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依依的身后,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这么费尽心思为你们这四个丫头打算,就是要为你们挣得基本保障……可别负了我,更别步上你娘的后尘。”
艳娘走后良久,依依才从已变冷的水中站起,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冰冷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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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好冷!
这是哪?——不!这里她是熟悉的,早已来过无数回,但有些不一样……对!她听不到了!
没有任何的声音,好静、好静……这样的感觉是陌生的。
说话呀!请你……不!别这样,出点声音啊!
可……她的喉咙也像被塞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慢慢地坐到地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整张脸缩在膝间,好黑、好冷、好孤单……
不知过了多久,有丝莫名的存在侵入了这个被孤立的空间,惊动了她,她慢慢抬起头,是谁?
一个身影俐落地翻进“雪苑”,将原先已熟睡的佣仆和正打瞌睡的护卫,打了昏穴,现在——即使天塌下来,也会睡得人事不知。
他轻轻推开雪依依闺房的门,如入无人之地般进入房中,慢慢走到床前,将放下的纱幕掀起,注视那正熟睡的绝美娇靥,伫立了半晌,却啥也没做。
稍早时,经过了那场激烈的“运动”后,却无法纡解半分的怒气仍在他体内蠢动,也促使了他不顾一切的做出“夜探”之举,想要一把抓住那个侵扰他所有思绪的女子领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一个妓女?”
可是看到她那几近完美、无暇的脸蛋,他所有的怒气都消融了。弯下了身子,在她床边半跪坐着,鼻中用力吸进专属她的幽香——一种混合着梅花及其它难以名之的清香。
他发现自己可以这样看着她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厌倦,察觉到这个想法时,他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自嘲的苦笑。
为了一个仅见一面的地,他已经做出许多出人意表的事。
头一回,他为了女人失了理智。
头一回,他为了女人而打架。
头一回,他竟主动跑来找女人。
他伸手想要去碰触她时,在手距离她的脸颊只有数寸之遥,可……就是无法放肆的给他下去。
头一回,他竟然只看女人却无法碰?!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手,然后再看看仍闭着眼睛的依依。天!即使在睡梦中,她仍散发出那种难以亲近、缥缈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似乎轻轻一吹,她就会像雾般消逝。
她只是个出价就可以拥有的女妓,她是个可任人亵玩的女子!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忆起知道她真实身分时的愤怒和被背叛感,让狂佞的心再度升起。这回,手不再犹豫地触碰她那绝美的脸蛋。
但,她却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令他吓得缩回手,心陡地升高,有着莫名的兴奋和期待!她——要醒了吗?
过了半晌,她只是将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睛都没有睁开。他突然觉得好笑,因为她那怪怪的睡相,更加证明了一件事——她真的只是个普通女子,神性减低了不少。
可当她突然发出令他鸡皮冒起疙瘩的悲鸣时,他又吓了一跳。
他更加靠近的俯视她,发现她正在发抖,怎么回事?拧起眉头,此时还不到冷得令人发抖的情况。病了吗?他手探向她的额头,无异样呀!但——手一碰着了她,便舍不得离开。
那滑腻、温热的触感,令他全身一颤,心跳声大如擂鼓,可也有着莫名的满足——她,真的是人,一种有别于先前的虚无、不确定,如今总算有了真实感。
正当他陶醉时,她又发出了一声哀鸣,而这次,他整个心都震动了,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那令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山林打猎时,碰到落在陷阱无法动弹的小动物所发出的悲鸣……
她是怎么了?看到她眼皮不断轻颤,若有所悟,她正深陷梦魇中,正考虑要不要叫醒她,却发现她全身抖得厉害。
想也不想的便脱去了鞋靴,爬到床上,和衣躺在她的身边,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让她头枕在他的手臂。
没想到,她在他的怀中居然可以如此完美的契合,光是拥她在怀中,感觉就已那样的棒,更让他升起一分心疼和温柔,他闭上眼睛品味这份妙不可言的感觉,真想就这样地老天荒。
他微微笑,继续凝视她的脸庞,手也不断轻抚她的脸,几乎是抱着期待的心,想知道当她睁眼见到他这张大脸时,会不会吓得惊慌失措,将那副冷然平静的皮相结瓦解?
不晓得是不是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渐渐停止发抖……
热!温暖的感觉渐渐攀升,她不再觉得那样的冷,而包围在她周遭黑色的水,不再死寂不动。当她开始在意那份“存在”,想要看清干扰她的存在物为何,那些水开始动了,也不再是那样的黑色,一丝光亮透进,她奋力的——
她眼睛睁开了,一双盈盈乌黑对上一双锐利狂气——
她的心重重咚了一下,是他!
