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可以有多少副面具?
曾几何时,在这复杂的世界中扮演自己成为最困难的一件事?
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变的五官,却可以在不同颜色的灯光照耀下,展现出不同的风情,面对不同的人时,流露各式的表情应对,就像保护色般,将所有的真心密密实实包裹住。
可悲——但又不失有趣。
她开始在洁净的脸上施展魔法,淡淡的粉底掩饰眼下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浅淡的腮红为苍白脸颊增添些许血色,再抹上咖啡红的唇膏。米黄色丝衫搭咖啡色的西装裤、外套……
根据色彩基因学的分类,她是属于黄昏型的女性。
沉稳、内敛,独立及事业心强,个性多变,偶尔喜欢钻牛角尖,脑筋经常解不开,却也是个乐观、积极、前进派的人,但同样也是刚复自用、自以为是的人。
在这些专属黄昏型女性的特质中,她每项都拥有,坦承不讳,搭上属于这一型适合的色系衣服,的确让她看起来不同,显得更有精神、看起来更强,这是另一种优良的保护色,更适于在这个都市丛林中掩藏、生存。
将及胸的长发梳成一束,绑上马尾,让她看起来帅气又英挺。
花了十五分钟梳洗穿扮,在这分秒必争的社会中,算是慢了吧?
今天,就带着这副面具上班吧!
把所有的换洗衣物,全都丢进洗衣机中,加入适当的洗衣精,把钮旋转到适当的位置,按下机器开始转动,等回家后再脱水、晾干。
拿起收集好的垃圾,确定家中所有电器插头无虞之后,走出大门将房子还给宁静,连上三道锁,顶着热烈的阳光,宋玉苏眯了一下眼睛,适应这饱含热力的光亮,然后面无表情,投进处处埋伏危机的都市丛林中。
战争开始──
第一章
在传播圈内,很少有人会在中午以前到公司,几乎到了午后,才会陆陆续续见到睡眼惺松的同事们。
每个人打发夜生活的方式各有不一。
有人到剪接室盯剪带子,一夜未眠,短短睡了两个小时便会拿着做好动画、音效的完成带到电视台过带。透过讯号的转换,让全国观众都可以看到这些画面。
有的昨天出外景,在外面和摄影小组奔波整天,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
有的进棚录完影,跑到外面烧烤店举行庆功会狂欢畅饮终夜,第二天不到下午根本不可能会在公司见到人影。
有的不用急着筹备录影相关事宜者,可以利用夜晚做公关,和各唱片公司宣传、歌手去看电影、唱KTV、吃宵夜、交换圈内八卦消息。
有的和主持人、老板开节目内容会议直到半夜两点一一像她。
和公司另一位制作人张雄吃完午餐,回到公司后,开始进行新节目相关事宜,将舞台布景设计图传给电视台美工组;把电视墙格式、道具特效等发包出去。
随着日头一寸寸偏西,人也陆陆续续进来,公司总算开始热闹起来,嬉笑声也多了起来。
执行制作妮妮一脸倦态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她的面前。
宋玉苏一边讲电话,一边打开抽屉,将一瓶万金油丢到妮妮面前,她懒懒地接过后,在鼻子、太阳穴轻轻涂抹一层。
玉苏将电话挂上,靠向椅背。“又怎么了?”
妮妮前天才刚进棚将两集“红男绿女”录完,一直到今天才在公司出现。
“我头痛、眼睛痛、子宫也痛!”妮妮闭着眼睛,趴在桌上痛苦呻吟道。
坐在旁边,同也是执行制作的单哥,抬起宿醉未退的眼皮看了妮妮一下。“你那个来啦?”
“才不是咧!若是那个来,这种痛也无所谓,我担心的是,这两天,我跟宝宝做得似乎太激烈了。”“宝宝”是妮妮那个摄影师的男友昵称,是妮妮新一任的男友,目前交往已有三个月,算长的了。
“哇靠!宝宝有那么勇?”单哥笑道。
妮妮勉强挤出笑容,也不知是苦笑还是欣喜的笑。“你不知道宝宝是狮子座的男人吗?热情如火,会烧死人的。”
单哥偏头露出思索的表情。“是狮子座的男人性能力最好吗?我怎么记得是我们天蝎座的,性欲旺盛。持久力强……”最近因为新节目有一个单元是有关于星座的,所以单哥特别有研究。
“那牡羊座的呢?”在另一头的“皮蛋”朗声问道,一提到星座,所有办公室的人都会竖起耳朵。
“热情有余,后劲不足。”单哥简单评道。
“什么叫后劲不足?”牡羊座的“皮蛋”皱眉问道。
“就是说很急的做完后,便翻身就睡、打呼。”
“乱讲,我女朋友从来没埋怨过!”“皮蛋”嗤之以鼻地说道。
“你女朋友是什么星座的?”
