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宫霓裳踢得了。踢得动当朝第一武将戚慕翔。
他转过头腾着老婆。“你不会轻点,我已经够烦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手插着腰,狠狠地说道,一副若是不把话说清楚,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唉,你不会想知道的。”
“说。”
看着老婆,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已经可以预见得到,一旦说出下列的事,准会鸡犬不宁,永无宁日,夫妻绝裂……若不说的话;则又有欺君灭门之祸──他戚家一百二十条性命。“今天皇上下旨……要荻兰入宫。”他困难地开口。
入宫?霓裳的嘴巴张成O型。“那个混蛋疯了?荻兰……她可是他看着出生,就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居……居然要她入宫,他怎么那样不知羞耻。”她再一次怒吼道。
普天之下,胆敢骂当今天子是‘混蛋’、‘不知羞耻’的也只有宫霓裳。
他伸手抱住老婆,打算安抚她时。“别误会是……”
气疯了的霓裳,扬起掌向他拍去。“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居然要把女儿送进宫,给那个风流色鬼糟蹋?要你这个爹有何用,只知道保疆卫国,却连女儿都保不住,看我先一掌打死你。”大有一副不要老公只要女儿的趋势。
霓裳的掌劲足以将一头牛当场劈死,慕翔连忙闪身,根本不敢接下。“你听我解释呀,不是当嫔妃……是太子妃呀!”
太子妃?这个名词钻进霓裳气疯的脑袋中,她收住掌势。“太子妃?”
慕翔见机不可失,立刻伸手点夫妻子的穴道──让她暂时动不了,他将妻子扶到椅子上坐好。“你先冷静听我说,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不会接受,所以才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子妃?”她再一次问道,虽然穴道被点,可是哑穴未点,还是能开口说话。“昭德大子?”
他点点头。“没错。”
她皱起眉头。“不对呀!昭德太子不是已经跟右丞相卢平的女儿订下婚约,再过一个月,就要行大典,跟咱们女儿有何关联?”
见她已经可以冷静思考,他才解开她的穴道。“是没错,而且太子和卢丞相之女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摇头叹息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女儿当太子妃?”愈听愈不对劲。“而且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荻兰是不能嫁人的。”
宫霓裳是江南第一刺绣宫家的独生女,宫家事业向来传女不传男,所以家业都由长女继承,向来招赘而非嫁人,生女皆姓宫,所以荻兰不姓戚而姓宫。
会有这项特殊习俗,除了因宫家刺绣冠绝天下,绣功精细特别,所以向来都由女子继承,另外宫家始祖习有特殊武功,所以官家的女子都习有内功及拳法来护身,并保护官家的一切。
宫霓裳是这项传统的‘黑羊’,她不仅没有招赘,继承家业,反而嫁了人,气得官家大老拿棒追打,后来因为威慕翔同意将自己的长女‘还给’官家,一这项‘意外’的婚事才被承认,所以官荻兰打一出生就被送到江南官家,由她外婆亲自教养──免得被她娘带坏。
“这话说来复杂……”
“别卖关子,快说。”
慕翔站起来,开始踱步。“皇上发现,近来右丞相的势力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
“咦?难不成有谋反?”
“不!目前还没有迹象显示,而且,我不认为右丞相有此意。”卢平是个为国、为社稷奉献一生的良臣,其对皇上的忠心绝对不亚于他。
民间流传一句话‘文有卢右相,武有威镇军,天下万事平。’威镇军指的是戚慕翔的子弟军,卢右相即是卢平。
“那皇上到底在担心什么?”
“外戚。”
简单两个字,就点出一切。
“皇上最怕太子会被卢家牵着走?”霓裳恍然大悟地说道。
“没错,即使卢右相无意,但并不意味其它卢家人都安好心,尤其卢家有些亲戚早就仗势欺人,为卢右相蒙羞。”卢平处理国事一流,可是家事全都交给妻子管,所以在治理家族方面──难展所长。
霓裳再度皱起眉头,也不自觉地站起来,跟夫婿一样开始踱起步。“那……他要荻兰成为太子妃,那卢家千金呢?要废除婚约吗?”
“不!”这才是问题所在,他都不知道该骂皇帝是胡涂虫还是精明过了头?
“不?‘不’是什么意思?”她瞪着他。“难不成皇上打算让昭德大子有两个太子妃?”
慕翔苦笑点头。“正是如此。”
愣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重重往桌子一拍。“荒谬!怎么会有这种事?太子妃怎么可以有两个?将来后位该如何决定?”
看谁先生出可以继位的皇太子!
