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游客一路谈笑着穿过竹林向后殿走去,没有注意到心虚的两人,纵然如此,他们仍是满脸通红,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苏小惜终于知道,为何那天她问兰芯「咬嘴」事时,她的脸会红成那样了。
他们俩,一个看着自己垂在膝上的手,一个看着旁边的巨石,仿佛那两样东西上头藏了天大的秘密。
良久、良久,她才以柔柔的嗓音略带着腼碘轻声道:「兰芯姊姊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这么对他。」
殷无恨脸红的似关公,仍是不发一语,却缓缓伸出手握住苏小济的。
认识一年多,相恋也有半年,两人总算踏过了那一条礼教的防线,虽只是轻轻一吻,却让彼此的情意更深了一层。
春风徐徐,花香浮动,这样甜蜜的氛围中,是很容易让人失去警觉的。
手牵箸手、肩并着肩,殷无恨与苏小惜偶偶私语,沉醉在彼此的情意中,两人都没有察觉到,暗地里,有一双阴森幽魅的眼睛,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
☆ ☆ ☆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突事幽;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所需惟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站在满山绿意里,俯身望着脚下的农村景致,杜甫「江村」一诗便这幺跳进苏小惜的脑海里。这位唐朝诗圣曾在安史之乱时逃到成都,依附于使节严武之下,度过一段安乐的晚年,写下的这首诗字字朴实清雅,充满宁和满足之味。
「多病所需惟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她念着末两句诗,唇边绽出了甜美的笑意,心想,若她这身病能好,能跟殷大哥长长久久在一起,我还求什么呢?
「苏姑娘,奴婢铺了好布巾,您且过来歇歇。」兰芯走了过来。
今早上官靖找了殷无恨与苏小惜一起出来打猎,顾虑到苏小借一个姑娘家跟着一群大男人出来游玩总有不便,便带了兰芯伺侯她。方才殷无恨在上官靖的邀约下,一同纵马入林打猎,这儿就剩她两人,还有一群护卫远远守着。
一方青蓝布巾就铺在树荫下,巾上布有茶水、细点与时鲜水果。
「都出来了,净坐在这儿多气闷呀!咱们去走走好吗?不会太远的。」她央求着,兰芯无法拒绝,只能跟着她四下闲晃。
她们漫步到山泉旁,苏小惜停下了脚步,泉水沿着山壁流下,冲积成一弯小泉,水声淙淙,甚是悦耳,泉水清澈见底,水中鱼儿游来游去,颇为逍遥自在。
有了落水而感染风寒的经验,苏小惜是不敢再抓鱼了,小手轻画着水面道:
「不知道殷大哥会给我抓只什么样的兔子回来?」
方才上官靖与殷无恨一同去打猎,殷无恨原本放心不下苏小惜,不愿前去,小惜便缠着他,说要他抓只兔子回来给她玩,他这才去了。
一想到他,她灿烂星眸里有点羞涩,却也满是喜悦。
殷无恨仍在追查着回魂花的其伪,然而,上官天和谨慎得惊人,到现在他还查不到一点眉目,不过苏小惜一点也不在乎。
这段日子是她与殷无恨最快乐的时光,没有病痛烦心,家人又还未追来,断念山庄似乎也不再那幺可怕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就待在这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殷无恨依然太过在乎她而忽略了自己,但是,在这样欢悦的情况下,实在很难令人烦恼,反正日子还长,她总想得到办法的。
兰芯看着她的神情,突然问:「殷爷待你可真好。」她声音里满是羡慕。
苏小惜甜甜一笑,「上官大哥待你也很好呀!」上官靖与兰芯在人前虽严守主仆分际,然而,只要没人在时,两人可浓情蜜意了,苏小惜就有几次无意间撞着他们亲热,还顽皮的取笑他们一番。
「那不一样的,我只是个下人,少爷待我再好,也……」她咬住唇,怅惘的低下头,她与上官靖身分相距太远,她即便是再喜欢他,也无力跨过门户之别。
「兰芯姊姊?」苏小惜关心的唤她。
「我在说什么呢?」兰芯自嘲的笑,「我只是个丫多而已,本就配不上少爷,说这种话,真教苏姑娘见笑了。」
苏小惜握住她的手指正,「丫鬟也是人,当然可以喜欢任何人。」谁都有爱人的权利。
「谢谢你,苏姑娘。」兰芯因她的话而觉得宽慰,但表情总是仍有些酸楚。
「兰芯姐姊,你放心吧!上官大哥那么喜欢你,他肯定不负你的。」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老爷一定不会答应,而少爷向来听老爷的话。」
在断企山庄待了这幺些天,苏小惜多少也看得出来,上官靖侍父至孝,对上官天和的话唯命是从,而上官天和又似乎有些不通情理……
