冷的嗓音微带困惑的道:「柳絮?」
宋玉雁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来,竟看到那向来呆呆坐着,动也不动的女子,眼光像追着一团小小的棉絮飘了过去,木然的神情里也掺了些许奇怪的感情。
宋玉雁无暇分辨那是什幺情感,倒是因为她终于有了反应,忍不住又惊又喜的道:「那不是柳絮,是蒲公英。」
「蒲……公……英……」女子跟着念,像小孩儿牙牙学语,音调生涩。
「是啊!你仔细看,柳絮棉团较大,而且是成串的;蒲公英棉团较小,中间还有一枚黑色狭长的种子,两者是不一样的。」宋玉雁拦了一朵白色棉絮放到女子手中解说道。
女子呆呆的看着手中的小棉团,呆滞的脸上微带疑惑。
「蒲公英是南方的花草,虽然小小一株不甚起眼!不过用处可大了!不仅可以当鹅儿的饲料,还可以作为药材。」宋玉雁回想起幼时的记忆,笑道:「每逢春夏之际,南方遍地总可看见许多蒲公英的棉絮带着种子漫天飞舞,任由春风吹拂,落到别的地方,开枝散叶,开始新的生命,就好象新的希望呢!」
「希望……」女子一怔。
「是呀!」宋玉雁柔柔的一笑,「新的开始可不就是新的希望吗?」
女子一震!新的开始……新的希望……她霍然握紧了拳头,呆滞的眼中注入了一股奇异的光芒。
「玉雁,我把水提回来了,你快带那位姑娘来吃饭吧!一会儿咱们也该赶路了。」范云松唤道。
「就来了。」宋玉雁应了一声!然后转向女子道:「松哥提水回来了,咱们这就去吃饭吧!对了,妹子该怎幺称呼?」
「我……」女子垂下眼睫,握紧手中的棉团,好半晌才道:「君莫舞。」
清澜的嗓音吐出了三个音节,女子抬起头来,呆滞的目光缓缓凝聚,在宋玉雁错愕的注视下,凝成两道湛然有神的目光。
宋玉雁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到她清澜的嗓音不疾不徐、清清楚楚的道:「我叫君莫舞。」
第一章
惊蛰
寻春梦忆君情
漫漫无际空徘徊
藏秋思问东风
一声声雨丝难依凭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
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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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地处天南,百夷杂处,四季如春,虽未如江南水乡之地人文荟萃,但岭南四季如春,无水旱之患,人民生活倒也富裕。
暮春三月,晴光方好,城内一片繁荣盛景。午时方至,正是用膳时分,酒馆林立的市集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潮将整座城点缀得分外缤纷熟闹,尤其是那转角处的小铺子,聚集来的人潮直可说是门庭若市。
仔细一看,那是一间小饭馆!木搭的房子,墙上漆着白漆,是典型白族的民居!只少了块照壁挡住大厅,饭馆不大,大厅内也只能容得下八张方桌,不过整间饭馆却布置得雅洁可喜,没有一般吃食铺子的油腻脏污,外围则种了一大排的蒲公英,翠绿的草上绽放着黄色小花!间辍着白色棉絮,正迎夙摇曳生姿着。
这样一间饭馆任人怎幺看,也不过是间平凡不起眼的小馆子,就连饭馆的名字也平凡得很,就叫「安来饭馆」,写有店名的木牌子挂在大门右侧,牌子长仅盈尺,若不仔细瞧,还真会教人给忽略了。
在大理,像安来饭馆一般的小铺子没上千儿!也有百来个,可偏偏安来饭馆的生意却好得出奇,大厅里挤满了人不说,客人还由店门口一路排到大街上,尽管骄阳肆虐,人人挥汗如雨,排队的人潮却不见短少,这样的盛况,不知恨煞了一旁多少的店家。
排队的人潮因为无聊,前后交头接耳的闲谈,也有人捺不住饿的抱怨起来--「安来饭馆今儿个的生意还是这么好,想吃个饭,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就是说,我都排了两刻钟了,前头的人还这么多,还不知要多久才轮到我哩!」
被人潮挡住店面的胖胖店老板探出头来,堆着一脸殷勤的笑道:「真不耐烦等,就索性别等了,咱们店里的东西一样好吃便宜。只要客倌您来!马上就有饭菜吃,省得被中午的太阳晒得头昏眼花,岂不更好?」
「那可不成。」两个客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我们是冲着君掌柜的手艺才甘心在这边等的,都等了这么久,哪有没吃到东西就走人的道理。」
「君莫舞那里卖的不过是米线、饵块、卷粉这几样,这些东西我们店里也有,客倌们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瞧这情况,两位客倌还有好一会儿要等呢!」
「同样是米线,君掌柜做的就是不一样,她的米线有嚼劲,又爽口,料也下得实在,就算等再久也值得。」
胖胖店老板拉客不成,脸便沉了下来,「你们爱等就去等,可干嘛挡着我的店口,去去去,我的店门口被你们挡着,还做什么生意。」说着便动手赶人。
一长排的队伍被他这么一赶,登时乱了秩序!排队的人们挤成一团。
「喂!你干什幺?」
「我的脚……哎哟!」
[别挤我呀!」
「喂!陆胖子,你干什么?」一名跑堂装束的少年由安来饭馆里奔了出来。
大声道。
「你们饭馆的客人挡在我的店门口,我赶人不成吗?」胖胖店老板陆胖子理直气壮的说,还不住的挥手赶人。
那少年叉腰道:「这路是你的啊?有写你的名字吗?我们饭馆的客人爱往这里排队,你也管得着?」
陆胖子瞪大了眼!「他们把我的店门口堵住,我还做什么生意?所以我当然管得着。」
「笑话,你那间烂馆子有什幺生意?东西做得那么难吃,就算倒贴我,我还不肯去呢!想要生意好,就趁早磨练好你的手艺,别一天到晚想些歪点子,到人家的饭馆厨房里偷酱料。」
安来饭馆的生意之所以门庭若市,全仗着酱料调制得鲜美甘醇,偏偏大家都尝得出酱料鲜美,却无法调制出同样的东西来。
有一回那陆胖子偷偷潜进安来饭馆,希望能够偷得酱料回去好生钻研,却正好被跑堂少年抓个正着。