宫闱之间的战争原本就异常复杂,尤其后妃之间斗争激烈,历代上演不穷,如今有两名太子妃,背后又有两大家族,为了九五之尊帝位,难保不会腥风血雨。
如今皇上让戚家之女成为太子妃,主意是想借用戚家的军事力量来制衡卢家,这是一个很大的赌注,因为引进拥有军权的戚家,稍一闪失,整个王朝都有可能瞬间变天,当然皇上敢如此明目张胆叫戚家送女儿进宫,秉持的是对戚慕翔的绝对信赖,但另一方面……“不行!我绝对不会让女儿进去那个是非之地。”霓裳坚决反对,跟在戚慕翔身边那样多年,对于朝廷君臣之间狡诈多变的政治斗争,知之甚详。
“我也不想。”慕翔苦着一张脸。“但是圣上不仅拿我们多年的交情要挟,甚至……”
“甚至什么?”
“若是我们没把女儿送进宫,他就要彻我的军……”
“什么?他居然这样说,好啊,那就让他撤呀!我们又不是非要当这个什么大将军。”若是皇帝站在她面前,准会把他剁成片,亏他们是生死好友,为了他的王土,大伙出生入死,没想到今天竟会为儿女亲事翻脸。
“还有将宫家纺织收归国有。”总算说出这个最重要的一点,他已经有要虚脱的感觉。
“让他去收……什么!他不行!”宫霓裳整个人跳起来。“他……他凭什么?
可恶!我杀进宫里宰掉那个大昏君。”语毕,她拿起挂在墙上的剑就要冲出去。
他连忙拦腰抱住怒气冲天的妻子。“别冲动,冷静下来,刚刚在朝廷上,我就已经差点犯下弒君之罪。”
“差点?为什么没得手?你的武功全朝廷第一。”
“不再是了。”唉!人,还是得向年纪低头,他……居然输给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新科武状元居轩,想来就扼腕。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转身揪住老公的衣领。
他叹一口气,把今日上朝之事说出来,原来他一听皇上要把女儿送进宫做太子妃时,他立刻严词拒绝,皇上先是好言相劝,拿出他们数十年的交情来套,拿当初霓裳生女时,他在旁守候,荻兰开眼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可不是她爹,而是当今皇上的特殊因缘做依据,可慕翔根本无法接受,一方面他深知宫中权谋斗争绝非他所能应付,另一方面,他的丈母娘绝对不可能答应,让官家继承者进宫成为太子妃,所以无论皇上怎么软硬相劝,他都摇头说不!
他实在太高估他和皇上之间的交情,最后龙颜震怒,说若不从,就要抄宫、戚两家,以逆君罪名处决。
他一听山止刻气红了眼,当下拔出剑准备杀掉这个志信背义的君主兼好友时,谁知御前侍卫,也就是武状元居轩,立刻跳进原本只有两人的御书房中护驾,当下把他的剑夺走,直到那时,才惊觉自己闯了什么大祸。
今天即使女儿送进宫也无法躲过这场灭门之祸,谁叫他已犯下欲谋杀君主的大罪。
不过圣上并没有因此怪罪,反而嘱咐居轩不可将此事外传,再度端出多年交情,绝不会因此“小事”,而弄得两人翻脸,卖了个天大人情给他,只不过话锋一转,还是要他把女儿送进宫来,并保证绝对不会让荻兰受到任何委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下也就只有同意将女儿送进宫。
霓裳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傻掉了,也渐渐冷静下来,这次的对手不是一般人,是当今天子呀!若处理不好,全族满门抄斩,宫、戚两家无法幸免,两百多余人口
啊……“逃不掉了吗?”她表情凄然,她的宝贝女儿,荻兰……“唉!”
+ + + + +
“我真搞不懂父皇在想什么?”昭德大子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往地上扫去。
身为他的好友,也是宫廷第一侍卫的居轩,面不改色地将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拾起。
“圣上一定有他的用意。”居轩冷静地说道。
“狗屁,说穿了还不是怕我会被女人牵着走。”昭德太子白哲俊美面孔上出现愤怒的潮红。
“还有小人。”居轩补充道。
见过太子和居轩的人,经常会被两人所散发的气势吓到,两人同样高大挺拔,昭德太子身高略矮于居轩,面容俊美白哲,服装华丽,是标准的贵公子。
居轩,面容虽不若太子俊美,五官像刀刻一般,清晰有力,身材高壮,全身充满力量,武艺高强,在今春武试中,打倒来自各地武艺高强的对手,拿到武状元,并且成为御前侍卫,负责王室成员的安全。
除了这个身分之外,他母亲更是当今皇后的妹妹,不过父亲只是一介平民,过着耕猎平静的生活。
这两个表兄弟以前虽不常见面,但一见面必打架,一个打败太子高高在上的傲气,一个则渐渐赢得友谊和忠诚。
昭德转过身面对居轩。“你以为我是笨蛋吗?会让人牵着我的鼻子走?”
