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风云牧场的大名是如雷贯耳,只要提起这四个字,真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滕家的祖先在此扎根,三代来已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庞大王国,触目所及的辽阔草原,及数不尽的羊群、牛群和马匹,为牧场带来了大笔的财富。
照理说,滕家拥有如今的地位,身为一家之母的滕夫人应该满足了,可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却没人愿意给。
“呜——我的命好苦喔!辛苦了这么多年,把三个儿子拉拔到这么大,居然——没有人肯给我这老太婆一个媳妇儿,呜——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滕夫人哭得好不伤心,她有三个孝顺的儿子没错,可是却没人愿意娶妻,帮腾家传宗接代,教她死后怎么去面对滕家的列祖列宗?她想抱孙子想得都快发疯了,偏偏那三个不肖子仍然我行我素,真把她给气死了。
就拿老大吴阳来说,三年前,他终于娶了一房媳妇儿进门,未料到,过门后不到半年的光景就病死了,让她的抱孙美梦顿时破灭。都二十六七岁了,如今,他却连个再娶的念头都没有,不知该说他痴情,还是傻呢。
再提到老二和老三,这一对双生子相貌堂堂,甫一出世,就让众家媒婆惊艳不已,长大后,更不知迷死多少姑娘,滕夫人心想:这下有希望了!只可惜二儿子性格冷漠,根本不屑瞧那些女人一眼;三儿子就比较好相处了,在女人堆中尤其吃得开,但是,只要说到成亲,他竟说不愿为了一朵花放弃整座花园,原因是她不主张纳妾。
早知道这三个儿子这么难缠,她当年就别生下他们,换三个可爱的女儿还比较贴心,至少不会这么忤逆她。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总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乖乖地当新郎官才行。
“那三个不肖子逃得可真快,几天都不见人影,也不管我这老太婆是死是活,等他们回来,就叫他们全跪在祖宗牌位前反省,气死我了——”她气得捶心肝,嘴里不停骂道。
“夫人,您在这里骂有什么用?三位少爷又听不见,掉再多眼泪也是白掉了。”从年轻时就随她陪嫁过来的芳姐最了解她的心情,也希望三位少爷赶快成亲,让家里热闹一点,可是,这种事光着急是没有用的。
滕夫人用绣帕按按眼角,“是呀!我就算是哭死,那三个不肖子也不当一回事。唉!教他们成亲又不是逼他们去死,干什么躲得几天都不见人影?这个家是龙潭还是虎穴?!真要这样,以后也别回来了,省得我被他们气死。”
“少爷是很孝顺您的,夫人可别这么说。依我看来,咱们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替少爷们制造机会。”想当初也是她出马,才撮合了小姐和姑爷的好事,所以,对这类的事,她早已驾轻就熟。
滕夫人眼睛一亮,“芳姐,你的意思是——”
“我想,少爷们对北方的姑娘大概都没什么兴趣,咱们也不必再费心挑选,不如帮他们物色南方的姑娘。听说江南多美女,说不定有少爷中意的对象也不一定。”她立即想法子帮主子解忧。
“对呀!瞧我这脑筋,越老越不灵光。芳姐,你这个办法极好,反正我们在江南也有房子,要他们去住上一段日子,说不定会有所斩获。”滕夫人已经开始做儿孙成群的美梦了。
芳姐飞快地摇头,“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若让三位少爷一同前往,鞭长莫及,要是他们联合起来串谋,到时候您还是连个媳妇儿也捞不着,所以,我们要采取的是个个击破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先派一个到江南?”滕夫人挺聪明,一点就通。
“不错,可是,还要先有个对象才行。夫人,您可记得我们在江南还有认识什么人吗?”她和小姐都是从南方嫁到北方来的,已许多年没回去,亲友们也大多没有联络了。
“在我们这些亲戚当中,比较有往来的,就是在江南开‘回春堂’的表哥,可惜表哥膝下只有一子——”滕夫人偏着头想了好久,突然灵光一闪,抚掌笑道:“有了!我想到一个人了。芳姐,你还记不记得秋娘?就是当年爹的好友刘世伯的女儿?有一段时间咱们两家来往颇为密切,秋娘常到我房里找我聊天,印象中,她是个文静的小姑娘,我对她也蛮有好感的。等我嫁到北方后过了几年,曾经听爹提起刘世伯的事。据说,他欠了人家一大笔债务,迫不得已,就把女儿嫁给人家当小妾。可是几年下来,肚子都没消息,等到真的怀孕了,生下的却是个女儿,从此,就被丈夫打人冷宫。想想秋娘的女儿也该有十七八岁了,芳姐,你认为怎么样?”
