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定了定神后!才拍拍胸脯站起来,埋怨的道:「阿欢少爷,您要吓死人啊!站在人家身后也不打声招呼!险些被你活活吓死。」
阿欢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没跟你招呼一声?我可是跟你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难不成你刚才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跟你说话?」还叫嚷得那么大声,害他以为失火了。
柱子怔了下,搔了搔头,尴尬的笑着,「有吗?我怎幺都不知道?」
敢情他是在自言自语?自言自语还能跟阿欢的问话相应和,也真够神奇了。
阿欢翻了下白眼,「真是服了你,看个小姑娘也能看到忘神。」
柱子干笑一声,连忙转开话题,「对了,阿欢少爷,这些天您上哪儿去了,都没见着您的人影,宋掌柜还问起您呢!」
「我到洱海赏月,待了几天。」
「来到大理,自然不能不赏这风、花、雪、月四景。不过阿欢少爷,不是柱子爱多嘴,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出门还是小心点儿,昨儿个城里才出了桩命案。」
「命案?」阿欢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老大。
「是呀!城西一个富商惨死在家里,听说脖子被切了开来,就好象杀鸡似的。
虽说那人是个奸商,死不足惜,不过也真够恐怖的了。」柱子压低嗓音,一脸凝重的说。
「杀鸡?!」阿欢握住自个儿的脖子,吐了吐舌头。
「这一个月来,城里死了不少人,有江湖中人、富绅,也有告老官员,有好人也有坏人,每一个都是脖子被切开来,死状凄惨,衙门的人推断是同一个人犯的案。对了,我记得好象是阿欢少爷您来到安来饭馆后才开始发生命案的。」
「这么巧啊!」阿欢眨巴着眼道。
「是呀!衙门现在正严加调查外来的生客。还好阿欢少年您生得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不至于被当成嫌疑犯。但话又说回来,阿欢少爷,您出门还是小心点好,凶手可没什么人性,您家又这幺有钱,当心成为下手的对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欢一脸受教的连连点头,又转回方才的话题,「你刚刚干什幺直勾勾的盯着那小姑娘瞧?她得罪你啦?」
闻言,柱子撇了下嘴角,「君掌柜待她好极了,亲自张罗她吃、亲自张罗她穿,我柱子不过是个下人,而她可是君掌柜身边的人呢!不得罪人家就已经万幸了,怎幺有资格被她得罪。」语调酸气冲天。
这下可挑起了阿欢的好奇心,「莫舞姊姊亲自张罗她吃、亲自张罗她穿?!这倒奇了,我在安来饭馆进出这幺久,从没见她待谁这般好。那小姑娘到底是什幺来头,竟让莫舞姊姊如此费心待她?」
「就是说啊!」难得有对象可以倾诉,柱子满肚子的怨气索性全倒了出来,「阿欢少爷,前些日子您不在,所以不知道。那小姑娘叫巧儿,前阵子自己跑到咱们饭馆来,口口声声对着君掌柜喊夫人,君掌柜都说她不是那劳什子夫人了,可这臭丫头就是不信,而且赶都赶不走,说是君掌柜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依我看,上衙门找官差来赶人不就得了?偏偏君掌柜却说她只是一个认错人的小姑娘,对咱们也没什幺妨碍,她若爱留下来,就让她留下来好了。」
「啧!我倒看不出来莫舞姊姊有那幺好的心肠。」阿欢咋舌道。
「可人家就是有本事讨君掌柜的欢心,又有什么法子?」柱子一脸悻悻然。「不过这小姑娘看起来柔弱,脚步倒是挺轻盈的。」盯着那鹅黄色身影,阿欢突然冒出了这幺一句话。
柱子正在气头上,没留神他说了些什幺,迳自道:「她爱留下来也就算了,最气人的是,她镇日像个牛皮糖般粘着君掌柜,不让君掌柜下厨、不让君掌柜碰油烟,连君掌柜端个菜她也喳呼个没完没了。咱们可是开饭馆的,不做菜、不送菜,难道要喝西北风吗?」
「莫舞姊姊就依着她吗?不可能吧!」
「当然不可能,您当君掌柜脑袋坏了吗?要是我,早就把她赶得远远的,偏偏君掌柜还任由她在身边碍手碍脚,也不说说她。」
「看不出来君掌柜那幺有耐心哩!」阿欢的声音里满是惊叹。
「可不是吗?看她对那小丫头的样子,害我都忍不住要相信她真是那小丫头嘴里说的夫人呢!」
谈话间,忽然听到一阵「哐啷」巨响,接着是一声惊呼。
原来是巧儿自告奋勇的要帮君莫舞上菜,行经厨房门口,却不小心绊到门槛,摔了好大一跤,碗盘全碎了一地,汤汤水水也溅了她满身。