再眨了几下眼,这里——她完全清醒了,飞快,她抱被坐了起来。“你……”
此时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完全无矫饰地垂在身后,模样煞是动人,教他看痴了。但也很快发现,她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一份惊异和难以置信。狂怒顿时袭取了理智,难道她已经很习惯在男人的怀中醒过来吗?
“你——真的是清倌吗?”虽然众人口口声声说是,但他很清楚,婊子是不会诚实的!
她只是睁大眼睛,一语不发地望着他。他反被她看的有些恼了。“你说呀!”他抓起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带至怀中,出人意料地,她居然没有抗拒。
火焰!
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从他身上所传来的力量和炽热,就是这团火,带她脱离了那窒人的黑暗……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但,有一种很急切,也很确定的——她,不想放开这个他,想紧紧抓住这团火,永远!
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的眼。
“你为什么来这里?”她轻声问道。
顿时,他所有愤怒都褪去,整个脑中、眼中就只有至美绝色的她。多怪呀!在他初来时,至少有一大箩筐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可现在,却全都只化为了一个。
“我是为了你而来。”他抬起她的下巴。“你不该把我扔下车不管的。”他哑声说道。与其说是责怪,听来倒有点像埋怨。
她微蹙起眉。“难道有别的方法吗?”
你可以学学其它书中的女子,把我带回来亲自照顾啊!他想向她这样大喊,可看她那澄净的眼神中,竟是一片不解——看来她真的不懂那一套,他重重叹口气,倘若对那件事还有任何芥蒂,也因为她此时就在他怀中而一丝不剩。
但,另外一个不受欢迎的念头却在此时钻入,她——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还可以如此态度自若的说着话,她是不是很习惯了?强烈的妒意袭上。
“说,你为什么是一个妓女?”他无法掩饰恼意地说道。
“为什么……”她微笑。“因为我生于此,长于此。”笑的没有一丝怨憾,笑的让人——无话可说。
他深吸口气。“你娘是那位艳娘?”
他的话让她垂下眼脸,盯着他的胸口。“嗯!打我出生起,艳嬷嬷就是拉拔我长大的人。”
婊子生的女儿就是得做婊!
他一时哑口无言,这——的确是她的命运。原先再多的难以置信和被欺骗感,也都转换成另一种无奈和对她的更多怜惜,但也有更多的不甘。
“你就这样认命了?”
她闻言深深一震,缓缓地,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直视进他的,视线紧紧相缠,谁也没开口说话!可在剎那间,两人心意似可相通。
“你是谁?”她轻声问道。
“我是——”他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抹带有深意且豪放的微笑。“一个不认命的男人。”说完后,他头一低,毫不怜惜且准确捕捉住她艳艳红唇,吸取她清冷,倾注他的炽烈,让她随他一起燃烧。
深深烙下他的印记,表情满意地看着那微肿的红唇及带着错愕的脸庞,然后他有如宣誓般。“下月初十,我会来带你走。”
第四章
“我的好殿下,你真的要这样做?”杨玄不放弃做最后一次的劝谏。“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我承认,她的确很美,美得不像是个人,但——她终究只是女人,而女人一旦熄了灯,衣服一脱,几乎没什么差别,您又何必如此执着?”
“您为了她,甚至动用了我们放在宋国的‘银两’,若让王上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勃烈只是懒懒靠在椅背上,一边剥着花生壳,送着粒粒的花生入口嚼着。
“您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整个宋国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您却为了那个女人逗留在此达半个月之久,我只要一想到,王上会怎样派人到处搜寻你,就汗流不止,更别提在这段时间,我们已经遇过三回行刺,就像个靶子一般,呆呆地任人从四面八方攻过来,干么呢?划不来呀!更别提今晚来到此,又要——”
“安静点,‘玄妹妹’!”
杨玄睁大眼睛。“你——叫我什么?”
“玄妹妹!”
“你……你、你答应过……”他气得结巴。
“我没有违背诺言,可是你实在比女人还唠叨,既不能叫你玄姐姐,那就改叫你玄妹妹……若是不想被人这样叫,就给我闭上嘴巴。”
杨玄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有叹口气,知道多说无益,拿起酒杯,开始喝起闷酒来。
勃烈兀自环视周遭的人,今天是醉颜楼四个花魁的“出阁会”,来的人全是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势在必得的表情,空气中浮动着兴奋和期待,因为他们知道,若能拥有雪依依,便等于拥有天下第一舞伶,而不只是一具只会暖被窝的绝美娇躯。想到他今天居然得跟这群人“竞价”以得到雪依依,他就觉得愤怒!