“夫人,不如我们暗中派人到江南探听一下,看看对方的品行、才貌如何,要是那姑娘真的不错的话,再做安排也不迟。”她思虑周全地道。
“对、对、对,先派人去打听,反正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我是不会有什么门户之见,我就不信老天爷真的这么残忍,连个媳妇儿也不给我。”滕夫人悻悻地道, 芳姐拍胸口打包票道:“夫人,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证半年之内,让三位少爷全都帮您讨一房媳妇儿回来。”
“还好我身边有你这红娘在,不然,我的孙子恐怕没着落了。”滕夫人颇感安慰地说。
十天之后——
滕夫人看完手上由千里快马送到她手上、还是滚烫的报告信后,满意得合不拢嘴,看来,滕夫人对这结果报以很高的评价。要不是年纪大了,骨头也硬了,她准会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芳姐,你认为这位习玉芃习姑娘有没有资格当我们滕家的媳妇儿?”她需要听取别人的意见。
“如果这位习姑娘真如信上所说,的确是一位有个性的姑娘,就不知夫人想派三位少爷之中哪一位去江南?”
这倒是一个令人伤脑筋的问题。
滕夫人眉头打了个结,叹道:“唉!如果把实情告诉他们,我打赌一定没一个愿意去,说不定从此不敢回家门,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不行,我们得先想好一个足以让人采信的借口。”
芳姐脑筋一动,马上就想出个好点子来,凑到滕夫人身边,“夫人,您就这么说……然后……这样……懂了吗?”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这下借口是想好了,不过,人选嘛,要派谁去好呢?”她在心里把三个儿子作了一番比较,实在是难以抉择,“三个儿子对我都很孝顺,要是知道我病了,绝对都会赶回来看我——不如,谁第一个赶回来,这个任务就交给谁去办,芳姐,你觉得这办法好不好?”
“夫人,您这装病的老戏码用多了是骗不了人的。”芳姐一脸取笑的表情。
滕夫人微赧地笑笑,“不过,也只有用这方法他们才肯自投罗网,不然,他们铁定是有多远就躲多远,那我们的计划不就失败了。”
“说的也是,那么就看老天爷怎么安排了。”
“不过,我敢肯定第一个赶回来的绝对是老二,寒儿这孩子外冷内热,平常看起来对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那只是因为他不善于表达感情,他要是知道我病了,就算明知有诈,也会赶回来。”
“夫人,我也跟您一样的想法,那么,就决定让二少爷去完成这次任务了。”
心怀鬼胎的主仆俩,于是开心地等着猎物自动掉进陷阱中。这一次,她绝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三个儿子推销出去,省得看了心烦。
滕夫人不禁暗喜——
我的宝贝孙子,奶奶很快就可以抱到你们了。
@@@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匹雄壮的骏马威风八面地奔驰而过,马背上的男子和马俨然成为一体,配合得天衣无缝。
男子目光如炬地遥望着远方,超凡脱俗的姿态和睥睨万物的眼神,宛如他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里的所有人之一。
他鞭策着胯下的骏马,连续做了几个跳跃栅栏的动作。那一气呵成的动作,简直完美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能与马如此合而为一了。
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男子如鹰隼般的黑眸,瞥见前头恭谨地站了个人,像是在等待他,于是慢慢地将马的速度放缓下来。
他坐在马背上,朝对方淡淡扫了一眼,那是位长相平凡、像邻家男孩的年轻男子,耿直的五官流露出一丝紧张。
滕家三位少爷当中,就属二少爷的脾气最难捉摸,偏巧他正是自己的主子,尽管已经伺候了将近两年,他还是没弄清楚这主子阴晴不定的性格,害得每次跟他说话,总要战战兢兢的。
“找到人了吗?”他劈头就问。
年轻男子脸一垮,咽了下口水,“禀二少爷,还——还没有,三少爷这次是打定主意不让人找到,属下把每家妓院都搜遍了,还是找不到。”
“再去给我找,非把他给我挖出来不可!”他怒气勃发地大吼。
这位被称为二少爷的男子,正是风云牧场的滕家二少滕伊寒。他黯沉着俊美得不该生在男人身上的脸孔,拳头上五指的关节教他折得嘎嘎作响,恨不得卯上和他生着同样面孔的双胞胎弟弟脸上。
自从三个月前娘亲发下催婚令,准备安排一连串的相亲开始,他们三兄弟简直是逃之惟恐不及,从你推我让,到最后干脆一个个逃家为止,大哥和三弟的行踪从此成了谜。
他们真是太不够兄弟义气了,居然把他甩掉自己落跑!大哥一定是躲在某地继续哀悼去世的大嫂,那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那个把女人当点心吃的双胞胎弟弟,不知道躲在哪个销魂窟中狂欢了。
他们两个跑得不见人影,总不能连他也一样。谁教他放心不下家中的娘亲,不敢走得太远,只好躲在养马场,等娘收回催婚令。
不过,娘真的会就此死心吗?滕伊寒可没有把握。
在这世上,他除了对马有兴趣之外,对于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根本是不屑一顾。女人在他眼中,只是个累赘,是个麻烦,要他花费心思去和女人相处,不如用那些时间去培育训练出更好的马,还能卖个高价。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没空理那些一天到晚只想嫁人的花痴。
“二少爷,还——有一件事。”一见到主子山雨欲来的脸色,追风忍不住打个哆嗦,诚惶诚恐地道:“刚刚主屋那边传来讯息,说夫人身子不舒服,似乎是病了,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滕伊寒微微一怔,“娘病了?”