柱子见状,马上就跳了出来喝道:「瞧你做了什么好事?不过是端个菜!连盘子都给摔了。」
巧儿端的正巧是大理名菜过桥米线,这过桥米线看似不起热烟,其实上头浮了层鸡油,十分烫人,登时将她白玉般的肌肤烫出水泡来。
她痛得想哭,但被柱子一凶,泪水全噙在眼中,嗫嚅着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收拾干净。」她急急蹲下身,用手捡拾碎瓷片,却反倒被碎瓷片划破了手指,疼得她轻呼出磬。
柱子忍不住又骂,「你脑袋是怎幺生的?不会用扫把扫吗?怎幺会笨成这样?」
君莫舞闻声快步走了过来,蹙着眉问:「怎幺啦?」
柱子连忙转过头告状,「君掌柜,您瞧,巧儿连端个菜都端不好,整盘菜全教她摔了。」不是他柱子小心眼,可他就是瞧巧儿不顺眼,老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取君掌柜的同情,却连点小事也做不好,教人看了生气。
他满心以为君莫舞必定会狠狠斥责巧儿一番,哪知她只是眼睛一瞪,说道:「不过是摔了盘菜,有什幺好凶的?」
「君掌柜……」柱子叫了起来。
君莫舞不理他,迳自转向巧儿!「摔疼了没?有没有烫着?手伸出来我瞧瞧。」
巧儿乖乖的伸出手,眼眶儿全红了。
君莫舞一看到她的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烫成这样?还割伤了手。柱子,你把这里收拾干净!顺道留意厨房灶上的汤滚了没。巧儿,走,到我房里,我给你上药。」说完,便拉着巧儿往自己住的后院走去。
柱子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君莫舞为了帮巧儿上药,竟抛下满屋子等着吃饭的客人。
回过神后,他望着地上一片狼藉,不禁气得直跳脚,「偏心!为什幺要我收?这又不是我弄的。」
一旁的阿欢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头,「柱子,你还是认命的快收拾吧!」
第四章
承认
空回首不觉枫红片片
飘向织云落得凄凉
无意惊见残梦
灯火已黯淡
君莫舞蹲在巧儿身前,细心的替她挑出残留在手中的碎瓷片,接着敷上一层药膏包扎妥当。其间,君莫舞的动作始终轻柔,像是怕弄疼了巧儿。
「好了,这些天注意别碰水,应该是不会留下疤痕的……怎么了?这般看着我?!」
小鹿般纯善的眼光直盯着君莫舞瞧,好一会儿后,巧儿才小小声的道:「夫人待巧儿真好。」
「我不是你的夫人。」君莫舞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这般说了。
「您是的!!除了夫人,没有人会待巧儿这么好。」巧儿一脸认真。
「我也没有待你多好。」君莫舞神情淡然。
「夫人怎么这么说?夫人待巧儿很好、很好。」
君莫舞一怔。六年前,同样娇嫩的嗓音也曾经这般对她说--夫人待巧儿很好、很好。
眼前圆圆的小脸信任的看着她,一如六年前一般。
她真的是巧儿吗?可是她明明亲手葬了巧儿的呀!难道巧儿当年没死,是她弄错了?还是上天怜她,让巧儿由黄泉中复生,好让她弥补心头的愧疚?
但若说她不是巧儿,世上又怎会有人跟巧儿如此相像?连举止动作都丝毫无差异?
「夫人,您怎幺一直看着巧儿?是巧儿脸脏了吗?」她微带困惑的看着君莫舞,并摸了摸自己的脸。
君莫舞这才回过神来,用力的甩下下头。
不可能的!人死怎可能复生?这小丫头一定是雷傲天派来的。君莫舞,你别傻了呀!
「夫人?」巧儿不解的看着她,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君莫舞本能的想拍开那只抓住自己衣角的小手,可是手才挥到一半,看到那张天真的小脸,却硬生生的煞住了。
不可能呀!可是……
瞪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蛋,君莫舞的脑袋乱成一团。最后,她轻轻拿开巧儿的手,丢下一句,「你休息吧!我去厨房忙了。」转身落荒而逃。
→♂♀←
夫人待巧儿很好、很好。
天真的小脸上一刻还甜甜的笑着,理所当然的看着自己,下一刻,那张小脸突然扭曲成惊慌恐惧,一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在后头对她猛追不舍。
巧儿暴睁着双眼,血淋淋的朝她爬来,她的唇在嚅动,她知道巧儿是在叫自己救她,她想上前救她,可是她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
怪兽已经追上巧儿,以尖锐的爪子扑向她。
她得去救巧儿,该死的,快动呀!