但,这就是她的“命运”!
半个月了,都没见到她的面,她可好?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对她的思念是又猛又烈,但为了她,他不得不到处奔波筹款,若在金国,他哪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下一道命令,她就会被迎进他的府中。偏偏这里是宋国,不得不按照规矩来,而更麻烦的是,在这,钱——不是开口就可以随手要得到的。
场上开始有了动静,“雪苑”的主屋门开了,白色的身影缓缓步出,一见到她,勃烈的身子便坐直了,一瞬也不瞬地盯着。
今天雪依依并没有任何的演出,向众人福个礼后,便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表情沉静地坐着,穿着红衣服的艳娘走到台前。
“承蒙各位的赏光,让依依的‘出阁会’得以如此热闹,为了不浇熄大家的兴致,废话也不多说,现在——各位面前都有纸和笔,可写下心中最满意的价码,最高者……可就是我艳娘的‘东床快婿’啦!”
众人闻之哄笑后,便立刻皱眉思索,并不时四周张望,想知道彼此的价码为何?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勃烈并没有马上动笔,只是凝望着那个“拍卖品”,用眼睛膜拜她每一寸的娇颜。
他来了!
依依敛垂着眼脸,虽没有抬眼望过去,可她就是知道,他——在这,尽管来的人是如此多,尽管有那么多且占有味十足的视线不断伫足在她的身上,可她就是知道——因为她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那独一无二、如烈火般的强烈的存在和欲望穿透她的凝视。
“收标!”
一声令下,王福便拿着锦盒,一个个客人去收。
依依突然发现她手心湿了,她蹙眉瞪着瞧了一下,才将之拭干。她在紧张吗?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一个……打铁匠。
打铁的生活有意义吗?
……有意思极了。
——若他不是那个出最高价的人,她该怎么办?就她所知,一个打铁的收入只能算中下而已,除非他是一个铸剑师……
眼眸闪过一丝恐惧,可随之压下,即使如此又如何?她不是很早就知道这样的命运吗——被一个男人所拥有,任其……
她蓦地打个寒颤。从前,她不曾质疑过,觉得——就是这样了,可现在——她似乎已不是过去那个冷然无欲无求的雪依依,她想要——她有种迫切想要、想得到的东西……
“开封!”王福已将锦盒端放到艳娘面前,只要一开,她的命运就底定了……
她无法静下心来聆听谁出了多少两,眼睛抬起来,着急的在那些或许曾见过但却毫无印象的脸中搜寻,但眼睛才环绕一圈,就很快的找到了。
他太耀眼了,穿着与她呼应的白衫,若王者般的坐在中间偏右处。而他,正一瞬也不瞬地凝看她,两人的视线纠缠着,奇异地,令她觉得心安。
“庆扬陈老板两千两白银!”
“骊园刘姥姥三千五百两白银!”
“……”
随着开标金额增高,整个气氛也提高了。有人失望,也有人面露兴奋之色——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而在这段时间,依依就像个入定的老僧,对外在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感应,只除了他。
发现依依异样的艳娘,在跟随依依的视线后,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那男人真的依言前来了。
怎会这样,依依应该对男人……不!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的,她……怎会格外注意到那个男的?难道都把她的苦口婆心全都拋在脑后吗?
既是心痛又是气恼,另一方面也担忧,深怕若是别的人将依依买去,那男的会闹事。转过头偷偷命人留心,也开始暗自打算,该如何让依依更加明白事理。
那孩子终究是雪娘的女儿,一旦动了情,注定就只有吃亏、沦落万劫不复的分。
“嬷嬷!已经有人出价到八万两以上了,您的脸色怎还那样难看?”王福靠在她耳边说道。
“那孩子值得更高的价。”她冷冷地说完。现在想知道的是那男的打算出多少价带走依依,然后再想出对策应付。
那男的自称是打铁的,哼!若他真如其一言是个打铁匠,那她艳娘就是当今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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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勃烈以二十万两白银再加上一颗罕见大如鸽卵的珍珠买下了雪依依。
毫不浪费时间,在确切点收了所有的银两后,两人各被推进不同房间沐浴换服,准备行礼拜堂,一切遵循礼规,或许旁人当笑话看,但在醉颜楼的强势主导下,让人觉得这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