这又是娘使出来的诡计,还是她老人家真的身体违和?
追风的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好不容易吐出声音。
‘二少爷,您——”
“我这就回去看看!驾!”他踢下马腹,扬起漫天的黄土。
就算这一次还是跟前几次相同,只是娘想诱他们回去的手段,他也认了,谁教自己是人家的儿子,总不能置若罔闻、漠不关心吧!
凝望着主子远去的身影,追风才吁了口气。其实,二少爷如果能和三少爷一样,脸上常常保持着和煦的笑容,那该有多好啊!不过,就是因为二少爷总是板着脸,那酷极的表情才会迷煞了一票的千金小姐,但,有哪家姑娘不怕死敢接近他一步,准会被他那双冷若冰霜的利眼给瞪回去,从此不敢再存任何妄想。
唉,不过,主子还是自己的好,虽然常羡慕逐电,但,想想二少爷待他也不薄,身为下人是该知足了。
“夫人,让您猜对了,回来的是二少爷,赶快准备一下。”芳姐急急地踏进房间,先让滕夫人有个心理准备。
滕夫人半靠在床头,有模有样地挤出几滴眼泪,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一想到可爱的孙子,她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掉得更凶了。
“呜——我可怜的孩子——呜——”为了孙子,她是豁出去了。
芳姐假意在旁边安慰:“夫人,您别难过了,哭坏身子可不好。”
“教我怎么不难过呢?呜——”她掏出绣帕用力地持着鼻子,眼珠不时地往门口溜去。
滕伊寒一进房就见母亲哭得鼻头都红了,几个大步就到床前。
“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又发作了?芳姨,有没有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滕夫人泪眼模糊地挥挥绣帕,哽咽地道:“我没有病——不必请什么大夫。”
他一脸的不解。芳姐顺势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都是那些下人太大惊小怪了,你娘只不过是听到一件不好的消息,一时间过于激动,再加上伤心过度,才会不声不响地晕倒了,这是心病,还得用心药医。”
“什么不好的消息?”他蹙眉问道。
滕夫人幽怨地瞪了儿子一眼,要不是为了媳妇儿和孙子,她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还得粉墨登场。
“告诉你也没有用,枉费我跟她娘是多年的闺中密友,她已去世多年,我居然现在才知道,我——实在太惭愧了!”说完,滕夫人又将脸埋在家间低泣起来。
见娘似乎真的很伤心,不像是做假,滕伊寒不自觉地心软了。
“娘,孩儿怎么没听您提起过曾有个闺中密友?她出了什么事?”他拉了张椅子过来,语气也放柔,显然已经相信了。
滕夫人心里快乐得像只小鸟,外表却不露出丝毫破绽,她这二儿子可是精得很,要让他看出是假装的,以后想骗他就难了。
她轻轻地拭去颊上的泪痕,哽声道:“唉!这件事说来话长,娘还没嫁给你爹时,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是我刘世伯的女儿,叫做秋娘,我们感情好得就像是一对亲姐妹般,当时,还曾戏言说要同嫁一夫,永不分离,可是,事实总和希望相反,后来我嫁到北方来,和她从此断了音讯,渐渐的,日子久了,竟然把她给忘了。
“就在前些时候,我居然连续三天梦见秋娘哭着来找我,求我救救她的女儿,我越想越不对,就派人到江南去打听消息,才知道——”滕夫人连忙捂住嘴,看来是止住啜泣,实际上是掩住差点冲口而出的笑声。
一旁的芳姐也忍不住别开脸偷笑,夫人演戏的功夫还真到家,两三下就把二少爷唬得一愣一愣。
滕夫人忍住了笑意,悻悻然地接下去道:“原来在秋娘十八岁那一年,刘世伯因欠了人家一大笔债务,居然将女儿抵给对方当小妾,真想不到刘世伯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原想要是秋娘能生个儿子,在家中的地位自然稳固,没想到经过了快十年,她终于有了身孕,可是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从此,就连妾室的地位也不保,三姨太、四姨太陆续地被娶进门来,秋娘和女儿变成了多余的闲人,地位比下人还不如,真是受尽了委屈和冷嘲热讽。