冷汗流了一身,但两条腿依然不听使唤,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怪兽扑到巧儿身上,撕碎了她,血肉模糊,霎时,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巧儿的头颅滚到她面前,双眼暴凸,不甘心的看着她,娇嫩的嗓音充满怨恨,「夫人,您为什幺不来救我……」
「不--」惊叫声划过寂静的黑夜,在万籁俱寂的时分,分外教人毛骨悚然。
灯火亮起,杂沓的脚步声一路响进君莫舞的房间,范云松拍着房门唤道:「莫舞妹子,你怎么了?」
他连拍了几下,始终没人回应,他看了妻子一眼,两人都由对方眼中看到忧心。范云松蓦地用力的推开房门,看见床榻上的君莫舞一脸苍白,双眼紧闭,咬紧的牙关不住呓语着。
「莫舞妹子,你醒一醒。」范云松伸出手,轻轻的摇了摇她。
君莫舞突然弹跳了下,惊声尖叫着,「不!不--」
「莫舞妹子。」范云松斯文的大掌按住她颤抖的肩头,用力的摇晃着。
「夫人。」巧儿闻声也赶了过来,焦急的拉着君莫舞的衣袖唤道。
「不!」君莫舞又叫了一声,霍地跳起来,一脸惊惶,视而不见的看着前方。
「莫舞。」宋玉雁轻唤,不敢太大声,怕会吓着她。
「夫人,您作噩梦啦?」
巧儿柔软的小手握住君莫舞冰凉的柔黄,令君莫舞为之一震,茫然的转过头,看到那天真稚气的小脸朝她安抚的道:「不怕、不怕,巧儿就在这儿陪您呢!」
「巧儿……巧儿……」君莫舞喃喃念着,突然冲口说:「巧儿,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闻言,范氏夫妇忍不住对看了一眼。
巧儿稚气的一笑,「夫人怎么说巧儿死了呢?巧儿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吗?」
「你没死……没死……」君莫舞任由巧儿握着自己的手,眉心纠结成一团。
「莫舞。」宋玉雁再次唤着。
君莫舞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她,再看看范云松,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看到他们夫妻俩。
「你又作噩梦了,是不是?」宋玉雁关心的问。
初识她时,她几乎每个晚上都作噩梦,每每睡到半夜,她和松哥总会被她那凄厉惊恐的尖叫声给惊醒,问她作什幺噩梦,她却又不肯回答,但从她那可怕的叫声听来,她的噩梦必然恐怖万分。
♂ ♀
来到大理定居后,或许是因为生活忙碌,她作噩梦的次数明显的减少了,甚至这两年来,他们已经不再听到夜半尖叫声。
本以为已事过境迁、没想到她却又作起噩梦来了。
君莫舞的身子犹自颤抖着,她紧紧的握着巧儿的手,好半晌后才轻声道:「吵醒你们了?真是过意不去。」
宋玉雁还想追问,范云松却按住她的手,对君莫舞微微一笑,「怎么老说这么生疏的话!醒了就好,想是这几天累坏你了,才会被梦魇纠缠。瞧你,流了一身 的汗,要是着凉了可不好。巧儿,就劳你帮莫舞妹子换套干净的衣裳,顺道擦擦手脸。」
「好。」知道自己能帮得上忙,巧儿兴奋的漾开一脸的笑,挣脱君莫舞的手。
君莫舞想要拉住她,却还是忍了下来,任由她奔到柜子前去拿干净的衣裳。
范云松又嘱咐了巧儿几句,便牵着妻子的手走出君莫舞的房间。
意识仍有些恍惚,君莫舞静静的让巧儿为她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巧儿则忙得不亦乐乎,这边弄弄,那边瞧瞧,没一会儿,又拿来一把梳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夫人,我帮您梳头发可好?」
君莫舞点点头,任由她捧起脑后那把青丝细心梳理着。
「夫人的头发好细、好软!好象上好的丝绸。」巧儿娇嫩的嗓音赞叹道。
君莫舞恍惚了下,忆及六年前,那个忠心的小丫头也常边梳理着她的头发,边道:「夫人的头发好细、好软?像是上好的丝绸哩!夫人,巧儿给您棉个飞云髻可好?就是兰茵夫人常梳的发型,看起来怪媚人的。」
身后传来清脆甜嫩的嗓音,咭咭笑着说:「夫人,明儿个巧儿给您梳个飞云髻可好?以前兰茵夫人最常梳这种发型了,看起来怪媚人的。」
君莫舞一震,神志蓦地清醒,猛然回过身一把抓住那握着梳子的小手,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哎哟!」巧儿痛叫出声,以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一脸不解。「夫人,您怎么了?我是巧儿呀!」
「你不可能是巧儿,巧儿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都过了六年!她不可能仍是十三岁的模样。」
「我真的是巧儿嘛!」她可怜兮兮的瞅着君莫舞,眼珠子却不住的骨碌碌直转。
「说,你是谁?」君莫舞加重指间的力追,清润的嗓音冷冽得吓人。
「我……」
一阵低笑声猛地扬起,「十四儿,你就别再挣扎了,你以为雅夫人能教你唬弄多久?」
君莫舞身子一僵,松开手,循声望去,便看见雷傲天坐在窗口边的椅子上,右手支着下颚,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巧儿」奔向雷傲天,单膝着地,天真娇憨的神情已不复见,圆圆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低头唤道:「十四儿见过爷。」
雷傲天笑盈盈的看着君莫舞,「小野猫,久违了。」
君莫舞只是冷哼一声。
「喜欢我送你的这个礼物吗?如何?是不是很像巧儿?」大掌托起跪在面前的那张小脸,雷傲天语带兴味的问。
君莫舞冷冷的看着他,「是很像!但不是巧儿。」
闲言,雷傲天呵呵的笑了起来,「可也唬了你十来天,不是吗?明知巧儿已死,偏偏她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想来这些天也够教你惊疑不定了。小野猫,难道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