居轩哼哼两声。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凡事谨慎较好。”居轩避重就轻地说道,对这个太子表弟实在又气又爱,昭德为人仁善,但就是优柔寡断了一点,重情感,是好兄弟也是好朋友,但就做一个君王而言,则显得大单薄,没雾气,没有大刀阔斧的魄力,和当今皇上相差大多,基本上只能做个守成天子,而无法将现有的基业拓展。
因此他很能体会圣上为什么会突然降旨要迎娶威镇将军之女为另一名太子妃,一方面希望能藉威镇将军的力量压制卢右相的实力,另一方面也借着姻亲的关系拉住威镇将军,让他能够继续为朝廷效命。
昭德女子转过身,望着窗外。“父皇实在大多虑,一点都没想到我的立场,我自小就与卢湘一起长大,两人情投意合,早就认定她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皇后,如今却……插进威将军的女儿,这不是教我难过?”
居轩表情平静看着大子。“殿下,您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会拥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如今只是多娶进一位妻子,并无大碍。”
“唉!你不懂……”昭德走回书桌后面坐下。“你实在大小看我跟湘儿之间的感情,我可以不要三宫六院,也可以不要三千佳丽,但却不能没有湘儿。”太子取出一条白绢,磨几下墨,提笔在绢上作画,没一会儿,绢上即出现一个秀丽的仕女相,此女正是卢湘──太子的心上人。
这个太子实在太感情用事,居轩暗暗在心中苦笑,他不认为这世上真的有这种情感,可以让人在众佳丽中,只取那一瓢,何况是堂堂天子?
“如今皇上旨意已下,你如何打算?”他直接问出这项关键。
昭德没有马上回话,只是将那幅画勾勒完,然后才抬起头。“不理她。”,“她”是指威将军之女。
“咦?”
“对于不想要的东西,最好办法就是不理她,不是吗?”昭德笑吟吟地说道。
+ + + + +
戚荻莲像落跑似的逃离已经陷入大吵大闹的宫家客厅,左转右拐,一个旋身,飞进一间绣阁。
她走进去,寻找和前头吵闹有关的主角。
一个穿着白纱的女子,正在窗前的绣台上低头刺着绣,地瞪着那个窈窕背影好半晌,真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伤眼睛去绣那个小不隆咚的花样,像她绝对没那个耐性乖乖坐在那。
姊弟三人,大概就属她最没慧根,对那些女孩家的玩意一窍不通,什么弹琴、插花、刺绣,她完全不爱,反倒是她那个九岁的小弟,虽是男孩子,已经能绣出一朵美丽的花,完全不愧身上流有天下第一绣的血统。
正待举步向前,不小心撞到旁边的架子,上面的花瓶险险摔落,连忙伸手扶住,要命!她怎么忘了,大姊的房间中尽是摆了一堆骨董花瓶之类,稍一不小心打破,可是会惹来不下于雷公的怒火,真不懂,怎么会有女孩子家喜欢这些东西?算了,绝对不可以常理看待她大姊,没人能了解她那颗脑袋在想什么,连拥有一流头脑的爹、娘都不能,像现在……她居然还可以像没事人般的绣花?
“大姊,你怎么还坐在这?难道不知道前头已经吵翻天了?”她走到大姊身后开口说道。
“只是吵而已,又还没打起来。”宫荻兰不以为意地说道。
啥?这是什么话?她弯下身子,直视大姊。“你有没有搞错?是‘你’将要被送进宫中当那个捞什子的‘太子妃’耶。难道你都没感觉?不紧张?”为了此事,外婆气疯了,现在就只差没有拿起剑来一刀劈死威慕翔,不过照这种情形,也快了……荻兰轻叹一口气,将针放好,站起来伸个懒腰后才转身面对荻莲,她先摸摸这个妹妹的头,才走到窗前,望向主厅。“莲妹,你要不要代替我继承宫家?”
荻莲往后跳一大步。“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有资格代替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讨厌拿那些针针线线的。”
说的也是,别指望她了!“若不行,那还有谁能呢?荻柏……不行!他是男的。”
看着兀自喃喃自语的荻兰,荻莲傻住了,不会吧,她最崇拜、最棒的大姊真的已经在考虑接班人的事情。“姊,你不会真的想去当太子妃吧?”
“不想,但又不得不去。”荻兰耸耸肩很无奈地说道。事实上,早在三天前,她的父母一脸严肃地告知此事时,就已经明白那是不可避免的命运,所以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脾气──将她花一个月时间才绣出的百凤图全都拆开,就已经认命了……所以现在只有她外婆这一方面的问题。
她早就知道,外婆绝对宁愿死,也不会将她亲手抚育教养而出的继承人送给皇帝老子当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