「那又怎样?」苏小惜故作轻快,「自己喜欢的人就该尽力去争呀!要是上官大哥真的呆成那样,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顾,哼!让我知道了,看我怎么修理他?要捉弄人,我鬼主意可多得很呢!」她说到最后,还挺得意的。
兰芯被她一逗,轻笑了出来。
「再说,他『咬』你的事,可都被我亲眼瞧见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他可赖不了。」苏小惜见她转悲为喜,更是不遗馀力的逗她开心。
提及旧事,兰芯俏脸红透,登时愁容尽去,却也不免又养了窘,「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又来取笑我。」她一顿足,转身便要走。
苏小惜笑嘻嘻的追了上去,再次拉着她的手,撒娇赔罪。
串串清铃般的笑声撒落在林野间,就见两名少女笑闹成一团。
柔和的舂阳暖暖的照着大地,天际突然扬起一阵风,远方厚重云朵正缓缓东来,悄然无声……
☆ ☆ ☆
「救命呀!」尖叫声划过山林,隐隐可听闻回音。苏小惜巴着树干紧抱不放,简直是欲哭无泪。
怎么会这样?刚刚她还跟兰芯闹着玩儿,没多久,自己却抱在一棵大树上,树下还有一只凶猛丑陋的东西想把她撞下树。
都怪她贪看风景,趁着兰芯打理午膳时,没知会她便走进山林里,等回过神来,就见一只山猪对着她目露凶光,声声低吼,她只来得及爬上最近的一棵大树,那山猪便已冲上来。
「哇、哇!你别再撞了,我不好吃,求你快走吧!」树摇晃得好厉害,她险险要抱不住树身,她很怀疑在这只山猪的冲撞之下,这树还能撑多久。
「殷大哥,你在哪里?」她放声大叫。她身上半点武器也没有,要是掉下树,肯定成了山猪的点心。
树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喀啦」一声,树干碎裂的声音响起。完了,她脸色一白,更加死命的尖叫。
「小惜。」一声惊惧交加的狂喝声响起。
她头一转,就见一条铁灰色的身影朝她急奔而来,神情慌乱。
苏小惜如获救星的叫道:「殷大哥!」
话声未断,那山猪又是重重一撞,脆弱的树干再也承受不了撞击,「啪」的一声断为两截,苏小惜惊叫一声,摔落在地。
「小惜。」殷无恨狂吼,心跳几乎要停住。
苏小惜摔得眼冒金星,却顾不得痛翻身便要跑,那山猪何等敏捷,尖锐的撩牙马上朝她直扑而来。
苏小惜还来不及惊喊,一双有力的臂膀已将她护进怀里,朝一旁滚去?
鲜血溅上苏小惜白净的脸上,她尖叫一声。
山猪扑了个空,怒红着双眼,再度朝他们冲来。殷无恨将苏小惜推到身后,以高大的身子护住她。
穷追不舍的山猪发狂般地扑到他们面前三尺处,此时,「嗤」的一声,一支疾箭破空而来,射入山猪的额顶,直直贯入脑们,山猪发出了凄厉的叫声,砰然坠地,庞大的身躯扭了几下后,便静止不动。
「殷兄、苏姑娘,你们没事吧!」上官靖握着弓箭纵马赶至,他比殷无恨慢了一步,那支箭便是他射的。
他一跃下马,赶到两人身旁,眉头不免拢聚,「殷兄,你受伤了。」
铁灰色的肩膀上血流如注,他抱着苏小惜逃离山猪的攻击时,被撩牙刺中。
按着肩上的伤口,他淡淡的道:「不碍事。」然后转向苏小惜,「小惜,你没事吧?」
苏小惜惨白着脸,瞪着他肩上的伤口,久久不发一语。
她是吓傻了吗?殷无恨笨拙的道:「没事了,山猪死了,你别怕。」
他的安慰徒劳无功,她仍是瞪着他肩上的伤口,小小的身子也颤抖了起来。
「小惜?」
良久后,苏小惜终于有了动作,她手一扬,重重的掴了殷无恨一巴掌。
那巴掌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殷无恨脸被掴得偏向一边,整个脸颊红肿起来。他怎么也没料到苏小惜会有这种反应,不由得呆住,就连一旁的上官靖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要这幺做?」苏小惜握紧拳头,颤着声道,声音里满是压抑。
殷无恨太过诧异,完全反应不过来。
「你要救我有的是办法,那只山猪挨得了你一掌吗?甚至你随便捡颗石头砸它,都可以教它脑浆破裂,你为什幺非得拿自己当肉盾,让那只山猪有伤你的机会?」她咬紧红唇。
「小惜……」眼前的人儿激动得不住颤抖,一张俏脸上全是气急败坏的神情,他从未看过这样的苏小惜,不由得手足失措,他伸手想碰触她,却被她拍开。
她用力嘶吼,「你在江湖上历练多年,不会不知道怎么样应付危险,你会犯这么大的错,都是因为我!你宁可自己当肉盾,也不敢冒万分之一的险。如果今天被山猪攻击的是别人,那么结果便不会是这样了。」
「小惜。」殷无恨心疼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喜欢一个人,不是要为他而死,而是要为他好好活着,你为什幺总是不懂?你连自己都不爱,你要怎么爱我?」她掩住脸,放声大哭。
自认识苏小惜以来,总见她扬着一脸甜笑,翩然无忧,即使病再痛苦也不曾掉泪,他从未看过她哭成这样,仿佛心头积了重重的委屈,必须狠命哭泣才能宣泄一二。
「小惜!别哭了……」她频频抽奖,嘶声力竭,再这样下去,会哭坏身体的。