“她是水瓶座的。”
“水瓶的呀……”单哥想了一下,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嗳!你不知道?水瓶座是性冷感的——”
“我呸,你乱讲!”牡羊座的“皮蛋”可有点火了。
“换一种说法,水瓶座的人可以一心二用,他们可以一边很‘投入’,一边很冷静的‘观察’状况,也就是所谓的肉体在状况内,精神在状况外。”单哥俨然已是个星座专家。
“听你在放屁!”“皮蛋”啐了他一口,拿着带子走出去。“我去送音效!”
“那处女座的呢?”
“姿势数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
“天秤座?”
“善于营造气氛,喜欢用情趣商品……”
一谈起性的话题,整个办公室顿时热络了起来,大家开始有一言没一句说些露骨的黄色笑话。
玉苏边听边笑,看一眼坐在靠近门口的新来妹妹,只见她清纯的脸上流露着惊讶以及尴尬的神情,果然!任何一个刚进传播围内的新手,全会被那些口无遮拦。大胆富有色彩的言词给吓到。但是超过一个星期以上,没被吓跑的话,也就习惯了,像她当初,起码过了一个月才不以为意。
男人嘴巴叼着“万宝路”,偶尔可以看到“长寿”,女人若无意外的话,多半是绿色“维珍妮”,办公室烟雾弥漫,勉强可用空气清净机来改善能见度及肺部接受度。
进这一行三年,她本身虽没有抽过一技烟,但是肺部大概已被二手烟给熏黑了一半吧!她不是没抗争过,只是——
“你不抽烟?好可惜喔!别老是让我们荼毒你嘛,你也可以回敬我们,我们一点都不介意的。”他们以充满“同情”和“了解”的目光注视她,让她无气可发,无话可说。
因为在这个大环境中,这样已经是“不合群”的表现。
这是一个讲求创意的环境,脑力得不停地激荡,当又得熬夜耗竭脑力、体力且赶时间的时候,烟、酒等外来物,是可以达到某种刺激作用,想想看,有不少好作品是在烟雾缥缈中撞出火花成形的。
“喂!你们这次新节目星座这个单元会谈到性吗?”“红男绿女”制作人雅美靠近她问道。
“会呀!现在星座还能谈什么?坊间出了一大堆书,星星王子、公主空中满天飞,现在只是用星座包装挖艺人的八卦罢了!”玉苏耸耸肩说道,她偏头看向仍趴在桌上的妮妮。“要不要赶快去看医生?若真发炎了可不得了。”
妮妮点点头。“帮我向老板请假。”她拿起电话,不一会儿。“宝宝,我好痛哦!你快来接我去看医生啦!”微带哭意的声音,会让男人恨不得飞到她身边保护。“……还说呢!都是你啦!”
玉苏和雅美交换个视线,很识相地起身离开到会议室去,将这个小空间留给这个满身是病痛、急需恋人安抚的小女人。
Ж Ж Ж Ж Ж
“不晓得妮妮这一段会维持多久?”雅美对她咬耳朵。
玉苏耸耸肩。“不知,但是套句你们‘红男绿女’的招牌词——”
“你是说妮妮想出的那句——”雅美露出促狭的微笑。
“刹那即是永恒!让每一次相遇都化为永恒!”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后,便格格笑出来。
不过笑完后,却涌上一股莫名的空虚。
谁不想得到永恒长久的恋情?谁不希望像自己笔下创造出的戏剧人物,穿着体面的服装,在办公室的场景埋首批文件,穿着整齐的秘书小姐进来简单报告目前的财务状况;或是在大约有十个人的会议室内,摇头晃脑地说——请大家要为公司继续努力,突然大哥大响起,是恋人的朋友打来告知恋人状况的,不管是遇到麻烦或没事,一定可以放下所有的公事,飞奔至恋人的身边,有哭、有笑、有爱、有泪、有吻、有仇、有恨,日子简单得令人羡慕。
但真实的生活呢?
那些在幕后做戏的人,忙得没日没夜,根本没时间谈个闲情逸致的恋爱,谈恋爱、享天伦,已成为奢华的想像;在忙与忙中,随口打情写俏,经营速食式的恋情是最简单的生活方式,两人若能拍合,共赴肉体情欲之境,合则合,不合则散,在这个圈子内,多的是思想先进开明,深谙游戏规则的男女。
单哥曾经对她说过,进传播圈超过半年者——“男的变成催花淫魔,女的则为荡妇淫娃”;没有听不懂的黄色笑话,也不会故作含蓄假道学。
“好久没见到你的身旁有男伴。”雅美若有所思地看着玉苏。“而且也很少跟大伙儿去喝酒唱KTV,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太严肃了些?”