在大庭广众之下丑事被抖了开来,陆胖子一张脸涨得红如猪肝一般。偏偏跑堂少年说的是事实,他无法辩驳,只能悻悻然的丢下一句,「老子懒得跟你计较。」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夹着尾巴快速的盼回自己店里。
回到店里,眼见排队的人潮仍堵住自家店门口,陆胖子又妒又气,恨声不绝的道:「那姓君的婆娘又有多会料理?还不就是米线?莫不成能变鲍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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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骂得专心,所以没听到有人走进店里来唤道:「老板。」
「爱等就慢慢等,最好一个个等得头昏眼花,到时候最好别不求我!老子的东西就是喂狗,也不卖他们。」
「老板。」低沉的嗓音再度唤道。
陆胖子这次总算听到了,他连忙摆上殷勤的笑容回过头道:「来了、来了。」
看清来人后,他不由得一怔。
进门的是两名男子,看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走在前头的那个身穿蓝衣,一张俊美的脸庞隐带邪气,衣服样式虽不华丽,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尊贵之气,至于走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应该是他的侍从吧!瞧他冷着一张脸,就好象一具活雕像般,还隐隐带着杀气,看了就教人毛骨悚然。。他这家店往来的大都是市井粗人,眼前这位男子带得起随从,又一身贵气,照理说该往大酒楼去才是,怎么会来他这家小店?
「怎么?老板不想做生意吗?」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道。
陆胖子回过神来,赶忙又堆起满脸的笑意,「客倌可别折煞小的了,难得有贵客临门,小的欢迎都来不及呢!客倌请进。」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迳自走进去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那黑衣男子则站在他身后,低眉敛目,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般。
「不知客倌要用些什幺?」陆胖子搓着手,笑嘻嘻的问。
难得有贵客临门呢!他得意的眼神忍不住飘向安来饭馆。哼!生意好又怎样?姓君的那婆娘这辈子想必也等不到这幺尊贵的客人进门。
「你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拿上来吧!」
陆胖子巴不得有这」句话,连连应是,没一会儿就张罗来一桌的吃食,诸如米线、饵块、豌豆粉、破酥包之类的云南传统小吃,满满的摆了一桌,看来颇为丰盛。
蓝衣男子夹了筷米线尝一口,剑眉微微蹙起,旋即搁下筷子,支着下巴往窗外看出去。
陆胖子可紧张了,连忙追问:「客倌怎幺只尝了一口,是小店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蓝衣男子勾起了没有笑意的唇,没有搭理他,懒洋洋的眼神飘向窗外游荡了下,长指向外一点,突然道:「那家店看来倒挺热闹的。」
由他这个座位看出去,正是安来饭馆。
只见一阵喧闹声由安来饭馆内传了出来,好象是跑堂少年不知说了什么笑话,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陆胖子殷勤过度的笑脸登时城了下来,「是挺热闹的。」
「就不知卖的是什幺,这幺多人排队等着。」
「还不就是一些米线、卷粉,客倌,米线不经放,冷了就不好吃,您还是趁热快吃吧!」
陆胖子不想再谈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了,偏偏蓝衣男子却像是没见到般,仍继续道:「卖个米线、卷粉,生意能好成这样,这可了不起了。」声音带着赞叹。
「有什幺了不起的。」陆胖子一脸悻悻然的道:「那些客人哪是贪好吃才去的,还不就是去看那君莫舞卖骚。」
「卖骚?」
「可不是。」一说到那姓君的婆娘,陆胖子就满肚子的怨气,「那家小饭馆是五年前那姓君的婆娘与一对范姓夫妇合伙开的,说是合伙,不过管事的全是那姓君的婆娘,从掌厨、招呼客人、算帐全都一手包办。
「一个女人家就该在家里煮饭、带孩子,她居然学男人一样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简直是不像话,客倌您说是不是?女人该有的温柔贤淑她都没有,泼辣凶悍倒是绰绰有馀,咱们大理的人都管她叫泼辣娘子。客倌别看她饭馆的生意好象不坏,其实全是靠些上不了始面的伎俩打响了饭馆的名声,这才吸引了那幺多客人。」
「哦?怎幺说?」视线仍是定在那木搭的小饭馆上,蓝衣男子微侧着脸庞问着。
「客倌,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那君莫舞五年前在城郊开了个小茶坊,贩卖热茶、汤面给过路的客人,也不知怎地,她居然招惹了咱们大理的土皇帝楚申!那楚申向来横行霸道,专收保护费,期侮咱们这种善良百姓,没人奈何得了他。可是那个君莫舞竟拿话挑畔楚申,要与他拼酒,说是如果她输了,茶坊任他砸料她绝不说话,但如果她赢了,他从此不许来闹事。」
「那楚申答应了?」
「没错,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敢主动跟大男人拼酒,我陆胖子自长眼睛还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偏偏那楚申没用得很,竟拼输了那姓君的婆娘,他真把咱们大男人的脸给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