苏小惜不理他,仍是啜泣,突然间,只觉胸口一窒,教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警觉到自小缠着她的撕裂痛楚再度回来,不禁揪着胸口,闷哼出声。
殷无恨察觉到不对,扶住她的肩问道:「怎么了?」
大颗冷汗由她额间渗了出来,她紧闭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着那股痛楚,但却徒劳无功。
「小惜!你睁开眼,别淘气了。」他又惊又慌,声音微颤,她装病骗他早非第一次。
苏小惜疼得全身虚软,脸色由白转青,气若游丝。
上官靖见不对劲,忙趋向前来,把住她的脉。
「小惜。」殷无恨轻拍着她的脸颊,一股寒意由他脚底窜起,占据他的四肢百骸。
她紧闭的眼睑轻轻一动,勉强睁开眼睛,似是想说些什么,然泛白的双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眼一翻白,就晕了过去。
第七章
迫婚
菌炉落,屏上暗红燕。
闻梦江南梅熟日,
夜船吹笛雨潇潇,
人语驿边桥。
——梦江南·皇甫松
「回魂花?」断念山庄的大厅上,上官天和微眯着狭长凤眼!挑起眉看着自己的儿子。
「爹不是说,您已经确定那株紫色的小花便是回魂花吗?如今苏姑娘命在旦夕,请爹就把回魂花拿出来救救苏姑娘吧!」上官靖满是焦急,在父亲面前却又不敢放肆,一双手贴在身侧,低着头道。
「请庄主赐药。」殷无恨紧抱着昏迷的人儿,「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上官天和瞄了失去意识的苏小惜一眼,「这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气弱体虚的病人呀?怎幺会突然病得如此沉重。」
「苏姑娘自小便患宿疾,是两大神医联手,才救了她的命,但终究是没能治愈。」上官靖在路上已经听得殷无恨简述内情。
「哦!」上官天和神情冷漠,「灵药难得,那小姑娘跟我非亲非故的,我为何要救她?」
「这……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上官靖这话说得软弱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
上官天和冷冷一笑道:「我不信神佛,对佛塔更无半点兴趣。」浮屠即是梵语中的佛塔。
「上官庄主若肯赐药,殷无恨永感大德,必当图报。」
「灵药难得,谁知道哪天会用得上?但凭殷堂主一句『日后图报』便要我拿出来,这未免……」他又是一阵诡笑。
「殷堂主对孩儿总是有……」
未来得及吐出「恩」字,上官天和冷冽的眼神射来,立刻教上官靖噤口不敢再说。
殷无恨神情一冷,轻轻将苏小惜放至椅上,身形迅捷如闪电,欺到上官天和身后,扣住他的颈项,低声喝道:「你不交出回魂花,我就教你活不过今天。」
上官靖一惊,「殷兄,你这是做什幺?」
然而,命悬人手,上官天和却不见惊慌,反倒笑了,那俊美的脸庞闪动着诡谲的光芒,「江湖传言殷堂主豪侠磊落,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但见你此刻的举止,也不过是个恃强豪夺的强盗罢了。」
「交出回魂花。」苏小惜生命垂危,他已经什幺都顾不了了。
「殷兄,有话好说,放开我爹。」上官靖急道。
「要命就交出回魂花。」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交出回魂花的。」上官天和悠然一笑,神情妖异。
「你以为我不敢?」殷无恨收紧手指,一字一字的挤出口。
「岂敢。不过,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回魂花在哪里,你可以杀了我,但回魂花你休想到手。」谅他也奈何不了他!
殷无恨咬牙切齿,上官天和的话切中他的要害。箍住他颈项的大掌不甘愿的松开来,他握紧拳道:「要怎么样你才肯让出回魂花?」
上官天和轻轻抚了抚被他箍红的脖子,慢条斯理的拂着衣袖走到苏小惜身旁,由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喂进她的嘴中。
他的动作来得突然,殷无恨来不及阻止,丹药已经进了苏小惜的口。他一凛,喝问:「你喂她吃了什么?」
「别紧张!那是我重金购得的龙灵丹,虽然不能像回魂草般能治愈绝症,可替她续个十天半月的命,也是成的。」他回眸看着殷无恨,邪魅之气令人毛骨悚然。
殷无恨瞪着他,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上官天和坐了下来,又恢复自若神态,「其实那回魂花也不是不能给人。」
殷无恨一凛。
「这小姑娘活泼可人,我见了也喜欢,若是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实在可惜,但灵药难得,我要救,也只救自己的亲人,小姑娘和我非亲非故,我实在没有道理救她。」自家东西要怎幺用,他自有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