她对这点评论完全同意。“现在忙到连睡觉时间都快没了,哪来的时间谈恋爱?”爱情?她只想在它面前哈哈大笑两声,欢迎它错过。
“没时间‘谈’,就用‘做’的呀,像妮妮一样,懂得利用睡觉时间。”雅美吃吃笑道。
“少下流!”没好气送了雅美一记白眼。
嬉闹过后,两人便开始商谈新节目单元内容。
这次的新节目,打的是星期日晚间八点黄金时段,因为友台收视率高居不下,想要从中“挖”过来一些收视率,势必要出奇招,原本企划是要做出类似日本“志村健”的短剧节目,但自从幕后大老板,从友台挖了目前正当红、好不容易从二线跳到一线的主持人余宗霖来主持,所有的企划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因为“霖哥”不擅演戏,之前所主持的节目,全和游戏、竞赛类有关,为了他,原先商请的主持人,在幕后大老板示意下,全部砍掉,所有企划方向,全由霖哥来主导,他提点子,制作单位则想办法丰富内容和包装。
霖哥的主张和目前演艺界的创作方向并无二致——“日本抄袭欧美,台湾则抄袭日本并改为本土化”。
很多有心人士想要改变此一现象——一如她们,但偏偏幕后出钱的老板不是她们,电视台也不是她们开的,也只能随波逐流。
渐渐地,窗外天色变黑了。
单哥打开会议室门,探头进来。“喂!你们这两个女人,想成仙呀?连晚饭都不吃了?”
“是呀!我们只要吃你就够饱了。”雅美送他一记秋波和飞吻。
雅美五官鲜明,是个极有个性美的女人,一举一动极富女人味,更是语言调情高手,不少圈内制作人都追过她,可惜都铩羽而归,因为雅美看似豪放、垂手可得,但玉苏比谁都清楚,雅美比任何一个人都还懂得保护自己的心,只是方法更圆滑、高明。
单哥做了空手抓住飞吻并将之吞下的夸张动作,露出陶醉的模样。“你都这么说了,那还等什么?玉苏你出去,给我们五分钟的‘独处’时间。”说完后,挑眉露出色迷迷的模样。
当下,两个女人全被他的动作给逗笑了。
单哥本名叫单瑞翔,是传播界有名的帅哥之一,他从不掩饰自己是个“性喜渔色”之徒,所有愿意跟他亲近的女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也乐于接受。
有次玉苏对他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奚落了他几句,认为他不该将女人当玩物。
“可是她们也把我当玩物,谁也没吃亏呀!”他煞有介事严肃地说道。“若是她们想认真的话,就不会来找我,就像我想认真的话,也不会找她们。”他坦白地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想认真呢?”她被他的歪理逗得哭笑不得。
“不知道,等我玩够想收心的时候吧!”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她摇摇头。“我看你迟早有一天会掉个大筋斗,死得很难看。”
“好呀,我正等着呢!玉苏,我一直觉得你很不错,气质好、学问也好……”突然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你想干么?”她皱眉,提防地瞪着他。
“所以我想你的朋友应该都是同样类型的吧?”他眼中露出期待的神情。
“跟我比较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大多很类似,不过,你别想打她们的主意,她们没有‘玩’的本钱。”她毫不迟疑地打断他的“肖想”。
“没关系,我来教她们‘玩’,只要在她们的饮料中放下‘FM2’,就会乖乖束手就擒。”他豪气万千地说道,说完后她也毫不客气地送他一记拳头。
姑且不论这是否为玩笑话,但单哥让她明白了几件事,第一、从他身上,她看清了男人的劣根性,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比起那些穿着衣冠楚楚、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好多了,因为他很坦率地让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态度、抱持什么样的规则,若还有人愿意投入他的怀中,除了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字眼来形容这种类似飞蛾扑火的行为。
第二、绝对不要轻易喝男人给你的饮料,不管熟悉与否——因为这个社会,迷幻药物实在太发达了,任何人都垂手可得呀!
看那两个女人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若你们不出去吃的话,那我待会儿帮你们带便当回来。”
“好,谢谢!”两人很大方地将钱递给他。
单哥确定两人的喜好后,正要和其他同事一起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又踅了回来。
“今晚开完会后,要不要去‘方奇’玩?小杨他们在约人。”“方奇”是台北数一数二的同性恋酒吧,虽说那是同性恋的地盘,但因为有不少港台影星都会跑到那边去玩(隐密性高,在那儿不用担心被影、歌迷包围),所以盛名远播。
“不了!我家里有事。”玉苏摇摇头。
雅美对她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才对单哥说道:“要去的时候,叫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